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记》叶侠

53、小辈王爷

　　马车驶在乾郡城内，卫珏掀了帘瞧，这是一座地狱城。
　　街道空旷幽长，没有一丝人气、烟火气。不仔细瞧，看不出那房角、街角一坨一坨蹲着的竟是幼童，光腚，黑瘦，肋骨一根一根清晰可见，睁着的大眼无神，怯怯的，阳光都照不进来，像那草茎横腰折断，只连着薄薄一层膜，挣扎着活却又无可奈何。士兵看着不忍，纷纷递了自己的干粮给小孩，小孩摸爬着过来，抓了士兵手中的干粮就往嘴里塞，噎着了，也一个劲塞，像是吃最后一顿似的。士兵看红了眼，许是想到了自己家中的孩儿，又递了水袋过去，抹抹脸，赶紧跟上队伍。
　　卫珏不忍直视，放下帘问初一：“这方向是去之前的郡守府吧？”
　　初一朝外看了看，又问了马车夫，回卫珏：“是。”
　　卫珏：“带那些孩子过来。”
　　初一应下，下车。
　　初一把那些孩子一个一个抱过来，卫珏接过一个一个放在车里，小孩们戒备地缩在一起，卫珏又解了披风盖在孩子身上，从头到尾没敢用劲、没看一眼孩子们的眼睛，不能看，怕流泪。花一样的年纪却遭了这许多罪，都是大人的罪过。
　　马车上没了卫珏坐的的地方，卫珏下车，吩咐车夫务必将这些孩子安全送到郡守府。
　　看着马车远去，卫珏与初一慢慢的在这安静的街道上走着。正午才刚过一个时辰，城中寂静，居然没有一点声音，一阵微风刮过却像阴风，卫珏不禁打了个冷颤。
　　到了郡守府里，空落落的，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伙夫，卫珏问了才知道，乾郡城内的成年男女都被关在山下采煤，一日三餐由专人送，也只是稀稀拉拉的一点汤水和一块馒头。城中砸死累死的人多，饿死的也不少……
　　乾郡宛若一座空城，朝廷要重建，下派的人还未到，全都由左时睿一人主事，忙得紧，一阵风来一阵风去。卫珏逮不到人，自己拿出银子让初一带了人去接济。
　　百姓专门弄了一座院子来安置那些孤儿，卫珏要初一去了解，初一报上来的数字让人心惊。人手紧缺，卫珏带着初一亲自安置这些孤儿。
　　何其不幸，生在这样的时局，可比起那些受凌虐、饥饿而死的幼儿，他们还算幸运，至少保住了性命。战争祸人，战争又能救人。卫珏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酸酸涩涩，怪难受的。
　　边关要郡，皇上新任的乾郡郡守知其关键，日夜赶路提前到了。
　　卫珏不好妨碍，与左时睿告别，带着初一又回到了临安郡，百里情在这里买了处院子，卫珏和初一暂住在了他的院子里。闲下来，卫珏心里思量着，是否是回康平的时候了。离了这许久，两个哥哥如火如荼地相争，如今也不知平衡被打破了没有。卫珏派初一去买些特产什么的，准备带回康平。来时冬去春来，回时秋去冬到，虽说远离康平，是为亡母，又是孝期，但这次回去该有的人情往来还是要行的。没有了母妃，他活的更该小心。
　　卫珏心里手里准备了那么多，谁能想到到头来一样都没用上。
　　立冬前几日，皇上的一道圣旨送到了临安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皇五子卫珏外表英奇，聪颖机敏。昔居朝堂，屡有功绩，今又护国有功。特封晋阳王，封地为祁山郡、临安郡及乾郡之地。朕念其戴孝在身，为全守孝之心，不必返康平以谢恩。钦此。”
　　卫珏叩头，谢恩，接旨。平日都是皇上口谕，上次卫珏请旨皇上也只是回了一封信给他。这还是卫珏第一次实打实地见到下到自己手里的圣旨。卫珏拿在手里搓了搓，布料不错。卫珏笑着打开看了看，然后让初一妥帖收起来圣旨和王玺。
　　卫珏面上不表，内心是惊讶的。封王封地，有钱有势，只要年年上岁贡。其余的相当于自制一区，这小日子舒坦啊！大齐历代的王爷大都是当朝皇帝的兄弟、叔伯，还是只受封，只享俸，不受官。像卫珏这样小小年纪，又是以皇子受封的小辈王爷，还是有封地的王爷，自大齐开朝以来，独此一位。
　　卫珏有些受宠若惊。但卫珏能想到的是，左时睿定是在送回康平的捷报上对自己的功绩夸大了，要不皇上会昏了头给自己个王爷当当？只是以卫珏对皇上的了解，这会子皇上怕是会后悔了。不过圣旨都下了，皇上大概不能像之前那样出尔反尔。
　　卫珏高兴，又听说老父亲老当益壮，新纳的一妃子诞下了一位小公主，六公主。皇上子嗣单薄，皇子不过四位，公主两位。自皇后的二公主后，宫内曾诞下三位公主，可惜都早夭，最大的不过一个月。此时到来的这位小公主可真是集万千宠爱。为表心意，卫珏上书谢恩的时候，同时又让人封了厚礼送进宫中，给那未谋面的六妹妹。
　　自从出了淑贵妃那件事后，皇上许是听进了淑贵妃那些话，流连于后宫的时间少了。皇后娘娘贤淑，为皇上着想，又选了好些个女子进宫。皇上都没想到自己人到半百了还能一举得女，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听说皇上好几次都说这六公主最像自己，宠的不得了。一时之间在康平，两位皇子的名气都被这弱小柔软的六公主给盖住了。只是，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五官都没真正张开，能看出什么？是皇上心之所向罢了。
　　天高皇帝远，几家欢喜几家愁。卫珏无心管远在天边的那么多事，吩咐了人在祁山郡找一处宅子，风水要好，住的也要舒服，是作为王府用。百里情主动领了命，他是打算以后都跟着卫珏，就算不为卫珏，为着自己以后住的好，他也得好好寻个地。
　　百里情办事，卫珏放心。闲下来，卫珏找左时睿吃了回酒。
　　左时睿收回失地，功不可没。龙颜大悦，皇上特封左时睿为一等镇西大将军，底下的一干将士也都跟着获得了封赏。左时睿之前忙着公事，现在忙着谢别人的贺礼。好不容易闲下来，左时睿去赴了卫珏的约。
　　多年好友，没有身份尊贵，也不在乎那些虚礼。两人寻了一个小酒楼，一壶热酒两碟小菜，长条凳一坐。一言一语，都是默契无比。相视一笑，酒杯一碰，便是互相道贺了。
　　百里情办事有效率。半月余，府宅建成，“晋阳王府”四字之匾额悬于正中。卫珏站在府门外欣赏这几个字，笔风不足犀利，但圆柔中有自己的一番风格。让卫珏想起了卫玏，卫玏的字是康平翘楚，犹记得他给自己写那副字的情景，仿若还在昨日。
　　卫珏开府，大齐上下都稍有动静。因是孝期，卫珏对外宣称不大办，但人情往来，仍有许多人人未到，还是命人送来了贺礼。毕竟是大齐几十年来第一个有封地的王爷，或多或少，或用心或敷衍都应有所表示才是。迎来送往，卫珏这一天的感觉就一个字——累。比之忙忙碌碌的军营生活里，绞尽脑汁想战术的日子还要累。卫珏还是不喜欢这样的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