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轶事》陆远客

16、叶三

　　这店不大，现在已经到了饭点，坐得还算满当，三个五个地围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交谈，间或伴着些上头的呼和声，唠些家长里短或者是江湖轶事，我躲在角落里面安静地喝我的劣质苦茶，顺带听上个一两句，权当是打探消息了。

　　“客官，您的阳春面。”

　　“嗯，有劳。”

　　我一边吃着面，一边竖起耳朵搜寻对我有用的信息，或许是狼城城的事情闹得不小，还真让我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内容。

　　“李兄，不久前夜狼城的事你听说了没？”一个粗犷的声音问道。

　　“王兄说笑了，据我所知，这事在江湖上早就传遍了，我自然是知道的。”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想那赫连家在夜狼城横行霸道二十载无人敢惹，竟在一夕之间被人覆灭，真的是大快人心哪！我之前有一次去那里办事可把我气坏了。”

　　“是吗？这一家子怎么惹到王兄了？”

　　“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还提它干嘛，总之这家被人灭了就对了。”

　　我：这位王姓兄弟真是奇怪，明明是他先提出的，把人的好奇心勾上去了却又不说了。

　　“那王兄可知这究竟是哪位高人的手笔？”

　　唰一声开扇子的声音，我估摸着是这位李姓兄弟的手笔。

　　“这我倒是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是一个一身黑的人，也不知究竟是男是女，江湖上传什么的都有，不靠谱。怎么，难不成你知道？”

　　“然也。”那位李兄弟的语气有些得瑟。

　　“那快给兄弟说说，江湖上只传夜狼城一夜之间易主，这具体怎么回事我却是不知。”听那粗犷的声音透出浓浓的遗憾来。

　　“好，那兄弟我就给王兄解惑。”

　　这人说罢却停了下来，不过也怨不得他。在这人话音刚落之时，本来闹闹哄哄的大厅瞬间就静了下来，我背对着这位李兄都能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一下子就集中到了那个地方。

　　嗯，我很庆幸大家都有一颗求知的心。

　　我低着头安静地吃着我的面，慢条斯理，尽量把这几个铜板的阳春面吃出宫廷宴席般的高雅来，希望在众望所归的李兄弟尽情发挥的时候，我这一碗阳春面能从头到尾地撑下去。

　　我实在是吃不下第二碗了。

　　那李兄弟似是知道自己所肩负的重任，郑重其事地咳了两声，喝了口茶润润嗓。

　　“这赫连一家如今的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因果报应了。或许有些人不知道，其实这夜狼城在二十年前的时候唤作落英城，城主姓徐，虽没有什么名气和规模，但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过着安宁的生活。谁知，这么个偏僻的一块地方竟让这赫连一家看上了，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设计杀了这徐城主一家，抢占了城主之位，并改城名为‘夜狼’。”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估摸着这位李兄是喝酒吃菜去了，不过这功能堪比说书的卖关子般可恨。

　　“我说李兄你吃你吃，不着急不着急！”和他搭话的王姓兄弟善意地关心着。

　　“王兄别着急，咱们慢慢说。当时这‘因’就已经种下了。”

　　“此话怎讲？”

　　“那赫连本以为设计害了城主一家便可凭着武力高枕无忧，却不想，手下人做事不干净，竟让那徐家的种给漏了，当时徐氏夫妇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由于贪玩便逃过一劫，由着那当时一起出去的管家一路逃到中原，隐姓埋名二十年终是大仇得报。

　　我听说这徐家小姐武功极高，带着人打到城主府的时候，只要是姓赫连的都不让别人动手，把那些士兵护卫料理完之后将城主府围得是水泄不通，赫连一家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全都绑在一个院子里，看着二十年前那位主谋赫连炯被刀剐得不成人样，却又留着这人一条命，而后又当着这位家住的面把他的那些个子孙后代全部杀死，一个不留，那位徐小姐亲自动手。直到杀了最后一人那赫连炯才断气儿。哎，那场面不可谓不惨烈。”

　　“这徐家小姐是个狠人！”老王感叹道，周围有人也跟着附和。

　　“唉，狠是狠了点，不过也在情理之中。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是被灭了满门。”

　　“是啊，公子说得有道理。”一人附和道。

　　“而且这赫连一家霸占夜狼城，不不，是落英城的二十年里可没少干缺德事，这也算是报应！”一人又说。

　　嗯，这人知道的还挺多的，照他说的，黑衣和老头的计划应当是成功了，我这边的暴露并不影响全盘的局面。

　　消息也听得差不多了，我吃完最后一根面条，整整面前的纱布，为防万一在进食的时候我也没有把它取下来，那些似有似无的目光盯得我多少有些不舒服，毕竟吃饭还顶着个大帽子的确是不太符合常理，现在终于可以结束这尴尬了。

