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之物语》鬼葳葳

7、章三 谁的谁

　　“溪儿……走了。”当她听到这句话自泓哥哥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她觉得一切都疯了，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
　　然后，泓哥哥又说“溟一个人躲起来了，可能的话，去陪陪他。”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碧潭！这是她整整哭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名词！他在碧潭，他一定在那里！然后，她不顾哭得红肿的双眼和略显凌乱的发髻，奔出房门随手牵了一匹马便向那里奔去！
　　碧潭，游荡江湖的那几年他们最常相聚的地方。那个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是溪儿找到的，然后他们三人每年都会有几次在那里相聚。后来，三年前，因为他，她不再去了。而他，因为回京供职，也不再去了。于是，溪儿常在她面前抱怨，说什么碧潭那里的蛇虫鼠蚁、花草树木统统好可怜，因为他们都不去看它们了……
　　她说这话时那伶俐俏皮的表情还不时在眼前闪现，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她想起了三个月前的一晚溪儿突然来找她，那时她笑着说了一句“芷鸢啊，好想叫你一声‘二嫂’来看看，让我叫一声好不好？”她却是偏过头去冷冷回了一声“不好”，然后她仿佛看到了她眼中那瞬间的失落。后来，她临走时轻轻留了一句“芷鸢啊，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大家都能幸福呢！要是你可以跟二哥和好如初该有多好！”如今想来，她却是……在向她交代遗言吗？
　　眼前只剩一片模糊，但她还是在奔至碧潭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那抹坐在溪边允自发呆的身影。
　　“溟……哥哥……”她缓缓走近他身边，将三年未唤出口的称呼酸涩地呼出。
　　他动也不动，仍只是对着溪水发呆。
　　“溟哥哥……溟哥哥……”她猛地跪坐在地上自身后紧紧拥住了他，“求你……求你别不理我……求你……”她趴在他身后放声哭了出来。
　　他缓缓抬了抬手臂，但终是又放下了，“芷鸢，是我让溪儿带着遗憾而去，我对不起她。”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却是早已将泪哭干了。
　　“不，不是的！你是溪儿的好二哥，你一直最疼她了！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她哭喊着，除了紧紧抱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我……我对不起溪儿，更对不起你。我是懦夫、是混蛋，可为什么死的人却不是我？”他喃喃地说着，声音轻如耳语。
　　“不，你不是！不许你这么说！”她奔至他面前紧搂着他，“溟哥哥，求你振作起来好不好？大家已经失去溪儿了，你不要再这样好不好？”
　　“三年来，溪儿总是吵着让我还她那五百万两……”他忽然笑了起来，“我应该早些还她才是……”
　　“不，别再说了……溟哥哥，你别再说了……”她哭得肝肠寸断一般，泪水早已浸湿了他的衣襟。
　　“我还一直故意气她，说她的‘踏歌行’步法练得不好……其实她练得最好了，比我和泓都好……”他继续哑声说着。
　　“不！”她哭叫着，蓦地抬头吻住了他的唇，吻得苦涩异常，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唇被她撞得出了血，可腥咸的血混着咸涩的泪水，却是分辨不出来了。渐渐的，他缓缓抬手环住了她的腰身，微微施力开始回吻着她，然后，越吻越深。
　　此时的他与她，就如同两只受伤的野兽，互相为对方舔舐着血流不止的伤口……
　　蓦地，他猛然起身一把推开了她，“回去！”撂下这两个字，他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迈回了那间溪畔的小屋，而后“砰”的一声将门摔上，不再出来。
　　她呆呆地跪坐在溪边，仍在静静地流着泪。然后，她静静地在屋外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叫他出来吃早饭，他完全没有回应。中午，她又做了几道小菜作午饭，他仍是毫无反应。晚上，她煮了鱼粥，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就这样，一晃就是三天。她忍不住苦笑，一直以为自己变了，但原来她还是同三年前一样，只会傻傻地看着他、跟着他，只要知道他好就够了。
　　习武之人的耳力让她清楚地听到他的气息，三天了，既然他还活着，大约就是证明他不会自杀了……缓缓吁了一口气的同时，她蓦然发现了自己的可笑，因为她三天来居然时刻在担心他会自杀！
　　呵，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如此痴傻。
　　“我……我走了，你自己保重。”第四天一早，她轻轻敲了敲他的房门，留下这句话，便牵马离开了。
　　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他仍是无力地颓坐在房内的一角。为什么不去留住她？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也许，三年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记得三年前的那一晚，他醉卧在云之翾的酒窖里，蓦然被人掰开嘴强灌了醒酒药。但他不愿清醒，仍是紧闭着双眼。这时，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他疲惫地睁眼对上来人的怒目，却是蓝沁溪。
　　“二哥，你为什么不去把芷鸢抢回来，为什么？”他恍惚间看见自己的妹妹穿着一身怪里怪气的男装，自她出生以来十七年来第一次对自己大发雷霆。
