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女帝万岁（1） ...
-
寒风萧萧，云霾渐渐散了些，初冬的第一场雪下得急，走得也快。地上薄薄落了一层鹅毛似的雪，天色如晕不开的浓墨，不死鸟凄厉的叫声划过，转瞬就被一只手捏住，失去了气息。
“王呢？”兰斯随手将鸟丢掉，摘下斗篷，身上还沾着深渊里的血煞之气，语气却是调侃居多，“准备婚礼用不了这么久，难道还没说服王后成婚？”
“小心被王听到，丢了命我可不会救你。”少年连忙捂住他的嘴，警惕地四下打量。哪怕知道魔王的气息无处不在，还是忍不住和同伴八卦，“别说神明，就是人类都不肯同魔族成婚，王后真的会留在魔界，和王结契吗？”
偌大的沧溟大陆，修真界占据十之八/九，只有黑暗的、永无天日的角落留给了魔族。除却魔王之外，所有魔族都无法离开九幽的庇护，他们是永远见不得光的卑劣种族，人类对他们尚且敬而远之，又凭什么获得高高在上的神明的垂青？
九幽是见不到月亮的，神明却比月亮更加高不可攀，触手难及。
连普通魔族都明白的事，魔王怎么会不懂？
黑漆漆的宫殿里，窗上挂着的红绸与九幽的气氛格格不入。空无一人的宫殿里，封玄身上的黑色大氅仿佛覆上一层冰霜，那双燃着炽热和迷恋的双眼骤然变得冰冷，凝视着空荡荡的房间，久久未动。
大概是消失得太久，殿内属于顾明棠的气息已经淡得无法捕捉，封玄眼中藏着浓雾，手心燃起黑色火焰，声音执拗而疯狂，“去，找到她，把人带回来……算了，直接带我去找她。”
提起那个人，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和缓。
是他把人逼得太紧了吗？或许婚礼可以稍缓几日，可她不该一言不发地走掉。
可没等封玄多想，黑色的焰火摇晃片刻，倏地一下，灭掉了。
“找不到？”不祥的预感在胸腔中酝酿，封玄深吸一口气，漆黑的眼底似有风暴在凝聚，“白玉京也找过了吗？难道人还能原地消失？即使是神明也不可能……”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人的身体骤然一僵，无法掩饰的恐慌席卷而来。一抹猩红之色在他瞳孔中闪现，浓重的血腥气顺着喉咙上涌，一口黑血猛地喷了出来。
黑色的血预示着不祥，封玄生来就是魔族之主，不祥和邪恶是他的代名词。不只是血，他连心脏都是黑色的，或许他生来就不该看到光。
与此同时，兰斯和同伴的议论传进他的耳朵，封玄沉着脸，眨眼间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说够了没有？”他咬牙切齿地斥责道，猩红的双目泛着冷意，背后的黑气铺天盖地，强大的气势瞬间爆发出来，兰斯膝盖一软，不由自主跪倒在地，“王，请饶恕我。”
封玄看都没看他。
许久之后，他盯着漫天红绸，唇角的笑透着冷嘲。
“天边的明月永远无法被摘下，正如神明永远不会爱上一个魔头。”他冷笑起来。渐渐的，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嘶哑得不成样子，分明是最强大可怖的魔族，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封玄缓慢抬起手，盯着掌心半旧的耳铛，嘲讽和冰冷在他眼中淡去，只剩下一片化不开的痛苦绝望。
不甘心的魔王骤然消失在原地，青云山，白玉京，离恨天，三界十宗被他折腾得天翻地覆，叫苦连连。
只可惜，哪里都没能找到顾明棠。
几十年后，回到九幽的封玄仿佛又变回数万年前残忍无情的魔王，半褪色的红绸被他一扬手扯下，顷刻间捏得粉碎。
“我会找到你的，顾明棠。”封玄执拗地喃喃着她的名字，嗓音粗哑得仿佛含着沙砾。
他手指微动，黑色的血液渗入金色地砖的法阵之中，腾起的血雾让他的面目模糊不清，“诸天法则在上，封玄愿付出一切代价，召唤邪神降临。”
同样是神明，或许邪神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找到逃走的顾明棠。
但他嘶哑的嗓音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仿佛邪神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世界上。
没有人知道邪神是谁。她的来历成谜，相貌和年岁同样让人讳莫如深，即使是被她垂怜的信徒，也只记得那双美到极致、却也冰冷到极致的凤眼，还有那根金色的、仿佛能够扫清一切晦暗的权杖。
