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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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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是个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对于十三中的学生来说,更是相当于春节一样的存在,余笺中午用完餐回教室准备睡觉的时候,就听见班上的男生在聊周末去哪家网吧开黑,女生们聚在一起讨论去哪开party。
到周五了啊,余笺想。
昨天晚上他睡得并不好,一直在想周末怎么跟华夏好好说才不会再把人家惹哭。现在班里吵得跟菜场似的,无由来的心里就烦了,觉也不打算睡了。
余笺在烦躁之余,抬眼望去,窗外天空蔚蓝,操场上有少年飞奔的影子,篮球在半空中划过的弧线和女生们的喝彩,都让他想起了美好的初中时代。
现在,他仍身在校园,心思却不知不觉地飘回了那个蛙跃蝉鸣,树荣草茂的夏天。
那个时候,徐洲盈老带着他们逃课,有时候还会叫上华夏,三个少年翻过学校的围墙,还会为了谁去接华夏而吵起来。华夏就坐在墙头笑他们,趁墙外三人不注意,轻轻地跳了下来,然后在余笺等人“啥时候学会的呀”的询问中催他们快走。
四人里就数梁寄空脾气最好,因此每次出去免不了被坑,回想起他捂着自己瘦弱的已经被榨干的钱包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余笺还是忍不住想笑。
但偶尔也会出点麻烦,有一回刚想翻墙就跟不远处的教导主任对上了视线,眼看着那位秃了头的中年男人冲过来,三个少年赶紧下来一字排开,一边装啥也没发生准备混过去一边你踢我一下我踩你一脚地小声串供词。
“华夏,秃头(教导主任)要是问起来,你就说余笺和梁寄空逃课,我和你是来抓他们回教室的。”徐洲盈在华夏耳边低声商量着。
“你丫的贱不贱,甩锅哪学的啊,再说了哪回犯事咱仨不是绑一块的啊,你觉得他能信么?别拉人好学生下水。”余笺翻了个白眼。
结果就是教导主任看到了这三人谁都不服谁,甩锅甩得相当积极,那个年级前五的女同学在旁边着急地听了半天也没插进去一句话。
第二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不同之处就是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多了三个门神……
“咳咳,请同学们收收心,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月考,我们要抓紧时间准备,现在我们把课本翻到第三十四页……”英语老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讲台上,赶在余笺的思绪飘得更远之前把他拉了回来。
教室里的男男女女敷衍地应了几声,极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手机,扑克牌等等,慢吞吞地拿出了课本,翻到指定的页数后继续干着自己的事情,仿佛英语老师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这个跟烂泥没区别的烂班还抱有期待的,也只有荀语和这位并不怎么讨人喜的英语老师了吧。
余笺往身边瞥了一眼,座位是空的,他那位长得很好看但不好相处的同桌从上午到现在连人影都没见着,也不知道干什么坏事去了。
好无聊啊……英语老师说话的声音在余笺听来非常神奇,总是能在五分钟之内让课堂上一半的人昏昏欲睡。
讲课的声音和周围同学聊天的声音渐渐地模糊起来,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了,啊,果然英语课总是撑不过十分钟的……
“不好意思陈老师,我迟到了。”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余笺弄醒了。
没听错的话,应该是他同桌的声音。非常清冷带着点慵懒的声音——他同桌的。
余笺朝门口看去,果然,荀言站在门口,一只手还维持着打开门的动作。
陈老师也许是觉得问题学生会向自己报告的行为过于惊人,愣了一会儿,刚想开口荀言就仿佛耐心消失似的直接越过她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下不为例,呃……我们刚刚讲到哪了?”陈老师面色恢复如初,试图掩盖刚才的尴尬。
荀言刚坐下,余笺就开始嘴贱了。
这也不怪他,毕竟谁也不是刚转学就被强行安排同桌的,关于荀言,荀语没有跟余笺详细说,只说他有个心坎儿一直过不去,听得余笺云里雾里的,再加上英语课实在无聊,自然对这个新同桌有点好奇,想找点乐趣。
“上午干嘛去了?”余笺没话找话。
“……”荀言掏出了课本和笔。
“一上午不来有啥事啊?”余笺心平气和地接着问。
“……”荀言开始记笔记了。
“我觉得,我既然这样问你了,那么,为了未来三年的好好相处,你是不是也该考虑回复一下呢?”余笺四处碰壁,默念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荀言目视前方,盯着黑板一动不动。
擦,自己有病吧拉下脸装成个狗腿样去讨好,结果人家鸟都不鸟一下。
余笺刚想破口大骂,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不知怎么就变成了“周末我请你吃饭吧。”
此言一出,两人面面相视,沉默不语。
余笺心里刮完台风下暴雨下完暴雨下冰雹,脸上虽带着笑,却不停地默念着不要答应不要答应我就是随口说说的……
没想到荀言看着他,好像在辨别这句话的真假,然后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好啊。”
脑子里刚下完冰雹的余笺表面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善良微笑,一边“好好好周末联系”地答应着一边在心里把自己锤了无数遍。
