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九章 ...
-
锦官城里热闹非凡,赛龙舟、包种子,城里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穆走在路上,摩肩擦踵,前脚跟踩着后脚跟,远远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此时阳春三月,太阳虽是温和的,却因这人群密不透风,太阳照久了,仍是大汗淋漓。穆举起长袖擦了擦额头,望着街畔挂着绣有“和春酒家”四个大字的招牌的店铺,心想已近正午,不妨先吃了午饭再走不迟。心下已定,走路似乎又多了一分动力,挤着人群往前走了几步。
好不容易到了和春酒家,扫视了一周,幸而还零星有几张桌位。小二眼尖瞧见二楼楼口子处站了一位紫发男子,虽背后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腰间一把防身的西域弯刀,若隐若现的夜明珠镶在刀柄上,再瞧那男子的眉宇间一股仙然之气,贵不可言,便谄笑着跑了过去:“哟,爷中午好,是吃饭还是打尖?”
穆看了一眼小二,正巧窗边一桌的人起身准备离开,便说道:“吃饭。”
小二机灵,顺着穆视线看到窗边的桌位,便走在前头领着穆过来,拿起挂在肩上的白帕拍了拍,道:“爷请坐。”待穆坐下了,又道:“不知爷要点什么菜?”
穆想了想道:“端拿手好菜上来便是,一素一荤再加一汤即可。”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便去了厨房。
这时穆见一中年男子走上台,摆弄了一本书放在身边的小桌上,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清一清嗓子,折扇一合“啪”地一声,二楼瞬静,齐齐看向这站在台上的中年人。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各位,容在下为各位讲一讲这京城趣事。”
话音方落,有好事者便立马吼道:“小老儿快讲!”
中年人不理,捋了捋山羊胡须道:“话说这锦家为官三朝,皇帝将原左都御史史昂腰斩于市,皇帝便再也没有录用过锦家一人,各位可知为何?”
一大汉大手一挥:“卖啥子关子哦!”
“那太后原本是要杀了锦家全家的,但各位有所不知,那锦家先是出了倾国倾城的锦妃,又有庶出的次子穆,那两位可是真真倾国倾城啊。”
待中年人讲玩这话,一些在京城呆过的人便说道:“那少詹事可是男的,何来倾国之说?”
中年人高深莫测的一笑,道:“各位有所不知,在下的侄女在宫中侍奉太后,见过那位大人几面。有一次那位大人进了宫,刚巧被太后瞧见,太后却是一阵惊叫,这一叫可是把旁边的人着实吓得不轻。”
“爪子了嘛?”
“那太后指着少詹事大人只说了两个字……哎哎,各位别急,别扔家伙……那俩字便是‘锦妃!?’各位可知道为何了吧,那位大人不只与姐姐锦妃神似,竟连女子的美丽他也不让分毫!”
“哈哈,老小儿怕是言过了,那少詹事也是男人,怎么可能比女子还美?”
另一人说道:“我上次去京城刚好遇到左都御史腰斩于市,虽然没有你说得漂亮,但也确实俊秀。”
中年人摇摇头叹息道:“呵呵,这位老兄有所不知,这少詹事以前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各位想想,这少詹事不过一正四品的官职,根本就没有近上的机会,可当年在下听说少詹事大人日日进宫,次日上了早朝方回自己府上,各位想想这又是为何?”
众人四下说了几句,中年人说了大半,也知道想说什么了。
穆抿着唇笑了半晌,摇摇头,却听只听到一人大笑道:“哈哈哈,这位老兄说笑了。锦家穆同样是长了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何来不同?再说,皇帝后宫佳丽千万,又怎么会只取一瓢饮却依然进行着选秀女的事情?”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那个坐在后面摇着折扇,白衣飘飘的翩翩佳公子,只是嘴角擒笑暴露了他的本性。玩世不恭地看了众人一圈,站起身来边走边摇,说:“本公子从他穿开裆裤看到长大,不过一毛小子,却被人说得跟个神仙似地。”
穆撑着脑袋看着窗外,从都江堰流下的水流过此处,河岸泊着数只小船,一起一伏。
那白衣公子下了楼,楼上这才沸腾了起来,众人恨不得那茶碗盖给那说书人砸去。说书人倒也识相,自下收了书本灰溜溜地溜下了楼。
穆轻咳一声,唤了小厮流下一锭银子也跟了出去。楼下依然是人山人海,穆一皱眉头,心里咒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一句,转身朝郊外走去。
锦官城外城有一座善觉寺,据说曾经是蜀王的皇家寺院,如今天下大统,蜀王不复存在,皇家寺院自然也名存实亡。穆站在台阶下望着这红墙斑驳的寺院,门上那幅扁倒是挂的公公正正,不偏不倚。穆提着衣摆上了阶梯,一位小沙弥正挑着水桶要下楼,见香客来访,忙放下扁担向穆合十,穆也回礼道:“在下路过此地,想借宿一宿,不知客房是否已满?”