　　我付了钱打算离开，却不想一只脚将将踏出门槛就被人叫住了。

　　“公子留步，在下叶三。”

　　起初我并不能确定这个叶三就是叫我的，只是听见这声音下意识地就停顿了一下，不过说话间这人已经走到我面前来了，我看着面前的这位公子哥，并不认识。

　　我把另一只脚也挪出来，走到边上去，堵在人家的店门口也不太好。

　　这人可能误会我不想理他，事实上我也的确是不想理他。

　　他立刻又走到我的旁边来，隔着一步的距离以江湖人的形式双手抱拳打着招呼：“在下无意冒犯公子，只是公子实在是像我的一位故人，我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他了，所以才过来想确认一下，还望公子见谅。”

　　“你认错人了，我并不认得你。”

　　我这也是实话实说，谁曾想，他听了我的话之后更加激动了，手突然就要抓着我的胳膊，还好我反应快，提前躲开了。

　　他这举动实在让人不快，虽然隔着面纱，但我仍然一眼就瞪过去了，这一瞪倒让我有些傻眼，用那老掉牙的话来说，这堂堂七尺男儿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

　　我默默地收回了眼睛里的屡屡杀气，送给了这位大哥一个“有病”的眼神。

　　您连我的脸都还没见着呢就要急着认人，我是不是遇到了老头常念叨的“人间险恶”了？

　　愣了半天这人终于有反应了，说话之前还几不可闻地吸了下鼻子：“是这个声音，真的是你！这声音我听了好几年，是绝对不会认错的！我就说看着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我派人四处找却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就知道后来的那个人不是你！”

　　什么东西？我又仔细看了这人的脸，的确没见过呀，他这么斩钉截铁的我都快对我的记忆里产生错觉了。

　　“我想您的确是认错人了，我的确没见过公子。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还请公子让开，我要离开了。”

　　“怎会！你为何不肯认我，当年经历的一切难道你都忘了吗！”

　　这人说得一脸悲痛，活像我是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关键是还吸引了几个好事者不怎么饱含深意的目光。弄得我哭笑不得。

　　都忘了吗？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了那许久都不曾梦到的话本子，那个一双血目的黑衣，那个眉眼柔和的仙女，还有与她极为相似的秉烛夜谈的黑衣，夜深人静时听到的故事，老头的一些反常举动，还有那位送了命的小伙，那一晚的杀戮以及，此时此刻我眼睛里面嵌着的那双红瞳……

　　我对他说：“或许，是真的忘了吧。”

　　一种无力感从我的心底慢慢地滋生开来。

　　我也不太能说清楚我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或许拉扯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能让我这无所事事的二十多年添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这叶三显然是被我的话给镇住了，垂在身前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位公子我真的有事，还请让开。”我这颗心实在有些疲惫，现在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这个“忘”字像是突然打开了一道记忆的阀门，就现在来说，虽然这门的后面仍然空空如也，但我相信，答案一定存在。

　　至于那些未被遗忘但却在我的脑海里消失的故事，我倒没有太多的执着，或许是性格使然吧，在没心没肺这一点上，我一如既往地一视同仁。

　　我想要个答案，一个以免让人生留下太多遗憾的真相，仅此而已。

　　那人看我态度坚决情绪也有所减缓：“既然如此，那……是在下唐突了。不过相逢即是有缘，即便是看在我这故人的面上也得帮衬公子一二。不知公子在此可由落脚之地，如果还没的话，在下对这业城也算熟悉……”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此地，几天后便要离开了，谢过叶公子美意。”

　　“那真是打扰公子了，在下告辞。”叶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人干脆得让我觉得有点反常，在我走了一段路之后果然发现后面有了个小尾巴。

　　呵！跟踪我，老娘我绕得你找不到北！

　　……哼！我自己也找不到。

　　于是我就表面上晃晃悠悠，实则开足马力地带着这叶三绕圈子，凭着我这识路的技能和绝顶的轻功，甩掉一个人实在不是什么大问题。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时辰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后面有人了，在确定已经把人甩了之后我便缓下了步子，慢慢悠悠地闲逛，一边走一边看周围的环境。

　　嘶，好像和刚才那地方也没什么大的区别，一条主干道，外围延伸着四通八达的小道以及会把人绕晕的小巷子，我这自顾自走了这么长时间总觉得是在一个地方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