荀言看着同桌非常不自然的表情,大概也猜到吃饭这件事并非他本意。
但荀同学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你也不用勉强,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喊我一起吃饭。”荀言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哈?”以余笺的智商,不负他所望地上了圈套,“你说什么呢?哪里勉强了,我只是在思考哪家饭店好。”
“这样啊。”荀言又恢复了他的冰山脸,沉默地朝余笺伸了伸手。
荀言的手挺漂亮,手指像女孩子一样细长白净,但掌心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从手腕上方一直蔓延到食指下方。
就像未涉世事的月神那袭银白色的华服上的污点,有人觉得肮脏,有人觉得心疼,还有人麻木不仁。
荀言下意识地想换另一只手,刚蜷了下手指,余笺的手就迎了上来。
许多年后的余笺回忆起这个动作,也理解不了自己当时的做法。
余笺小心翼翼地握着荀言的手指,另一只手食指轻轻地碰了碰那道疤。
“怎么弄的?”余笺问。
看上去是旧伤,疼肯定是不疼了,也许是感同身受,余笺心里莫名难过。
“……不关你的事。”荀言把手抽了回来,狠狠地攥了攥拳头。
想象中□□上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倒是心像在滴、血,“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鲜红的液体泼泼洒洒,在自己和面前的人之间,留下了一道无形的、越不过的“红线”。
“你……”余笺还想开口,却又难以启齿。
这时,下课铃响了,周边人潮涌动,喧闹声不绝于耳,不知道这铃声是救命的还是碍事的。
少年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那道疤的样子,他虽然常年惹事生非,打架斗殴这种事情初中没少干,但那样的伤口,他也是第一次在同龄人身上见过。
回过神来,眼前只留下空荡荡的座位,桌上摊开的课本和用完没盖笔帽的水笔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无意识地看着自己的手,想象着在瞬间一道寒光贯穿了整个掌心,鲜血淋漓。
教师办公室。
“余同学你找我有事么?”荀言放下学生们全是红叉叉的作业本,揉了揉太阳穴。
“……”余笺也不知道怎么的头脑一热就冲到办公室来找荀语问荀言的事了,按理说,他没这个义务,也没这个资格去尝试打开那个包裹着荀言的壳子。
“怎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了?其他老师都去吃饭了,这里只有你我。”荀语看余笺脸色不太好,以为他是遇上了什么难堪的事。
“我……”说啊余笺,你什么时候这么怂了,就算问了荀语也有选择不告知的权利,到底在担心什么啊。
“嗯?”荀语递了杯水给他,“慢慢来。”
“我看我同桌他手上那伤疤挺严重的,这是怎么回事?”余笺语速飞快,仿佛这就能掩盖他的所作所为。
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当对同学的关心吧。
荀语楞了一下,惊异地看着余笺,眼神里不知道是审视还是疑惑。
“奇怪,一般情况下小言是不会让旁人看见自己的手的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下轮到荀语问问题了。
“他……自己朝我伸的手。”余笺这时候才想起来荀言当时的动作好像在询求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什么?这这这……”荀语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言平时都拿创可贴把疤痕遮起来才来上学的,任何人都碰不得他的手,今天这是怎么了……”
余笺想到第一次见到荀言时他手上的创可贴,轻轻地“嗯”了一声。
看着满屋子踱来踱去的荀语嘴里时不时冒出“我的天哪”、“怎么回事啊”等零散的句子,余笺感觉自己许久没发作的脾气就要上来了。
“请问,荀老师,他这个伤……呃……是怎么来的?”余笺开口问。
高跟鞋踩地板的声音戛然而止,荀语认真的打量着余笺,半晌坐回位置上,喝了口茶后正襟危坐地打算跟余笺谈话。
“这是挺久前的事了……”
一刻钟后,余笺迈出办公室的大门,看着从窗外溜进来的阳光,有点儿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在台阶上站定,数不清的各种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烦躁、同情、悲哀……这些情绪把他拽到了校园的断墙处,指使着他越过墙头,顶着烈日漫无目的地走着。
荀语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她脸上痛楚的表情仍浮现在眼前,怎么也控制不住不去想。
他明白荀言为什么劝他拒绝要果断了,毕竟那沉痛的代价不一定是自己所能够承受的。
荀言初三的时候,是个不可多得的阳光少年,待人温和,性格开朗,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据说当时追他的人可以从教学楼排到大街上。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追的人多了什么破事都会发生。