小沙弥道:“施主请这边来。”摊手指向寺里,放了水桶一旁,眼睛低垂,脚步也轻巧,带着穆穿过正殿到了西厢,一排客房此时大门都是开着的,只有靠右的一间住了个书生。小沙弥待了穆到客房,便去打自己的水去了。
穆放下包袱,身后的门没有关,他知道此门关了也定有人一会儿便要打开。
果然,心中想的那人此时便站在门口,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折扇摇啊摇,就好像见他热得不得了。
穆没有回头,那了砚台出来,又拿了几只狼毫。
身后的人说:“我来了你也不高兴一下。”
穆笑道:“我为什么要高兴?”
他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穆终是转过头去看着他说:“好久不见,朱利安。”
眼前的公子正是撒加要找的陵轩公子,朱利安。只见他一席白衣,风度翩翩,时而和煦山立,时而玩世不恭,不知是多少女子深闺中的思念。陵轩一副聪敏伶俐的头脑,曾助史昂破过大案,从此名声大震。然而陵轩公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端是让人好找。
朱利安跨了门槛走进来,扇子一刻也听不得,他说:“你在找我?”
穆道:“是。”
朱利安又道:“皇帝那小子要找我?”
穆眉头轻蹙,让人恍然不觉:“嗯。”
朱利安扇子停了,却没有说话。
穆站着看他自顾自地坐下,说:“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穆笑道:“我又没有说让你做什么,你倒是要答应什么?”
朱利安却突然叹了口气,让人有一瞬间的错觉,只听他说道:“穆,我觉得你变了。”
穆来了兴趣,坐在旁边问他:“变成什么样了?”
朱利安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变诚实了。”
穆笑了出来,反问道:“是吗?”
朱利安折扇“唰”地一开,说道:“你找我何事?”
穆笑道:“你和我回家吧。”
朱利安俊眉轻挑道:“家?你是要我为皇帝做事,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穆道:“那你是答应不答应?”
朱利安却说道:“穆,那撒加那样对锦家,你却还要为他做事?”
穆点头道:“的确,我曾险些为他所斩,但锦家与我也不过是栖息之所。”
朱利安深深望了他一眼,说道:“我听说,前些日子皇帝又微服私访了。”
穆的眼皮一跳,却依然木然道:“你什么意思?”
朱利安的扇子停了,说道:“我虽身在外,却不是不懂的,皇帝迟早还要重用你。”
穆轻咬着嘴唇,却不说话。
朱利安抬手握住桌下的那只纤白的手,却被挣开,说道:“你是忠心耿耿还是另有所谋,我是最清楚的,放下吧,那些东西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事物,当你死后,你又能带走什么?”
穆抬眸看着他说:“你以为我想抽身就能走么?没有留下这条命,我如何自由?”
朱利安的手一松,垂在一边。眼前的少年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看着他长大,与他一同读书习字,赏景赋诗,那时弹指笑骂,举杯共饮的光景里何曾想过两人会走到今日?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悄悄染红了两人的脸。残阳如血,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朱利安定定看着穆的那张温和的脸,被夕阳染得刚毅了起来。
一声叹息忽然淹没了他们,男子说:“真的那你没办法,好吧。”他认输了,天下陵轩公子从不认输,可锦府朱利安却认输了,他终是放不下他。面前的男子明明是他命里注定的劫,他不为佳人流血,不为名利折腰,不为富贵屈服,却为他这可恶的朋友认输。
他不甘,但他不得不甘。
白衣公子气得内伤,明明想不通,嘴巴却像管不住一样说了出来。
穆轻轻笑了,仿佛万物失去光彩,空气里的晕黄也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