　　“呵呵，你怎么穿成这副怪样子！”他下意识地咧嘴讪笑。
　　“我为什么穿成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她狠狠瞪他，索性在他身旁坐下与他平视，“我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早点过去？就算你去晚了情有可原，可你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房里为什么不冲进去阻止？”
　　“我……”他怔然，蓦地脑筋一阵清醒，猛然死死抓住了她，“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昨晚去过？难道是你……”
　　“喂，二哥，很痛哎！”她再瞪她，“哼，我不去你以为还有谁会去？本姑娘我可是去普度众生的大好人，要不是我及时出手，我看以芷鸢昨儿晚上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要是她当真被别人买了去，今早京城里即便没有多一具惨死的男尸，也要多一个新鲜出炉的太监！”
　　“那……昨晚她房里的人……也是你？”他发现自己的脑袋终于又可以思考了。
　　只见她朝着他吐了吐舌头，“不然还能有谁？我可是路见不平，谁叫你总是欺负芷鸢来着？所以，我当然要帮着她好好气气你咯！”
　　“你啊……”头脑仍有些昏昏沉沉，他忍不住揉着额角，“等等，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他记得昨晚的最终出价是五百万两！
　　“嘿嘿，谁说没那么多钱就不行？”只见她狡黠地一笑，“我只是喊了一句‘五百万两’，又没说一定是钱！”
　　“呃？那那个红情绿意阁的什么妈妈怎么没将你扔出来？”他仍是微微皱着眉，但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
　　“你说姚妈妈啊？她巴不得我赶紧将芷鸢这个煞星带回去，怎么会舍得扔我出去！”她笑颜灿烂，“虽然姚妈妈是有点气不过我诓她，但她后来又说了，管它是五百万两什么，反正芷鸢也不是她花钱买来的，就是五百万两柴火那也是她赚着了！”
　　“她不是妓院老鸨吗？原来鸨母也有不爱钱的？”他是真的打心眼里笑出来了。
　　“哈哈，终于让我逮到证据了！你之前出入妓院果然只是为了气芷鸢的！居然连红情绿意阁这位大大有名的姚妈妈都不知道！”见说得他面皮一阵不自在，她得意洋洋地继续道，“二哥啊，我跟你说，这位姚妈妈可是出了名的侠肝义胆，从来不会昧着良心赚黑心钱的。而且啊……嘻嘻，我再悄悄告诉你一条绝密的小道消息，你要保证不能外传的哦！那就是——咱家的母亲大人，你老妈我妈咪她，不巧，恰好是红情绿意阁的秘密股东，而且有30％的股份呢！”
　　“什么？！”这一次他是真的被惊到了，“老妈她……经营妓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有七八年了吧？不过只是出资而已，经营的事还是姚妈妈自己一手包办的。这事儿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要不是因为芷鸢，妈咪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呢！听她说，当年就是因为她借了钱出来，姚妈妈才有钱开了红情绿意阁，所以一开始咱家妈咪可是有高达80％的股份呢！不过妈咪说怕咱家父亲大人知道了会背过气去，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才一直瞒得滴水不漏。”她得意地说着说着，忽然“哎呀”一声，“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你亲爱的妹妹我，苦口婆心了整整一夜，但那位‘紫鸢姑娘’就是不愿意离开红情绿意阁！她要我转告你，她现在很生气，不想见你，哪怕是你现在突然浪子回头了她也不想见你！二哥，你这次真的惨了，虽然我很想说我同情你，但事实上你真的是活该！你的演技不好，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费力演出的那些可笑桥段！你想让芷鸢相信你已经不爱她了，可她就是死心眼地笃定了你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她在这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自由至上论’真的是对的吗？我承认你比我们都了解芷鸢，甚至比她自己还了解。但你所认为的，真的就是她想要的了吗？”之后她起身离去，在跨出酒窖大门的那一刻轻声说了一句，“二哥，你知道我一直盼望着叫芷鸢一声‘二嫂’，拜托，别让我失望。”
　　抱歉溪儿，二哥终于还是让你失望了……他双手紧捂着眼眶，泪却还是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三年来，他不是没有去找过她，但这一次，闭门不见的却是她。姚妈妈在红情绿意阁中最深的角落为她单独建了一座小楼。小楼名为“沉鸢楼”，大多数人下意识地认为那是“沉鱼落雁的紫鸢姑娘”之意，但他自然知道，不是。
　　三年中，她的所有消息，他只能从家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偶然的数面，她也只是冷眼以对，几乎不发一言。
　　她怨他，他是知道的。
　　一直以来，他的优柔寡断害惨了她，也害惨了自己。三年来，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和她认真地谈一次，谈谈过去，也谈谈将来。但最终，他还是退却了。因为他仍在期许着也许有一天她可以自己想明白，然后，继续回归她的江湖，去飘荡着享受她的那份宁静与自由。而如果自己和她谈了、说了，她却由着自己的感情仍是义无反顾地跟了他、嫁了他，然后成了一只折翼的鸟儿、一只被牵住了线的纸鸢，那么，他所能给予她的，显然，更多的只有不幸。
　　于是，他一直犹豫着，一犹豫……便是三年。
　　是啊，三年了，就连溪儿……也已经不在了呢。也许，是时候了吧，也是时候向她将一切说明，让她做出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