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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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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非烟到底把令狐冲藏在了什么地方?
长阳和仪琳跟着她在小巷里几番穿行,最后进了一条窄窄的弄堂,虽然天还没黑,左边一家门首却挑着一盏点亮的小红灯笼。
曲非烟走过去在这门上敲了三下,便有人开门探头出来,她那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塞了什么东西给他。那人本来还看着她身后的仪琳面露诧异,这下就连忙低头恭敬道:“是,是,小姐请进。”
他缩回去把门帘掀开,长阳立即嗅到一股脂粉香气铺面而来,她皱起鼻子,抬头一看远处房屋模样,才发觉到这是衡山城的第一大花楼群玉院的后门。
——看来曲非烟说的不差,如果长阳真的是个“哥哥”,这群玉院确实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这下长阳也不禁失笑,旁边仪琳还在犹豫,却被她一把拉着手腕拖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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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非烟带着两个姑娘进了这院子,先头来开门的那人虽然惊奇,却还是老老实给她们领到了一处厢房落座。
这厢房颇为宽敞,但却没有太多陈设,地面当中只放着一张大床,床上铺着湘绣的锦被和枕头,被上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丝线密排,形态鲜活,几乎像真的把水池搬到了屋里来。
就算见惯了各样衣物丝绸的长阳,也要承认这陈设确实铺张艳丽,至于仪琳,这个小尼姑平时清规戒律,布衣素食,见了这些几乎尴尬得不知该把眼睛放在哪里。
长阳却不管那么多,一屁股坐到床边,低头看到床前地下两对绣花拖鞋,就嘿嘿一笑,对仪琳道:“一双男鞋,一双女鞋,你可知道这是给谁穿的?”
仪琳一愣,然后立即满面羞红,朝着曲非烟小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曲非烟板着小脸,强做正经道:“是群玉院。”
可惜仪琳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寻欢作乐的场所,听得群玉院这个名字还是不懂,就又问道:“那群玉院是什么地方?”
这下曲非烟也憋不住了,她往床上坐倒,然后和长阳滚在一起哈哈大笑。
“你听好了,这群玉院啊,可是衡山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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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尼姑和妓、女,简直是世界上差的最远的两样女子,若不是长阳也在这里,只怕仪琳当场就要吓得夺路而逃。
是以她不再和曲非烟说话,而是往长阳这边靠过来,但是又不敢离那绣花大床太近,窘得眼泪几乎都要落下。
长阳这下也不好逗她了,连忙上来拉她的手,却听到隔壁忽然一阵男子笑声,爽朗肆意,竟然是田伯光的声音。
仪琳一听他声音就膝盖发软,脸色苍白着就往椅子里倒了下来。曲非烟给她吓了一跳,赶紧蹦下床道:“这是怎么啦?”
长阳摸了摸仪琳肩膀,一指墙道:“我师兄在那边。”
田伯光虽然号称好色淫贼,但却对长阳这个师妹惶恐恭敬得很,避之唯恐不及,之前曲非烟就在酒楼上见识了长阳的威风,于是便嘻嘻一笑,脆生生道:“是啦是啦,原来就是那个大坏蛋田伯光!”
这墙实在不隔音,那边田伯光闻言立即回道:“是谁在叫老子姓名?”
曲非烟道:“是你师妹来找你算账,你还不快来跪地认错。”
那边田伯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惊疑不定,再开口时语气也不那么肆意了:“师妹?她怎么来这里找我——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师妹的事,你是谁,我杀了你!”
