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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竹生长安:冷面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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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物理学的角度理解,每段电波都有它相应的电波磁场。对于脑神经产生的电波来说,它产生的磁场又被称为“暗识磁场”。从某种角度来说,暗识磁场更类似于人类所说的灵魂的存在。
上海实验室的研究,就是围绕“暗识磁场是否能够从肉|体中脱离”这一主题而展开的。实验进行到目前这一阶段,已经实现了一定的效果。但这个实验结果并不能向外界汇报,因为这个结果的实现,是梅遇用了偏门的方法促成的。
这个实验室的投资者并不是科学圈的人物,他是为了自己因车祸而成为植物人的爱人而设立这个实验项目的。他要的本来就不是一个能发表上《Science》的印刷字,而是真正可行的,有成功几率的实际方法。所以梅遇用的方法偏不偏门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方法的成功概率。梅遇告诉过他,这个方法的成功率因人而异,并不能保证百分之一百的成功,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他什么都不怕。他的爱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十年,没有什么结果会比继续无望地等下去更让他绝望。他一定要试一试。
实验到目前为止,基本可以宣告成功。虽然暗识磁场与人体的联结发生异动的概率在20亿万分之一,不过至少证明了极小一段暗识磁场离体的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也就是说,十分微小的,灵魂的某一部分可以脱离原主而存在。至于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这种存在方式会发生多少种变化,就不得而知了。
实验项目的投资者之所以会找梅遇合作,一是因为梅遇是世界闻名的先锐脑神经科学家,专业极强而且十分年轻,思想不落窠臼,不会排斥像灵魂这种非物质未证实的概念;二是因为他和梅遇是二十年的朋友,彼此都极为了解与信任,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秘密交托对方;三则是因为梅遇曾经告诉过他,梅遇自己就是暗识磁场发生异动的亲历者,他自己本身就是最好的实验结果。
到昨天为止,实验项目已经全部完成,这个实验基地也算完成了它阶段性的使命。实验室的设备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外面办公室的东西倒还一动未动。从实验室徘徊到办公室,梅遇在书桌前缓缓坐下。桌上最后还有一份文件没有完成,梅遇要把他写完,并搬运到电脑里,才算彻底地结束实验所有的流程。他是实验项目的主导科学家,如果没有他的签字,这个实验项目就不能算正式完成。
左手刷刷地在文件上留下墨迹,另一边,他的右手在键盘上敲打出了一模一样的实验报告文字,动作流畅自然,打字的速度之快,完全不逊于任何一个普通的右撇子。确实如此,梅遇是梅家唯一一个惯用左手,但同时可以使用右手的人。他的右手用的和左手一样好。他的惯用手是左手,但他不是左撇子,他两只手都可以灵活使用。不过这点,除了他的祖父母和父母之外,无人知晓。
梅遇一般不用右手做事,不过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用一用也无妨。虽然这样想,但在敲完键盘之后,梅遇还是用透明胶带把键盘上的指纹粘掉。那段胶带也被他仔细地用打火机烧没了。
仿佛就像一段隐疾一般,梅遇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可以使用右手吃饭,可以使用右手写字,可以使用右手打球。或者,可以使用右手杀人。
拖着放在门口的行李箱,梅遇仔细地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走在了去往飞机场的路。还没坐上飞机,傅竹生就给他打了三通电话。梅遇被这个小祖宗给气笑了。
飞机很快就到站了。西安的空气比南方要干燥很多,不过在人人都被热得大汗淋漓的夏季,这种干燥似乎要宜人一些。隔着一道玻璃的接机口处,一个笑容明朗,披散着蓬松长卷发的女孩,穿着泡沫袖白衬衫和深浅粉格子百褶裙,朝着他努力挥手,生怕他注意不到她那里。
女孩儿朝梅遇跑了过去,一双运动鞋踏在机场的瓷砖地上,仔细一点的话,能听到海绵似的摩擦声。“梅叔叔你怎么这么晚才到?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她脸上的笑却表明了她此刻愉悦的心情。
从没见过傅竹生穿成这样,就像一个日本的女高中生一样,看着比平日多了一点洋气可爱。梅遇任她挽着自己的手臂,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我不是告诉过你飞机会晚点,让你晚点来吗?”