可所有人都知道，在诸天神佛中，最强大的邪神阁下无所不能，任何负面的祈愿都会被她聆听，即使是卑微如蝼蚁，只要你肯付出代价，就能得到邪神的垂青。
这是封玄最后的指望。
强烈的渴望和独占欲在他心口沸腾，魔王低下高傲的头颅，却没等到邪神的降临。
邪神的信徒会被赐予血色的印记，那是对方拿走报酬时留下的凭据，可他的手臂上连条血线都见不到。
是陨落了吗？还是对来自神弃之地的祈愿不屑一顾？
铺天盖地的寒意顺着骨头缝渗出来，从未感受到温度变化的封玄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果然冬天是不该存在的，他漠然地想道。
风太冷了。
***
短暂的意识昏沉让顾明棠闭上了眼，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手中正握着一只琉璃盏。
白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琉璃盏中盛着醉人的佳酿，殿内燃着烛火，昏黄的光晕落在顾明棠脸上，为她昳丽的容貌镀上一层油画般的质感。
逃不开命运轨迹的木偶美人仿佛在一瞬间被注入了生机，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目缓缓睁开，等到看清了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她挑了挑眉毛，眼底的错愕被她完美隐藏起来，只剩下一点戏谑的笑意。
嗯？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召唤她？或许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信徒，不过这暂时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的场景，分明是她多年前还未穿到沧溟大陆之前的大场面——哦，不，或许不该这么说，她真正穿越之前面临的是游戏世界的残忍抹杀，而此时的场景，分明是她命运的分水岭。
顾明棠眼底笑意更浓。好极了，难道是天道觉得她被折磨得还不够，要把她从修真界拉回来重新毁灭一次？
修炼之人神魂强大，即使过去了数百年，她依然能清晰回忆起当初的痛恨之情。
她本是金陵长大的孤女，靠着一手写话本的功夫，和奶娘相依为命。年少时她不懂，为何她有如此出众的才华，轻易便能名扬天下，带奶娘过上富裕日子，奶娘却强压着她，不准她出任何风头。
年幼的顾明棠曾以为奶娘是担心她过人的美貌惹来祸端，直到很久之后，来自皇城的车驾堵在她家门口，面白无须的青年对她恭敬低头，而中年男人一身贵气，复杂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不由分说将她带回了上京。
等她从昏迷中清醒，人已经被换上了宫装，在完全陌生的皇宫里，被教养嬷嬷百般挑剔，夜以继日学习如何成为一位公主。
从孤女到天潢贵胄，顾明棠感到的绝不是惊喜，而是不安。
如果她的处境足够安全，谁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遥远的金陵城，清贫度日？何况自从她入宫以来，从未见过她的亲生母亲。
毕竟不是无知少女，顾明棠始终保持警惕，暗地里探听消息。原来她生母已逝，外祖父江陵侯威名赫赫，却在十几年前功高震主，战死在莫兰城，死在了北狄人手里。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不祥预感，皇后才会托心腹将女儿远远送走，在失势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打算。
顾氏一族满门忠烈，江陵侯战死之后被污蔑叛国之罪，族人不堪受辱，尽数自绝于府中，除了被送走的顾明棠，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帝王之心可见一斑。
而他选择将她带回上京，不是为了灭口，也没有半分慈父之心，他将她包装成精美绝伦的礼物，不过是为了代替他疼爱的九公主，作为棋子，嫁去北境，安抚失去虎符后不听管束的西北军。
朝堂形势波云诡谲，对没有根基的顾明棠来说，前途晦暗，不可捉摸。即使是这样的情形下，依然有人前赴后继，为了得到她用尽阴谋诡计，她曾觉得荒唐，又觉得可笑——除了美貌，她身上有任何东西值得他们费尽心机也要图谋的吗？