长阳先前默不作声,这下一口茶都喷了出来,笑道:“师妹怎么不知道师兄这么回护我,为了一句话说杀就杀。”
长阳的声音低沉沙哑,田伯光一听就辨认得出,他“啊”的一声惊呼,跟着啪的一声,显是从床上跳到了地下。
紧接着一个女子声音道:“大爷,你这是做什么?”他却不理,几声桌椅摩擦,显然是在急急往这边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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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琳之前被田伯光欺辱,原是不敢见他的,但是长阳还在这里,她也不再想着逃跑,待他冲进屋里,她便背身过去,不看一眼。
田伯光发现仪琳也在,显然也十分惊诧,不过却没理她,而是把长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急切道:“我听说你在回雁楼杀了青城派的人,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
田伯光算是江湖上有名的浪子,平素里拈花惹草算是无恶不作,但是这会儿他对长阳说话,言语里却尽是关切之意,曲非烟和仪琳都大感意外,后者甚至还转过身来,趴在长阳肩头纳罕地偷看了他两眼。
其实田伯光这样紧张的样子,长阳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时想起之前他写信给自己说“速来”,只怕是发生了什么和自己有关的大事。
不管怎么掐架胡闹,他们师兄妹互相担忧总是真心的,长阳也就放下了那些玩笑,认真答道:“没有什么事,青城派掌门以为是别人指使的。”
田伯光点了点头,但看他神色显然是仍有忌惮,不过他也没再提这事,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包药和一小袋银子交给长阳,道:“衡山城里昼夜冷热交替,你要是病了就把药煎了喝。这群玉院你爱玩就玩,之后我再找你。”
长阳在黑木崖上住了两年,虽然东方不败百般娇纵,但是在这一刻却好像都不如师兄这一句话来得窝心,她眼眶一热,也不顾上周围还有人,像个小孩子一样直往前扎进了田伯光怀里。
田伯光何时见过她这样“投怀送抱”,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跟谁受了委屈,忙问道:“怎么,还有谁给了你委屈受吗?”
长阳莞尔一笑,道:“没有谁,我这几日过得很好。”
她说没事,旁边的曲非烟却凑上来,挤着眼睛道:“那可未必,刚才我们一路过来,有几个家伙鬼鬼祟祟地跟着,不如田师兄你就去把他们处理了吧。”
田伯光一听就提起了刀,他眉目倒竖,朝着窗外喝道:“小贼,好大的胆子!”随即便飞身而出。
长阳等人只听屋顶上呛啷啷两声响,大约是兵刃掉在了瓦上,紧接着有人长声惨呼,一阵脚步声响,大概是飞快的逃走了。
这期间不过弹指功夫,田伯光已跃回房中,收了刀道:“杀了一个,是青城派的小贼,另一个逃走了。”
长阳觉得田伯光不会放跑敌人的,正开口要问,就见他挠了下脸,尴尬道:“跑的那个是尼姑,实在没法追了。”
仪琳听说是自己的同门,不由得大为窘迫,急得在屋里乱转。
这个小尼姑来这里,为的是先前曲非烟说要她用天香续命膏来救人,长阳心知那人一定就是令狐冲了,但现在田伯光在这里,曲非烟也不好带她去,于是长阳就上前拉起师兄一只胳膊,道:“行了,那咱们就走吧,你写信给我惹祸的帐还没算呢。”
田伯光本来还在那跟仪琳瞪眼睛置气,被她一把拖出去三四尺,自觉丢人,也就不再多调戏人家,灰溜溜跟着长阳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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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长阳要拉着田伯光走人,也是为了问他到底叫自己来衡山干什么。两个人出了群玉院,怕有眼线跟着,就又在城里转了几圈。
这时天已经彻底黑了,长阳拣了处隐蔽的角落落脚,正想着怎么审问他呢,田伯光却先拉住她手臂,神神秘秘道:“你可知道福州林家辟邪剑法?有人杀了林家福威镖局满门,连洛阳嫁过去的王夫人都死了,江湖上都说是为了这剑谱。”
然后他见长阳惊得睁大了眼睛,又道:“只剩一个和你结识的小少爷林平之,他现在也来了这衡山城,怕是追着仇人来的。”
长阳这才明白为什么白天听到林平之说话,他不说自己姓林,却说姓木。
但她还是皱了皱眉,道:“那你为什么叫我来衡山?”
田伯光闻言一拍大腿,道:“我没想啊,给你写信时候这小子一路往北,也不知道他要去哪。我只是想着当初我们当初在衡山呆得安逸,就叫你来这里碰头。”
但长阳却仍不满意这个回答。
“不,不是。”她连连摇头,“我是说,这事你写个信告诉我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叫我来?”
结果田伯光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盯着长阳看了好一会儿,才一抹脸,不可置信道:“你的刀法和林家辟邪剑法同出一路,你师父死前没告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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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事长阳是知道的。
不过不是从师父那里,而是从东方不败那里。
于是她只好说没有,田伯光“啧”了一声,道:“他不说你不会想吗?你这脑瓜都想什么了,若非如此,你师父为什么要你把他的骨灰和刀鞘葬到福建去?”
