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若夏风》池小楼

26、我宁愿要你的鄙夷，也不要你的同情

　　家里还是老样子。
　　门口的李子树已经完成了开花的使命，葱葱郁郁的绿叶预示着今年的大丰收。小院里的月季花已经快赶上她高，月光如清凉的瀑布撒在爬山虎的半面墙壁上，随着微风慢慢流动，像极了她去年坐车过高架桥时经过的江面波光。
　　苏夏风一时竟有些怔忡。
　　很久远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也许是将近一年没有在家，寒假更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星半点绿色。她只是从意识上感觉自己没有再同以前一样，看着这些与自己家几乎同龄的花草树木们从繁盛到凋落再到繁盛的过程。
　　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文青就是这样感怀伤秋的。
　　苏爸对于苏夏风的连夜赶回也并不非常讶异，只是苏夏风并没有想到，姥姥会是在比邻的C市的骨科医院。苏妈正留在医院照顾姥姥。
　　苏爸解释说，因为姥姥这个岁数的骨头自愈能力很低，这回伤到了腿骨，只能换钛合金的骨头，而C市骨科医院在这方面一向是口碑极好的。
　　反正C市并不远，第二天一大早，苏夏风就和爸爸赶到了医院。
　　苏夏风的姥姥是个十分慈祥和蔼的老人，均匀光泽的白发和脸上温和的纹路总让人总会让人联想起旧时小说中睿智善良的老太君。
　　此时老人正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睡眠并不十分安稳，隐隐的透出倦容。苏妈半趴在床头，发丝凌乱，显然也很疲惫。苏爸见状提议去买早饭，苏夏风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可以落座的地方。
　　她看了看睡着的妈妈和姥姥，不忍心打扰，犹豫了片刻就转身跟着苏爸出了房门。
　　C市是靠南比较著名的旅游城市，和苏夏风居住的城市不同，这里虽然算是比较大的城市，却有着繁杂的大大小小的区县和乡镇。
　　骨科医院并不在市中心，而是靠近郊区，所以风景空气都较好，有点疗养场所的意味。
　　苏夏风毕竟以前并没有来过这个毗邻的城市，此刻跟在苏爸后面顾不上别的，只是好奇的东张西望。
　　苏爸停在油条豆浆的小摊前买饭，她也插不上手，等待中半转开身子，痴痴的望着远处的青山。
　　人大早上起来脑子总是有些短路，对于苏夏风这个习惯赖床的人更是如此，没有别的意义，只是整个人比较空白飘忽，她才把视线涣散在远处。
　　但还是有人让她把思维意外的聚焦了。
　　林阿姨？
　　青石板的街道尽头一个女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虽然苏夏风对于卫子潇的妈妈并不熟悉，甚至是面目模糊。可是这个优雅美丽女强人的风采还是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傻呆呆的看着女人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从不远处的拐角转过，上楼，随即又在楼上阁楼的打开的窗子中映在自己眼里。
　　很亲密，应该是很熟，却又不像一般的朋友。苏夏风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徐菱云那么强的狗仔精神，她只是纯粹的好奇，居然能在C市见到卫子潇的妈妈。
　　瞪大着双眼，苏夏风只想看的更加真切一点。
　　在争执，男人握住女人的手。
　　女人眼中含泪。
　　女人把手抽出来了。
　　苏夏风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这这，她万万不敢想出轨这两个字能发生在林阿姨身上。卫伯伯和林阿姨虽说常年不在一起，但是就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她自认能感受到林阿姨对卫伯伯的那份感情。虽然年龄差距很大，但有时候同性之间的直觉确实也是很准的。
　　发呆间，苏爸已经买好了东西，抬手敲上女儿的脑袋“你这孩子，发什么呆，赶紧走了。你妈和姥姥说不定已经醒了。”苏夏风猛然回过神，噢噢的答应着，心里却在纠结，反正自己只是看见，都没听见说什么，说不定是误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就算有什么，她也并不想让卫子潇知道。
　　纵然是感情疏淡，也毕竟是至亲。她不能想象卫子潇知道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反应。
　　苏夏风敛眉，定了定心，正准备走。却赫然看到阁楼下一张悲伤的侧脸。
　　他就那样侧头望着斜上方开着的窗子，眉心凌然的拧在一起，脸上却无表情，雕刻般的下颌线刚硬又僵硬，陌生又冷酷。
　　苏夏风吃了一惊，一时忘了思考和走路。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暖佑像感受到了投来的视线，慢镜头回放般的缓缓的转头，四目相对。
　　苏夏风只看到了他急速变化的表情。