这不是等不及嘛,傅竹生腹诽了一句。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梅遇道:“梅叔叔,你看我穿成这样行吗?醒醒,就是我那个最近搬过来的高中女同学,我问她我穿什么好看,她就让我穿这套。我觉得我穿起来还挺奇怪的,不过她非要我穿。唉早知道我就不问她了……”
看起来,傅竹生确实不习惯把自己打扮成这样。梅遇告诉傅竹生,她这样穿很好看。不过以后,她只要穿自己觉得舒服的衣服就好了,不用刻意打扮。
“说得有道理。”有道理个屁。傅竹生简直不想跟梅遇说话了。“梅叔叔,你想去哪里吃饭?我请你。”
现在不是饭点,梅遇估计傅竹生大概是为了等他,连饭也没吃。“那就深巷子饭馆吧。我第一次来西安的时候,你带我去的那家。”
“哦,好啊。”傅竹生笑着应道。她很喜欢去那家饭店吃饭,但听着梅遇描述那家饭店的话,却令她产生了些光阴流逝的伤感。这份淡淡的伤感,仿佛一条地下暗河,在深红色的岩石层中安静地存在了几千年,流经地表的一个豁口,便一点点地涌了出来,在被蔚蓝天空笼罩的土地上,显了形,入了魂。
腥膻浓郁的羊肉香味穿过了一条深深的,七拐八拐地胡同,巷子深处,门脸上挂着两屉大纸灯笼的,就是傅竹生和梅遇要找的深巷子饭馆。小饭馆其实没有名字,在客人心中它是什么,它便叫什么名字。
饭馆面积狭小,客人一般都会选择坐在搭在胡同里的小方桌边吃饭。从梅遇第一次见傅竹生到现在,傅竹生从来没有改掉过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的毛病。但与往常相比,今日的情况有些微妙的不同。傅竹生显得很高兴,她一直在说话,四十五分钟以后梅遇买单离开,傅竹生碗里的面才少了两口。
她吃不下了。原来,以前见到美食就会把所有烦恼都忘掉的小女孩,也会有食物也无法让她忽略的烦恼了。
从胡同口出去就是一座小庙。小庙虽小,名不见经传,但身在闹市,人烟密集,香火鼎盛,往来香客络绎不绝。小庙周边渐渐地也聚集了不少小摊贩,形成了一个庙会市场。
傅竹生拉着梅遇在庙会里逛。虽然这地方傅竹生自己也是第一次来,但她依然装得煞有介事地跟梅遇介绍这里的风俗小物。她手里摇着一枚小小的拨浪鼓。拨浪鼓是木柄羊皮面,转动的时候两边红绳牵着的黑色弹丸会砸在鼓面上,发出一阵短而急,略微沉闷的敲击声。
自顾自地讲着话,傅竹生摇着小鼓走进人群。路边烤鱿鱼的小摊热油一浇,浓浓的烟雾涌向路中央的行人,还有铜锅煮羊肉毛水烟的,卖东西放干冰的,一阵烟一阵雾地,把庙会氤氲得仿佛一片山间云海。
时间在这一秒似乎静止了,世间万物随着云雾的水珠一起凝固,只有没入人海的白衣粉裙的少女,转身回眸,笑容如日光明媚,长发飘扬,化风凌雪,猩红的拨浪鼓在灰白镜像中,分明耀眼。
玛布日山上,布达拉宫如一轮圆满红月千百年地安静伫立,朝圣的西藏佛教徒从山底一路匍匐跪拜而来,手里摇着嘛呢转经轮,心中吟念经文。那一抹金黄贴红的绮丽图纹,在转经轮摇动的时候会变换成不同的角度,在日光下仿佛是无数翩飞的红莲蛱蝶。猩红色的拨浪小鼓与嘛呢转经轮的形象渐渐重叠,化作红莲蛱蝶,在人间烟火中数度徘徊,迟迟不肯离去。
金丝眼镜的镜片被拉萨日光熏得氤氲而郁蒸,梅遇的眼前一片模糊,仅余一抹猩红。唇角轻嘁一声冷笑,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来自无寂的警示,慢慢摘掉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于是小庙的围墙黄澄澄的又有了颜色,烤鱿鱼的烟雾裹挟着酱香味的炸|药,生化武器一般地喷到游人们的脸上。傅竹生瞧不见梅遇,又返回走到梅遇面前,她的手里没有拨浪鼓,什么都没有。“这里的小贩简直敲诈,一条挂着石头的项链,居然就敢要五百。”傅竹生跟梅遇吐槽。
战国红玛瑙项链从傅竹生的衣领里露了出来,金红灿烂的一枚红莲圆月,刺痛了梅遇的眼睛。梅遇小心地帮傅竹生把项链重新放心衣服里,“小心一点,以后这种东西不要露在外面。”
好吧,傅竹生乖乖点头,是有点不太安全。庙会上人潮挤挤,傅竹生怕梅遇再被自己丢在后面,伸出三个手指拽住了梅遇的衣袖。“梅叔叔,咱们再去前面看看。听说前面有卖珍珠鼠的。”
阳光突然没了,小庙亮亮的黄色晃眼间便变成了昏暗的赭黄色。从西方天空突然涌过来一片乌压压的黑云,在人们头顶三寸的地方翻山倒海,气卷浩瀚。再远处,是一阵隐隐的滚雷之声,微型电花噼里啪啦地在人们耳边炸开。有人大喊:“要落雷雨了!”