长阳心说那是莆田,不是林家的福州,但是眼下,她听到林家遇难,想到的第一个人却是远在黑木崖上的东方不败。
这下她一时也顾不上去计较田伯光怎么知道了她刀法的来历,而是急匆匆一撩衣服,抬腿就要走。
田伯光拉住她问她干嘛去,她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世上除了我与林家公子,还有一人也在用这剑法。”
而她要去见这个人,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了去报信还是为了去审问。
田伯光一看她脸色就直觉不好,他不肯放手,而是忐忑道:“你说的,不会就是日月教教主东方不败吧?”
长阳问他怎么知道,他跺了跺脚,说长阳的师父当年说过这剑法威力无比,练成之后就是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的武功可没几种,当初这人在临江看着你不放,后来又带你去黑木崖,想来就是看出你与他武功相通。我当时觉得他要是愿意护着你,你跟他在山上待着也不错,所以才没拦。”
虽然此刻田伯光神色惊讶,但其实这些事长阳早就跟东方不败撕扯过了,期间的纠葛错乱,远比这几种彼此相似的武功复杂得多。
她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师兄,你都说了这剑法练成就是天下无敌,当初你怎么没练?”
田伯光闻言一瞪眼,道:“我还有自己师父呢,我不学他的十三路飞沙走石快刀,怕不是被那老头打断腿。而且,哎呀,你师父教你的那套武功,男人要练可是要先切了胯 下两个卵 蛋的,这样一来成了太监,该怎么去讨女人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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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阳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东方不败说“这武功只有男人能练”。
其实长阳师父本来就是个太监,所以她才没有仔细想过师父说“练这功要挨一刀”具体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东方不败也该只是半个男人的,也难怪她当初在洛阳遇见他,就迷迷糊糊把他当成了女人。
后来她发现他会针线,喜欢化妆裁衣,这些也确实都是女儿家的喜好,只是长阳从小被三个男人带大,于男女之辨上不太在意,才没有深思过。
“所以才想要做女人吗?”
长阳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田伯光没听清,她也不跟他解释,只是低着头沉思。
这样一个理由好像就可以解释很多关于这个人的难题,他的古怪打扮,他的乖戾脾气,以及他每每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的那种复杂深沉的神情。
但这也只是“好像”而已,东方不败是太难看透的一个人,长阳现在能够得出的唯一定论只有一个。
——不管是男是女,他还是她的义父。
她曾经畏惧过他,忌惮过他,甚至抵触过他,但是两年的时光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来说实在太长了,它剥掉了她对这个人的所有抗拒的伪装,只剩下一点摆脱不掉的亲昵与爱慕,与那些绕着大红的殿柱你追我赶的记忆。
长阳还在黑木崖的时候,觉得这两年时光只不过弹指一瞬,几乎什么都没改变。
但实际上什么都变了。
这个念头实在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东方不败剪断了她的腰带,但她却好像永远地被捆在了他身边。
长阳攥紧了拳头,细细的牙齿几乎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最后还是抬起头来,斩钉截铁道:“我要回黑木崖一趟。”
田伯光有点意外,他问她“难道不管令狐冲与林平之了吗?”长阳却闭上了眼睛,仍旧道:“我要到黑木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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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田伯光就气呼呼地走了,说是替她找马,但长阳坐在屋顶上,只等到月上梢头,也没见他回来。
她忽然想起之前师兄说起余沧海面露不忿,说不定是去替她了结杀人的事去了。她一时心急,提起刀就要去找他,却听到身后瓦片轻响,有什么人落脚到了这处房顶之上。
长阳以为是田伯光回来了,刚要转身去看,那人却轻飘飘地飞上前来,从身后猛然盖住了她双眼。
长阳头脸都很小巧,对方只一手就按住了她两只眼睛。这手修长微凉,而且带着一股浅浅的脂粉香气,只稍一碰触,她就猜得出是谁。
但长阳开口说了一声“东方”就没了声音。
她想不到东方不败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他已经听了多少对话,一时间五感恍惚,竟然分不清堵在自己嘴上的,是他的唇还是他的手。
她只能听见他的呼吸,粗重而且炙热,一声声几乎要把她的魂魄从口鼻间吸走。
人的嘴唇当然应该是软的,但是她感觉到的却只有疼。
——那是一个惩罚,就像她曾经在黑木崖上扎过的马步与挨过的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