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越狱》月下桑陌

1、大海

　　《越狱》／月下桑陌

　　我离开了冰雪覆盖的西伯利亚，生平第一次看到大海。

　　碧蓝海水广阔无垠，延伸向天际，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既清澈又深邃的特殊质感。在这个有着与我的故乡迥异的温暖气候的海滨小镇，我望见了大海的眼睛。

　　我自幼身体虚弱，病痛不断，因此在又一次大病初愈时，医生建议父母带我到气候更温和的南方修养。所以我现在坐在这里，双脚踩在热烘烘的沙子上，百无聊赖地眺望着大海。

　　略带湿意的温暖让我有些不适，午后的阳光似乎过分刺目了，我微微眯起眼，伸手挡住太阳，皮肤被映得的仿佛在闪光。

　　在这种情况下，我遇见了克蕾儿。

　　我每天遵照医嘱呆在沙滩上时，克蕾儿有时会坐在附近，静默的翻看一本书。她是个安静的同伴，因此我并不讨厌她。如果没有书页翻动时的轻响，有时我甚至会忘记她的存在。

　　在整个夏天里，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很奇怪的，我们之间却产生一种近乎默契的微妙感觉。

　　有时候我合上书，停下来望向远方，克蕾儿恰好也抬起头，她看到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克蕾儿总爱用笑容来打招呼，而她的确也擅长此道。我从未见过有人可以笑得像她这般毫无阴霾，如同盛夏最灿烂的阳光，纯粹而耀眼，连那双湛蓝的大眼睛中都似乎闪烁着澄澈的笑意。

　　明朗日光之下，一切无可遁形。

　　她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有一次，她来晚了，其他椅子都被游客们占据。她很自然地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没有抬头，随手翻过一页书。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夏天似乎也即将迎来尾声，我和克蕾儿一直维持这种既特殊又普通的关系，仿佛被一根似有若无的线所牵引，有一种随时会断裂的，微弱的联系。

　　一天下午，克蕾儿照例以微笑笑向我告别，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但我依然凝望着海天相接的彼方。

　　海洋依旧辽阔深沉，不见其底，海风微腥。我听到了暴雨前的远处雷鸣。

　　果然，雨很快来了。

　　我站在屋檐下，看大雨滂沱，以不可挡之势骤然倾泻而下。夏日暴雨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雨过天晴，风也变得清爽，我踏着傍晚微醺的天光，缓缓穿过宁静的街巷。

　　我听到一阵嘈杂，间或夹杂着恶意的笑声。一群无聊的男孩推搡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人类总喜欢将恶意倾注在弱小的同类身上，而幼童的恶意总是更加赤/裸。

　　一个高大的男孩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本子，丢到污水中。他得意洋洋地笑了，大喊着：“小哑巴，小哑巴！”孩子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有些嫌恶的皱起眉，正准备离开，却撞见了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

　　克蕾儿手足无措的被那些讨厌的男孩围着，那些讪笑和目光让她十分痛苦。本子被抢走，她无法在上面写字，她尝试着说话，喉咙里只发出野兽般嘶哑的声音，这只会换得新一轮的嘲笑。她想要求助，但一直没有人来。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一道身影从巷口经过。她冀希地望去，目光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上。

　　短短的一瞬间，她内心闪过许多念头，但时光很快流走，他转过头，毫不犹豫的离开。

　　这样也好。

　　克莱尔想，他的身体那么差，肯定打不过这群坏蛋，只会变成两个人一起被欺负而已。
　　况且我们其实并不是朋友，他没有必要来救我。

　　她有点开心，同时又有点难过，茫然的望着远方的天空。

　　天光渐渐暗淡下来，夕阳徒劳的燃烧着最后一丝热量，将苍穹染得绯红。晚霞下，海滩空空荡荡，摊贩们忙碌的收拾着东西，准备归家。

　　我站在柜台前，叫住了整理着风筝的老板。

　　依然是有些刺目的阳光，我把书顶在头上，试图遮住自己。天气太热，没法戴着我的帽子，我的心情不太好。

　　一道阴影投在了我的身上。

　　克蕾儿在我身旁坐下，我继续眺望着大海，没有任何反应。她也许在对我微笑，也许没有，但其实与我毫无关系。

　　忽然，有人轻轻的触碰了我一下，一个本子递到了我的面前。

　　「谢谢你。」

　　克蕾儿看着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是个聋哑人，但并非先天无法说话，只是因为从未听到过任何声音，因而无法正常对话。她一直对我很有好感，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是被人群排斥的，天然有种亲近。

　　但她并不了解我。孩子们不愿和我一起玩，不单单是因为病弱的身体。

　　我接过本子，随手写道：

　　「用不着谢我，是杂货店的老板帮了你。」

　　克蕾儿摇摇头。

　　「但是，是你告诉了他。」

　　她的目光澄澈明亮，认真至极。我忽然没了装模作样的心情。

　　「我并不是想救你。

　　他们犯了错，应该受到惩罚。」

　　克蕾儿只是看着我。

　　「那时我以为不会有人来了……

　　但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或许对你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事，但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她露出一个微笑。