这些追求者手段层出不穷，仿佛手眼通天，发现她难以打动，又想要将她踩如泥潭，对她百般折磨之后，再冠冕堂皇地出现，扮演她人生中的救世主，以此来换取她的爱情。
爱情？这样不择手段的折磨和纠缠，只是要得到她的爱情？这样的流氓行径，凭什么冠以爱情的名义？何其荒诞，无耻之极！
可顾明棠很快就发现，即使她百般挣扎，极力反抗，也无法让既定的命运产生一丝一毫的改变，而她只能像是木偶一样，被命运的大手推入无尽深渊。
她曾经无数次怀疑过自己的人生，可直到她死后才发现，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荒诞离奇。
原来，她所处的世界是一款名叫《逐鹿》的古风后宫游戏，游戏表面上披着一层乱世争霸的皮，核心却是开后宫收妹子的攻略向卡牌游戏，通过氪金抽卡选择一条或多条人物线来攻略，最终带着众多美人争霸天下，走上人生巅峰。
听起来很爽，是不是？
可如果你是被攻略的目标之一呢？
如果只是普通的卡牌攻略游戏，那么《逐鹿》算不上特别，直到游戏公司发布了新的玩法，在玩家中选取天选之子，以玩家身份进入游戏世界，真人攻略选定的目标，如果能够攻略成功，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赢得终极大奖。
当然，一旦攻略失败，不仅拿不到奖品，玩家就会被永远抹消，现实世界的身体会同时死亡。
而那个被上天选中的幸运儿，就是男主方晟。
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会有人敢于践踏一切法律规则，丰厚的回报足够让一个赌徒冒着死亡的风险孤注一掷。毕竟只是恋爱攻略游戏，不过是十几个古代女人，还是设定好程序的游戏NPC，能有什么难度？
至于攻略成功之后怎么办？他拿到奖品就会离开，谁会去在乎游戏中的纸片人？
作为游戏中的边缘人物，资料卡上只写明了“孤女”的顾明棠，被判定为最容易攻略的人物，自然而然被方晟圈入可攻略范围之内，被打上猎物的标记。
游戏自然有主线剧情，而身为NPC的顾明棠无法违抗剧情的惯性，即使心中对攻略者恨之入骨，她的一举一动也必须按照写好的程序来进行，与提线木偶有什么分别？
可谁都没有想到，哪怕已经走到剧情为她安排好的死亡结局，玩家方晟都没有达成攻略目标，最容易攻略的NPC成了最难啃的硬骨头，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其他人——那些除方晟之外，原本就生活在大燕国土之上的人，在窥测到未来之后，同样选择了顾明棠作为攻略目标。他们成为方晟的竞争者，在见到目标之后自动觉醒游戏系统，成为新的攻略者，加入到这场游戏中来，妄图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些原本剧情中的男配角，在觉醒之后反倒成了男主的帮凶，多可笑？多可恨？！
骤然得知自己死亡的真相，顾明棠先是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心荒诞——如果是被人算计而死，是她棋差一招，没什么可愤怒的。可如果她的人生始终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连生死都像木偶一样被人操控戏弄呢？因为是攻略目标，所以她的喜怒哀乐不值一提，她的成就和苦难都成了笑话，轻而易举被人抹杀，这算什么？
玩家带来了火药和热兵器，将这片本就不太平的土地炸得血泪斑斑，也让她本该灿烂的一生炸得一败涂地。这片生养她的土地成了玩家的游戏场，她的家园被人践踏，她的国家被迫倒退数百年，这些法外之徒不过是些渣滓，有什么资格在她的世界里耀武扬威？
强烈的仇恨让顾明棠眼睛亮得惊人，即使是在沧溟大陆修炼数百年，她也从未忘记过这份刻骨的仇恨。顾明棠审视着眼前的场面，浓重的杀意和破坏欲在她心中涌动。
可是很快，她手指微微一动，突然察觉到一点异样。
是错觉吗？那些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禁锢，逼迫着她不得不按照游戏设定往下走的压制力量竟然消失了？！