　　这种感觉很奇怪，苏夏风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她让让苏爸先回去，自己则迎了上去。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暖佑并不答话，只是直直的看着她，刚才的震惊慌乱已经被平复，只余下一些阴沉。
　　苏夏风有些尴尬，只能自说自话的圆场，“我姥姥在这里的骨科医院住院，所以……”
　　“你看到了。”
　　“什么？”
　　宋暖佑停顿了许久，深沉的眸子依旧没有暖意。
　　“那个男人是我爸。”
　　苏夏风被震在原地，太过不可思议反而说不出话。
　　卫子潇的妈妈和宋暖佑的爸爸？！看宋暖佑的表情，难道是真的？
　　苏夏风的心几乎在一瞬间波涛汹涌的掀起翻滚巨浪，乱糟糟的冲击着脑袋，她眨巴眨巴眼睛，想问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在这个关口鄙夷的望着宋暖佑说了出来。
　　“你居然跟踪你爸？”
　　其实苏夏风也不是没有怀疑，可是这种事情，确实要讲求证据，看宋暖佑的表情分明是已经给他们判了刑，而且看样子也不太像偶然碰见的，这不是鬼鬼祟祟的搞跟踪是什么？
　　林宛宛的电话不接，却装备齐全的站在这里跟踪自己的爸爸，苏夏风看清了他手上的相机，心思瞬间有些复杂。
　　宋暖佑眼见着苏夏风一闪而过的鄙夷，瞬间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突然之间就有些暴怒。
　　苏夏风看着他眼中渐起的熊熊怒火，无意识跌撞的退了两步，最近她感觉自己是有点害怕这个人了。
　　明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是那么清朗温润的一个人，现在为什么会给她这种感受，甚至会让她不自觉感到恐惧呢？
　　苏夏风下意识躲闪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宋暖佑，他眸子一暗，欺身上前，轻而易举就把苏夏风堵在了墙角。
　　“你是觉得我不够光明磊落？你这是害怕我？”
　　宋暖佑紧紧地盯着苏夏风的眼睛，赤红的眼睛闪现出了压抑的仇恨，“他们又何尝光明磊落过？就算我妈配不上他，我也是他亲儿子！我哪里不如那两个草包？就因为他们两个是所谓的正室生的？他什么都没有给我，甚至连他旧情人的儿子他都器重万分！我哪里不如他？啊？现在连你都要鄙夷我？”
　　此时苏夏风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根本无力再去认真想他的话，她从没想过事情是这么复杂的关系，她也从来没听卫子潇和林宛宛谈过宋暖佑家里的事情，甚至林阿姨她也了解甚少。
　　她只是知道宋暖佑有两个哥哥，居然是这种情况吗？
　　也许他过的真的很难过很孤独吧。也许他真的压抑太久了？毕竟自己没有经历，也不会理解照顾到他的心情。苏夏风向来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一念至此，怜悯之情顿起，双手已经不自觉扶上了宋暖佑的肩膀，她认真的看着宋暖佑的眼睛，诚挚的道歉，“对不起。”
　　宋暖佑愣了愣，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眼眸依旧赤红，却多了丝黯淡，像没有了星星的浓夜。
　　他缓缓退后，自嘲的笑笑，周身凝聚着化不开的忧郁，“我宁愿你鄙夷，也不要你的同情。”
　　说罢转身就走，独留苏夏风呆站在原地。
　　望着清晨小路上匆匆离去的背影，苏夏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些事情，她又一次的很混乱。
　　抬头间，女人和男人在阁楼尚未离开。
　　揉了揉额角，到底怎么办。
　　旧情人的儿子？这就是宋暖佑给卫子潇的定位？
　　卫子潇知道吗？难道是因为这个，两个人关系才会这么奇怪？
　　虽然心事重重，苏夏风到底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来探望姥姥的，她远远看到轮班的阿姨已经进了医院，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傍晚的时候，姥姥有点发低烧的情况，恰好床头上的呼叫按钮出现了小故障，苏夏风就被妈妈遣去叫医生，完成任务后，她跟在医生后面朝病房折返。却不想，再一次看到了林阿姨。
　　她低头匆匆于苏夏风身边擦肩而过，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她，苏夏风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不是很熟悉的人有这么好的辨别力，居然一天让她碰见了两次。
　　想到白天里发生的事情，苏夏风的脚步慢了下来，虽然知道好奇害死猫，她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在苏夏风的印象中，卫子潇的妈妈一直是个优雅美丽的女人，正如她的名字，清雨。林清雨。总是一身浅色套装，干练清爽的蓬松盘头，只消一眼就能给人带来难以忘怀的记忆。
　　虽然今天依然是雅致的装扮，却难掩她眼中一丝落寞。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