《楚家的秘道》晴空圆月

3、悲怆

　　他躲在一颗老榕树后，远远望见文公站在那伙人的中心位置，刚才还和蔼可亲的老伯站在他身侧，而母亲站在府兵一侧，两方对峙着。

　　一个又一个人从书房下的甬道爬了出来。黑黢黢的，像毛毛虫一般。

　　文公从容道：“魏家一会儿会来更多援兵，你们不放下武器，待会儿可没得选择！ 放下兵器，就还是我楚家人。”

　　楚家府兵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老伯接了文公的话：“楚一武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今夜之后，楚家家主便要换人了！这还看不出来吗？”老伯继续道：“你们是楚家人，卖命为谁？楚家！而非楚一武！睁大眼睛看好了，我身边这位，楚一文，才应坐在楚家家主的位子上！”

　　府兵听了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纷纷动摇起来。

　　“是啊，人家两兄弟换位置坐，何必把咱们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就是就是，一会儿周家再来一拨人，咱们两眼一抹黑的倒下了，何必呢？奉谁为主不一样啊？反正也轮不到咱们这些人身上！”
　　“家主待你们不薄吧？你们这样，夫人和公子怎么办？”
　　“你意思是，我们贱命一条喽？”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明明是剑拔弩张，现下却如同聊天室。

　　张夫人看到府兵个个丧了士气，说道：“各位，家主这些年待大家如何，想我不用多说，可要是换了楚一文，可是说不定了！大家跟随家主多年，楚一文就真的信得过你们？大家齐心协力撑下去，家主马上就带兵回来了！大家若此时放弃，就是在用已知换未知！我们夫妻一直信任你们、倚重你们，家主带领的楚家，过往蒸蒸日上，日后更会重拾辉煌！而功劳簿上，有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楚缨藏在大树后，目瞪口呆。母亲是淮南张府的千金，一向温柔矜贵，而此时的宣言，竟像是换了个人！

　　一旁的府兵听完后，提了几分精气神儿，重新握紧了刀剑。

　　要说这晚，也不是没有打败楚一文的机会。但有时天意弄人，谁也没办法。魏家的府兵早于周家赶到，黑压压的人头一过来，楚家府兵纷纷泄了气，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开始只有一两个人弃了兵器，听到响声，一个又一个府兵接连不断的把手里的刀啊剑啊扔到了地下。最后，还保持战斗姿势的兵，不足两成。

　　母亲绝不死心，她想护住这个家，护住楚缨。

　　“大哥，忘了当初的誓言了吗？回去吧，我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和武哥绝对不找你麻烦。”

　　楚缨在槐树后目瞪口呆。原来这位文公，名叫楚一文，是他的大伯！一文一武，本来是他们父亲对这对双胞胎的美好祝愿，希望他们可以以文武两道，相辅相成，光大楚家。

　　但兄弟不止于阋墙，两人各自联合了其它家族的势力于越山开战，元气大损，原本的楚家土地也被别家分割成了战利品。而楚一文一方则是几个家族的共同战俘。

　　楚一武不愿杀死自己的大哥、和跟随大哥的楚家人，给了他们三年时间，在楚家地界修建一座地下城，能修多少、能修多远，他们今后的地盘就有多少、多远。三年一到，占地7平方公里的地下城完工，万余人迁入其中。他们对着沧浪水发誓，除非楚家继承人同意，否则绝不出地下一步。

　　这场改变了南方家族格局的战役，史称越山之战。

　　而那位文公今天问过楚缨：“你觉得我、我们，应不应该走出地下？可不可以走出地下？”
　　楚缨被他们蒙在鼓里，还以为他们被父亲关在地下只是单纯的意见不合，就随口说了句：“当然。”

　　楚缨是楚一武独子，自然是唯一继承人。

　　大概弄清发生了什么的母亲，极力掩饰眼中的哀伤。

　　“大哥！不论发生什么，求你放过小缨，看在他是你侄儿的份儿上、看在你和他曾聊得来的份儿上，看在我们这么些年未曾打扰的份儿上。”

　　楚缨再也忍不下去，从榕树后走了出来，大喊道。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你们想把我爹娘怎么样？”
　　“小缨！你怎么出来了？”母亲一把把他揽入怀里。

　　“孩子，这是上一代的恩怨，我们也不想牵连你，可总得做出选择啊！”
　　“以牺牲别人为代价吗？”楚缨满是不解不甘。
　　“有选择，就有牺牲啊！总要有无辜的人牺牲的。是我们欠了你。”老伯叹了口气。

　　“大家和睦相处不行吗？”楚缨急的发出哭腔。可没人回答。

　　就在楚家府兵个个缴械投降后，周家人悄悄赶到了。
　　“放箭！”

　　魏家府兵一看，也马上：“放箭！”
　　顿时，周围几人应声倒地，鲜血染红了楚缨白色的靴底。

　　一支箭直冲楚缨而来，阿明下意识地回身一挡，那支箭穿胸而过，血色浸透了藕粉的衣衫。

　　“阿明！”
　　“阿明姐！”

　　地下爬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有些人拿起家伙加入了混战，有些人则慌忙的四处逃散。周家在箭上点了火，嗖嗖的射入书房内，“绝对不能让他们继续爬上来！”房内火光冲天。里面有人被烧得痛苦大叫，也有人从甬道退了回去。

　　箭在火舌中飞舞着，楚缨和母亲在闪避中被冲散了。

　　一支点着火的箭恰射到了楚缨脚下，地下的木枝一下子燃烧起来，身后是燃着熊熊大火的书房，楚缨进退不能。

　　西南方向的书房外已是刀光剑影、大火冲天，主殿内的神像依旧静默如常，望着庭院内的许许月光。

　　一双手把他从大火的包围中拉了出来，是母亲！可楚缨凝神一看，烈火烤灼的伤口一个又一个的挂在母亲身上。她原是那么温柔明媚，此刻却比街上卖炭火的绝望妇人还不如，泪水蓄了满眼，可怎么都流不出来，只叫仆从小江带小缨快走，而自己就被阿敏拖走，刹那间连个人都不像了。可他觉得那一刻只有自己注意到了母亲，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两方的剑拔弩张上。

　　大火包裹着的书房还不时有人跑出来。

　　自越山一战，楚家虽然式微，但好在楚一武不是混世之徒，十几年间楚家在他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周家家主周奇虽然明面上和楚家还过得去，但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怕有朝一日楚家恢复往日荣光，到时其它家族岂不要为人鱼肉？

　　而万一这一文一武两兄弟哪日突然转了心思，联合起来，定会成为大麻烦！ 周奇使了个眼色，楚家府兵内一个中等身量男子，突然向前一步，将柳妹推入大火之中。柳妹是文公最爱的女子，当初本可以留在地上过逍遥日子，却执意和文公跑到了地下，在暗无天日中造出盏盏烛火，种出片片稷黍。

　　周奇冷笑一声，叫所有周府士兵悄悄撤离。楚家高墙上的一个个弓箭手得了令，纷纷偃旗息鼓。楚一文手下的人和魏府兵士一见这场景，也都收了手，不再有任何动作。

　　明明是楚家的地界，却成了周魏两家争雄的战场。一如二十年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