曾经被她痛恨的、憎恶的、逼迫着她不得不面对命运恶意的禁锢，要她否定自己的过去和未来，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灭亡却无能为力的禁锢，竟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明棠盯着手中被下了药的酒杯，缓缓将它放下，竟然成功了？如果是曾经对世界真相一无所知的自己，想要违抗游戏的设定，即使是拒绝一杯加了料的酒，也是不可能的事。
期盼了太久却怎么都无法得到的东西突然送到她手中，像是一份不合时宜的、迟来的礼物，一时间，顾明棠竟然觉得有些荒诞。
更荒诞的是，她发现自己眼前的场景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半透明的面板，上面是她的人物卡，用简体字写着她的技能属性。
如果不是她在死后曾经以游魂而存在，并且在游戏制造商所在的位面游荡了数十年，她未必能认得出这些与她记忆相悖的文字。
【NPC属性卡】
【姓名：顾明棠
性别：女
年龄：17
职业：转职前为孤女，转职后为燕国长公主
体质：4（和亲塞外可能会吃不消哦）
力量：3（也许能打败一只野兔）
智商：5（普通级别的温室花朵，预计会在宅斗的第一关败下阵来）
天赋：无
技能：无
道具：无】
顾明棠看着上面的“NPC属性卡”，再看看底下的一串神秘数字，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设定为最容易攻略的后宫游戏NPC。
这是游戏世界为她设定的属性，却与十七岁之前的顾明棠毫不相干。因此，在十七岁那一年，她的命运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洗牌重来，将她陷入被玩家攻略的陷阱之中，生死不由人。
真是可笑极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即使是NPC也会觉醒。既然他们选择将一位神明当作木偶来侮辱，将猛虎当作野兔来欺凌，就要面临来自强者的怒火和报复。
顾明棠没去关注周围的人，她的目光落在酒杯上，眼前立刻闪现一行文字：【秋露白，烈酒，含有大量迷幻类药物，不建议饮用】。
她将手放在矮桌上，眼前的文字顿时变了，【木桌，材质为胡桃木，硬度中等，特殊情境下可用作武器】。
武器？不，她需要的不只是武器。
穿过位面屏障带来的后遗症太强，顾明棠可以感受到自己丹田处空空如也，她的灵力已经不在，但她的神格还保留着。她的灵魂也在时刻承受着破碎重组的痛苦。即使这个世界灵力稀薄，不足以让她依靠修炼获取强大力量，但作为邪神，只要能够在短时间内从众多角色身上获得强烈的恶意，她就可以尽快获得自保的力量。
碍于这副脆弱的人类躯壳，唯有针对她的恶意能够被吸收，无论是恐惧，憎恨，厌恶，还是贪婪的恶念，都能够使她迅速强大，就目前而言，已经足够了。
顾明棠回忆着上一世的情景，此时她还没有与方晟见面，目前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有上京傅家的傅云川。对方暂时没有撕破伪善的假面，没有对她露出锋利爪牙，但从这杯加了料的酒开始，她的世界就彻底变了。
作为NPC，即使是与主线剧情牵扯不多的小角色，顾明棠的一生也早已被人写好了结局。玩家可以违背她的意志，左右她的举动，而她拼尽全力也无法逃脱剧情的掌控，哪怕在细枝末节上也无法保留一点细微的尊严。
剧情的掌控和玩家的践踏令她痛不欲生，即使她心中厌憎至极，脸上的表情却不受控制，对这些可恨的玩家露出温柔微笑——可直到死后她才发觉，方晟之所以纠缠她，不是因为简单的爱和恨，他只将她当作工具人，当作一串冷冰冰的数据来攻略，谁会去在乎对与错？而那些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新玩家，为了利益，他们无视她的生死喜怒，用尽恶毒的手段，谁会去在乎她的结局？
对顾明棠而言，这些人不只是入侵者，还是毁掉她人生的刽子手，罪无可恕。
顾明棠眼神冷漠，唇角的笑意美丽中透着邪恶，轻柔的嗓音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啊，准备好了吗？复仇游戏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大吉！暂定会写几个世界，虐渣爽文，感情线甜，求收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