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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华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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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昔辞在心里默默给他比个大拇指:少年,我支持你。
不等桑榆发问他解释道:“方才听你们说血衣教,我虽不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从一路的追杀和你说的那些话,我能断定这血衣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抵御的。就算王家有风流林这天然屏障,也难保不出意外。再者,我刚刚仔细回想了这一路的追杀,特别是从入雍州往东到关山渡这一段,他们似乎早已知道我们要往哪走,围追堵截鲜有失手。”
听到这儿桑榆脸色变了变,难怪她桑家镖局的门会如此轻易就被破开,原来是贼人早做了准备。前脚季前辈他们刚进门,后脚追兵便赶了过来,岗哨也都或被避开或被击杀。
“更何况,桑榆姐姐你如今身受重伤,”张玄羲顿了一顿,“这位,的小师父还昏迷不醒,贸然赶往青州风流林,怕是还没到便被截杀在半路了。”
顾昔辞哑然: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什么小师父!
飞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为今之计是好好养伤,养精蓄锐才可临阵面敌。”
桑榆却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们不能在云川城待太久,如果真的是血衣教,死了一个箕宿,一定会再派更厉害的前来,或许是尾宿、氐宿,甚至可能是房宿。”
她年纪比顾昔辞大不了多少,对血衣教的了解多来自于父辈口中一个个可怕的故事。传说血衣教以实力分派不同的宿宫,其中最为顶尖者坐角宿,后面亢、心、房、氐、尾、箕依次排开,分别对应龙身上的不同部位。一个箕宿就已经能把她逼到绝境,遑论其他。
深深的无力感如海水一般将桑榆一点点吞没,她挣扎着想往上游,却徒劳无功。她开始恨自己幼时为何不再努力些,再勤快些,若她的银枪再利些,或许今日就不至如此狼狈。
顾昔辞轻轻咳了一声轻松道:“嗨!出门闯江湖不就是腥风血雨里走嘛!放宽心先好好养伤,他们派人来那就来,咱们以逸待劳刚好反杀回去。”
桑榆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算作回应。相比之下,被人追杀的活靶子张玄羲倒十分冷静,点头同意。
顾昔辞看这事儿就算敲定了,便出门跟掌柜的知会了一声,另开了三间客房,付完钱再次心疼了下自己白花花的银子。
“你怎么知道我使的是朝元雷?”
背后突然响起这么一声,顾昔辞吓了一跳,酒瓶子都差点砸了。她回过身对悄悄跟出来的少年叹道:“小子,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张玄羲没搭话,过去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顾昔辞直翻白眼,要是张老爷子知道自家孙子这么没礼数,不知道要不要一道雷劈过来。腹诽归腹诽,她还是伸出手给他比划:“这雷法呢虽统称五雷正法,可细分之下各有不同。金光咒这些不说,像你用的朝元雷是迅疾短促,混沌雷便是磅礴壮阔……”
说到后面顾昔辞没了音,对上张玄羲愈发狐疑的目光,她干笑两声解释道:“雷法虽是你张家独有,但小爷我也算是见多识广,这点儿分辨力还是有的。”
张玄羲还想问些什么,只见她停在一家酒肆,人多眼杂他便闭了嘴。
顾昔辞打了两壶醉东风,故意选了条跟来时小巷不一样的大路往回走,这小子实在是很机灵,说得多了怕是要被他掀出老底儿,现在还没到时候。
眼看临近客栈,憋了一路的张玄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瞧着我的雷法,怎么样?”