　　或许是上天也不忍见到这件缺乏，赐予她这样通透的一双眼睛。双耳听不到的东西，无法说出口的东西，通通映入眼中。在这样的目光里，我感到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像是阴沟里躲藏的老鼠，被一把拽出地底，暴露在无可遁形的日光下，光芒刺瞎了它的眼睛。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为什么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明明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为什么依然充满希望呢？

　　奇怪，真是奇怪。

　　“你是我遇到过最奇怪的人，我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你。”我轻声说。

　　脚下有一片小小的阴影，那是克莱尔的影子，投在金色的沙滩上，被温暖的阳光包裹着，那么的温柔，却那么的孤独。

　　我忽然读懂了她未曾说出口的话。

　　「谢谢你，让我保留了希望。」

　　我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我不觉得自己做出了任何足以被称之为“希望”的事，但我也知道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或许我知道原因。

　　她是太阳，也是太阳的影子，但终究还是太阳。

　　她是温暖的，也是孤独的，但最终是明亮的。

　　我的胸中涌起一种奇异的震撼，像是突然得到了神启，一瞬但永恒的奇迹。

　　一个疯狂的念头突如其来的出现。我有些惊讶，但马上决定要将之付诸实践。

　　我要向克蕾儿忏悔。

　　她听不到，但没关系，我并不需要任何反应。她说不出，但没关系，我并不需要任何话语。

　　我想到那个由疯子审判的殖民地长官，而现在我要向一个聋子忏悔自己的罪过。但谁知道呢，或许通过那双耳朵聆听我的罪恶是上帝本人也不一定。

　　我在纸上写下邀请克蕾儿去散步的话，她答应了。她想拿上那个本子，我阻止了她，微笑着摇摇头。

　　漫步海边，浪花层层叠叠，拍打在沙滩上。鸥鸟翱翔于天外，天穹高远，大海深邃。正午时分阳光正盛，沙滩上人迹寥寥，散落如珠。

　　在这个宁静的时刻，我开口了。

　　“克蕾儿，我要向你忏悔。”我的声音很轻，仿佛闲聊般随意，却无比庄重，“我要坦白一件事，我杀了人。”

　　“我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身体很差，没法在学校耗费太多时间，于是参加了几场考试，跳了一些级，总之，我成了班上最小的学生。而马格则是班上最大的学生，他高大，粗野，喜欢欺负人，和我完全不一样。

　　我们的关系不太好，但我并不十分在意他。直到有一次，他为了夺取一个女孩的注意，当众羞辱了我。我决定要杀了他。”

　　“我想办法成为了他的朋友，然后把他骗到一口井下，拿走了绳子。西伯利亚的夜晚非常寒冷，等到第二天他被找到时，已经冻死了。”

　　讲述这段往事时，我并没有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也不曾像个变态杀人犯般带着愉悦的炫耀。我只是平静的叙述着，像是在讲述发生在旁人身上的事，只用寥寥数语便讲完。

　　但这也是我最虔诚的时刻。我不带任何情绪的如实讲述了我的罪行，将最真实的自己袒露了出来，期待着最终的判决。

　　我看向克蕾儿，期待着奇迹的发生，但神迹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出现。她似乎毫无察觉，凝望着大海。

　　其实我该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了，但不知为何，我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因此为了成为他的朋友，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了解他。了解他的喜爱，他的厌恶，他的想法，他的行为。我理解他甚于他自己。

　　越是了解他，我越讨厌他；越是了解他，我越喜欢他。很难想象，一种感情发展到最后，竟然会成为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感情。当我杀死他的那一刻，他却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杀死他的过程非常轻松，没有费一点力气，但当我回到家时，却发现自己在发烧。仅仅站在井边吹了一会儿冷风，我竟然生了一场大病，这是不是您对我的惩罚呢？”

　　“罪恶的本质究竟是何种性质的东西，而惩罚又会怎样来到？”

　　“为什么人类要经受如此多的痛苦与折磨？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徘徊着如此多的怀疑与憎恨？”
　　我谦卑至极的祈求着答案。

　　“我不明白。”

　　不知何时，我渐渐停了下来，而克蕾儿继续向前走着。太阳已经升上了我们的头顶，我看到她的影子消失在了光明中。

　　“是这样吗？”我喃喃道。

　　“它们是同一种东西，光即是暗，暗即是光，这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是一模一样，罪也是罚，罪恶也是升华……那么痛苦也是必须的了。”

　　海浪无止境的互相拍打着，似乎从极遥远处传来回声。克蕾儿似有所觉，转身疑惑地看向我，我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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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线走的是魔改版偷影子的人，只是男主换成了陀总（突然感觉完全就不一样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设是文豪野犬的设定，参考了安德烈纪德的《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演讲》那本书，挺好玩的一本书 ，让我了解了一个不一样的DOS，文豪眼里的文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