人们开始焦急地往四处跑,逃去庙里躲雨的,躲在附近小亭子里的,背着孩子奔回自己车里的,有不懂事的年轻人抖机灵抢占木檐下的便利位置,被老人一脚踹开了,“在这里躲雨是要被雷劈的,你家大人没告诉你啊。”
跟着大部队,傅竹生拽着梅遇的手就要往小庙里跑,被梅遇拉住了。梅遇告诉她,这雨起码会一直下到晚上,跟庙里的人一起躲到雨停,到时候所有人一起回家,就打不到车了。这雨起码还有五分钟才会下,跑到胡同口打车也花不了多久。梅遇问傅竹生,是想淋两分钟的雨打车回家,还是想在庙里站到天黑,等雨完全停了再回家。
傅竹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条。其实听梅遇的果然没错,他把下雨和打车的时间都估计得很准,但倒霉的是,傅竹生不知道这雨居然这么大,只不过在雨中待了两分钟,傅竹生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当然,梅遇也没好到哪儿去。
好在他们已经坐到了出租车里。如子弹一般地雨水哗啦啦地打在出租车前窗后侧的玻璃上,闷雷滚滚,一打就是一个霹雳,蓝紫色的闪电划破长空,划破白蒙蒙的人间雨雾,短暂地替路上的司机们照亮了前方的路。
梅遇摘下了湿淋淋的金丝眼镜,把深色薄外套脱下,罩在了傅竹生身上。傅竹生今天穿的白衬衫和百褶裙,被雨一淋全沾在了皮肤上。梅遇的外套虽然也是湿的,但至少能替傅竹生挡一下。就如薛晴和薛兰台所说的,傅竹生在这方面一直都缺根筋,她开始还以为梅遇把外套给她是为了给她保暖。彼时她尚在心里犯嘀咕,大夏天的,被雨淋一淋也不冷啊。等车快到了家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顿时羞红的血色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朵跟。
这是梅遇第一次走进傅竹生的家。因为外面雨势过猛的缘故,连室内都泛着一股浓浓的,闷热的潮气,贴着人的皮肤,十分难受。傅竹生打开了空调的冷风模式,她想把房间的湿气快点吹干。
转头梅遇就把空调关了。傅竹生嘟着嘴,对此有点怨言。梅遇把傅竹生哄去洗澡,被热水冲一冲,换上干净衣服,人才会舒服,否则吹着冷空调只会生病。傅竹生知道梅遇也难受,就让他先去。梅遇没理她,反手把她关进了浴室。
听到外面的声音,小屁墩儿大摇大摆地从卧室里出来。它对第一次到傅竹生家的人都很不客气,不狐假虎威地狂吠一顿,那都算是吃了亏的。不过它并没有对梅遇吠叫,而是直接趴在了卫生间门口,等傅竹生出来。傅竹生每次洗澡的时候,它都会守在外面,很忠诚的小伙伴了。
因为梅遇浑身湿淋淋地在外面等着,傅竹生可不敢享受沐浴的快乐,洗头洗澡不超过七分钟。傅竹生把自己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而梅遇的衣服则直接放进了烘干机,没法洗,否则梅遇出来就没衣服穿了。梅遇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一个澡洗了一个小时才出来,出来以后就能穿到被烘得香喷喷暖烘烘的衣服了。完美,配合默契,傅竹生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赞。
趁着梅遇洗澡的时候,傅竹生在厨房里“咚咚咚咚”地忙了一个半小时,最后端出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没办法,这是傅竹生最拿手的菜了,虽然她也不想让梅叔叔在淋完雨之后就吃这个。小时候,傅竹生都是吃完爸爸家吃妈妈家,到了大学住学校,她天天和同学泡在学校小广场里。如今不过独居一年,实在不能对她要求太高啊。毕竟外卖,才是独居单身青年的青春。
餐厅的天花板上是一朵小黄灯泡,像爬在篱笆上的黄瓜花,造型虽然普通,好歹光线还是温暖的。傅竹生和梅遇坐在小圆桌边,面前各摆着一碗红艳艳黄澄澄的面。小屁墩儿坐在傅竹生脚边吃狗粮。
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没自信,傅竹生都没敢问梅遇觉得面好不好吃。反正好不好吃梅遇都会说好吃。在这种情况下,梅遇的话是没有可信度的。不过好在最后梅遇把碗里的面都吃完了,这倒是让傅竹生深感欣慰。梅叔叔可真体贴啊。
晚上,傅竹生把枕头和一条薄被抱到了沙发上。这沙发就是一个小小双人沙发,根本睡不下梅遇。傅竹生让他去睡自己的床,被梅遇拒绝了。不过傅竹生也知道梅遇会拒绝,梅家家训嘛。
小屁墩儿跟着傅竹生一起过来了。傅竹生抱起它,像逗小孩儿似的让它跟坐在沙发上的梅遇打招呼。小屁墩儿很聪明。它知道,每次傅竹生握着它的爪子让它招手的时候,就是让它跟对面的人打招呼。然而此时此刻的小屁墩儿却一头雾水,对面什么都没有,整个房子里明明只有傅竹生一个人,它跟谁打招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