有个女孩子是无数追荀言的人当中的最普通的一员,巧克力、糖果、牛奶什么的每天送得都很勤快,经常去请教荀言一些学习上的问题,相互鼓励,争取能追上他的步伐。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热,荀言意识到事情不对,尽量避免和她接触,可学习上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一来二去地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这让女孩觉得荀言对她的若即若离是在考验自己,仍旧每天送着毫不起眼又饱含心意的小礼物,虽然每次都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但她从不在意,反而更有信心。
中考前几个星期,女孩看着自己的分数,自知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荀言考上同一所学校,就打算跟荀言告白,把这份心意传递给对方,初中时代也就没有遗憾了。
那天,她穿上了新裙子,平日里高高扎起的头发也披散了下来,怀里抱着最后一份礼物满怀期待地给荀言打了电话,想让他出来。
“对不起,今天晚上我有事。”当时荀言是这么回答的,他是觉得这女孩不错,可爱善良又坚强,但她以后会遇到很多人,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那我就等到你来,我们不见不散!”女孩小孩子气地说着。
“我不会来的,天黑了你赶快回家,一个人不安全。”荀言语气冰冷,但传到女孩耳朵里却被她理解成了关心。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看着窗外逐渐变得漆黑的夜空。今晚没有星星,他的心里涌上一股不安。
说不担心是假的,万一人家真等了,整了个发烧感冒什么的那就是他的错,他会内疚。
但荀言狠下心来没出门,要拒绝,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机会,因为当面拒绝对这个女孩不合适,只会向她传递更多的错误信息。
他怀着侥幸心理,没准她等一会儿就心灰意冷地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对自己有想法了呢?
但事实总是会把他折腾得遍体鳞伤。
当晚,女孩失踪了,在警方长达两小时的搜寻中在一条无监控的小巷里找到了衣衫不整,呼吸微弱的女孩。
出了这样的事,校方自然要给学生家长一个交代,这事查着查着,就在女孩的手机里找到了与荀言的通话记录。
谣言总是在真相还没浮出水面时传播,各种猜测、轻蔑、厌恶充斥了荀言的生活。
学校撤了他所有的职务,取消了他的奖学金,走廊里到处都是指指点点,放学会被各种人拦住,考试对的被批错,买东西任何人都可以插队,食堂可以不给他供饭而仍然压榨着他的饭卡,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悔过之心。
荀言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这几个星期,这件事他一直瞒着家里人,荀语问起有关女孩的新闻他也是胡编乱造几句蒙混过关,中考不出所料地失利了。
真正的凶手被找到后,极少数的人们会后悔,更多的还是不相信,不赞同。在他们眼里,自己只不过是跟随打着“正义”旗子的大众一起教训了恶人而已,他们是好人,那个千人踏万人踩的才是恶人。
但不管怎么样,之前的那个荀言都不会回来了。
他在最好的年纪,失去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长期处于那样的环境中,荀言在人们所说的话中自我否定了,他开始认为这一切是自己的原因,整日整日地活在愧疚和自责当中。
再强大的人也会在日复一日的悲伤中崩溃,荀言某天想着,是不是离开这个世界,就可以还清自己所欠下的一切了?
恍惚中他拿起了锋利的水果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刀刃落下的一瞬间,他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养父养母,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他们怎么办?
荀言的手颤了一下,那道寒光偏离了航道,从手腕上方划过。
想到这里,余笺心里一阵刺痛,说不上是因为同情还是什么特殊的情感,他特别特别地想见荀言。
荀言中午翻了墙出来吃饭,这会儿边在大街上走边看着自己的手心,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指尖,被抓住手指的画面闯进了脑海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既没戴手套也没贴创可贴,就这么把自己最软弱的地方暴露在了他人的面前。
荀言踩着地上的光斑,心里想着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好了,要放在平时这样的人估计现在已经在医院抢救了。
少年的眉目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柔和,他伸手向前,闭上双眼,似是要触摸温暖的光线。
“荀言。”前方忽然传来声音。
荀言睁开眼,看见了不远处的余笺,他不像平时那样眉头紧皱,无时无刻不感到烦躁,而是朝自己微笑。
“嗯。”少年出了神,下意识地应了。
过去的一切余笺不打算提,也不打算再想,他只想对眼前的荀言好一点,同情也好怜悯也罢,他想做,就去做。
“周末别忘了啊!”余笺挠了挠头。
“蠢货,看你手机。”荀言面无表情。
手机里,通讯录里多出来一串陌生的号码,备注是荀言。
周末回家,余笺接到了梁寄空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去解决华夏的事,他回复了几句后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
“十三中怎么样啊?我看你最近脾气好了不少,是碰上什么好事了?”陈璐笑着调侃。
余笺看着通讯录里的号码,点了点头。
“是啊,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