“咳!”顾昔辞一口酒差点儿没把自己呛死,合着他关心的是这个!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啊。于是她眯起狐狸似的眼睛,直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毛时才懒洋洋地笑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说罢便晃着步子上楼,留给面色铁青的张玄羲一个潇洒的背影。
谁成想这小孩儿还是个记仇的,一连几天都不搭理顾昔辞,坐在一桌吃饭也一定坐离她最远的位置。桑榆觉察出其间的微妙氛围,私下问过两人,一人不愿说,一人懒得说,也是颇让人头疼。
顾昔辞随意扒拉两口,就拎着酒壶上楼看着余周。这几日他们轮番守夜,按道理早该醒来的余周却一点没有转醒的意思。更奇怪的是,照常来说人昏迷这么久,自然是会憔悴削瘦下来,余周却面色如常,气息虽浅但极为绵长,似是有细微真气运转周身一百零八大穴,修补其损。
她仔细瞧了许久也没瞧出门道来,只觉得他呼出的白气微凝,似结龙游之态,玄乎得很。顾昔辞摇摇头,干看也没用,总之人肯定是没什么大碍就是了。
她仰头又灌下去一口酒,辛辣刺激的感觉直冲太阳穴,整个人都熨帖不少。她伏在桌案昏昏欲睡,在别的小姑娘还不知道酒为何物的时候,她就已经靠酒度日了,游鹤常揶揄她要改号叫酒中仙才贴切。
余周醒来时已是子夜,屋里静悄悄的,月华清辉顺着窗子漫进来,一半洒在单手支颐的顾昔辞身上,一半泼到了面前的地上。他隔着道月光瞧过去,颇有种似梦还真的虚幻感,这富家子好像又清瘦了点。
顾昔辞眼睫颤了颤,还没等他转过目光便睁开了惺忪睡眼。她睫毛很长,蝶翼一般微微上翘着,被月光一打,落下阴影垂在眼睑下。此时她正迷糊着,眼睛不似平日那般流光溢彩,却别有一番幽深迷蒙,像隔着层纱一样薄云后的月色。
被她拿这月色一般的目光一看,余周莫名有些紧张,不闻一丝声响的屋里似乎只剩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你醒了?”顾昔辞懒洋洋地问他。
余周终于捉到一点心跳以外的声音,飞快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伸出四根手指摇了摇:“马上天一亮就五天了。”
“这么久?”余周有些讶异,旋即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让你多费心了,其实不用每夜这么守着我的。”
顾昔辞挥挥手:“那倒也没有,我们几个轮流来的,恰好今天又到我了而已。守着主要是怕万一追兵过来,你一个躺尸的,还不得第一个被顺手宰了。”
余周噎了噎,刚刚如梦似幻的氛围唰地碎了一地,一点儿渣都没剩。
也得亏是渣都没剩,他暗暗松了口气,却见这富家子坐直了身子,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掌?”
为什么?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那日听到动静循声赶去,恰巧看见老妪伸手往富家子背上拍,他便想也没想一个飞身扑了过去。掌力打在身上时才反应过来,心里念叨的却是得亏是挡住了,不然就富家子这小身板儿,还不得给拍碎了。
见余周坐在床上愣着一张脸,顾昔辞叹了一声:“也别再用‘小师父’那套搪塞我,我白辞不喜欢欠人的,你好好儿说。”
闻言他真的低头想了一会儿,再抬起眼时,张嘴却是一句“对不起”。
顾昔辞有些发懵,一句“你玩儿我呢”就涌上喉咙呼之已出,偏偏他那双眼睛极其清澈,没有一丝玩味,不掺一点杂质,无端让人想到“满船清梦压星河”来。她翻了个白眼,将卡在喉咙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那日我不该那么说你的,”余周认真道,“我气恼的更多是那些守城官兵。你只是做了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若不论对错只看结果,那你如此行的结果是好的。可世事又怎能不论对错呢?”
他声音轻轻的,像溪流缓缓滑过山涧,颇有平复人心之效。顾昔辞向来最讨厌人说教,此时也难得的没有张口反击。
“若那日我们是心怀不轨的匪徒,守城的这么把我们放进来,云川城数万百姓岂不是如临危墙?”
顾昔辞刚想说“关我屁事”,却见余周冲她温温一笑,和煦如三月春风:“我替你挡那一掌,就是知道你虽看起来纨绔随性,心底却是正义良善的,不然为何会去救那两人?”
许久没被人夸过的顾昔辞被他拿这话一顺毛,闷下头玩儿手指,没好意思告诉他,是因为有些渊源才救的,否则那两人就算在她脸前当场暴毙,她都不会多瞅一眼。
沉默了一会儿,顾昔辞才抬起头,不太自然地问:“你伤怎么样了?我看你昏迷时候好像也在运气似的。”
余周点点头:“嗯,所以现在内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断了两根浮肋可能要养一阵,”顿了顿他突然道,“这套内调功法叫凝息,可通筋脉疗内损,练至七成时哪怕人至昏迷也可自行运转周身,若至十成便可凝气成实一日千里。你要不要学?”
“要!”顾昔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她只会一种调息之法,便是顾家百年内传的穿丝,以游丝之气浅行各府穴。倒不是这套功法不好顾昔辞嫌弃,而是她身上承载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深厚真气,穿丝这种润物无声的对她来说太过轻柔,颇有点蚍蜉撼大树之无力感。
也不是没尝试过别的方法,无一不是差点儿没被自己真气冲撞激荡给灼烧死。后来顾昔辞就放弃尝试了,只靠穿丝来一点点慢慢消化真气。而今见到余周的凝息,她觉得又有了希望。
余周刚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是飞云:“主子,下来吃饭了。”
不知何时沉沉天幕已经亮起来了,顾昔辞扫兴地撇撇嘴,眼角瞥见余周冲她眨了眨眼。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这个眼神,只得装没看见,头发一甩推门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