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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熏的伤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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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的大地下,一片雪白。黯淡的天色里,一片凄然。
在这高大的营帐群里,长谷川熏的小白色营帐本已是突兀,如今,在这明亮的白天里,小营帐却是燃满了烛光,使得路过的士兵都好奇得忍不住停下来猜测一下里面发生了何事。
尽管营帐四周已经点上了使室温上升的烛火,且已被厚厚的棉被重重包裹着,长谷川熏仍然冷得直哆嗦。她清瘦的身影如今已蜷缩成一团,犹如临死的虫子,在最后一刻,试图用力拥抱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眼看她煎熬的痛苦模样,神谷骏义亦是难受。于是便上前后问道,
“熏,请医师来,好吗?”
长谷川熏却用那双依旧清冷的双眼看着他,仿佛带着乞求,
“不。不要。”
他深谙忍者之道,亦明白眼前人的倔强,尽管他很想去挽救她,但心里却有着千种万种心思在缠绕,使他不得不放弃。他只能轻轻叹气——
“何必呢。”
然而,那女忍者却没有再理会她。长谷川熏是不会请医师来的,因为她是一名忍者,如果她被暗杀而快要死亡,那是因为她失败了!她更不会厚颜无车地苟存在这世上。
一直站在一旁不吭声的陆瑗亦感到惋惜,曾经带着光芒的传奇女忍者,却败在了几杯小小的茶上,如今,她更拒绝医治,是时代扼杀了她的生命吗?
她真的很想走前去,劝长谷川熏不要再折磨自己,然而私念却像萦绕的恶魔一般,总在她良心呼唤灵魂的时候出现,阻止她的一切举措。
就在这时候,一直蜷缩着身体在颤抖的长谷川熏,突然“啪”一声倒地而去,她是冷得昏厥过去了!神谷骏义不再犹豫,立刻冲了出去呼唤医师。陆瑗却是矛盾着,她试图去阻止神谷骏义,脚下却似乎被藤蔓死死地缠着,丝毫亦动不了。
看着神谷骏义飞奔出去的身影,她便不理解他的行为,为什么他要帮自己暗杀这女忍者?如今又在做着使她前功尽废的事情!?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私念再次在她的脑袋里叫嚣!陆瑗一点儿亦不想自己前功尽废。时日已无多了,瑾儿的性命就掌握在女忍者的生死之间!于是,她把手探进衣袖间,抽出那把闪亮的小刀,慢慢地走到昏厥倒在地上的女忍者身旁……
“对不起。我必须这样做。”
陆瑗喃喃说道。她不再犹豫了,把刀尖对准长谷川熏的胸口,闭上双眸,双手一握刀柄,直直地向她胸口插去——
此时,外面却传来了神谷骏义的声音,
“快!”
陆瑗吓得双手一松,小刀便“哐当”一声而下。听着越发接近的脚步声,陆瑗立刻捡起小刀放回衣袖间,不知是不是太过慌张,她居然错把小刀放在最底层的衣袖里,就这样,锋利地小刀从手腕一入,轻轻地透过那层薄薄的底衫擦过她的肌肤,渗出浅浅的一层血来。
一阵丝丝的痛心从手臂内侧传来——此时,神谷骏义便带着医师进来,陆瑗立马从半跪着的姿势站起来,装出一副与他离去时无异的神色,站在一旁。
在医师和神谷骏义向女忍者走来之时,她自觉地站到远处,就在他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看出了他那带着狐疑的眼神,心里便是一乍惊,然而无畏却又让她的心立刻恢复平静。
昏死过去的长谷川熏靠在神谷骏义的身上,那似乎在相偎的两抹黑衣在这放眼便是苍白的小营帐内显得格外地突兀。眼见医师在细心诊治,一时皱纹摇头,一时又平静如水,似乎对长谷川熏的病情有所质疑。
神谷骏义忽然伸手去扯开长谷川熏罩在脸上的黑布,她清丽的脸容顿时映入眼帘。在场三人,除了神谷骏义,陆瑗和那医师亦是惊讶,这位叱咤风云的女忍者竟是如此的美丽!只是因畏寒而变得苍白的脸,抹杀了她几分旖旎,却增加了她几分飘渺。然而,陆瑗还是看得出女忍者脸上留着岁月划过的痕迹,这声色犬马的三十多载,她究竟是如何让世人感到传奇的呢?
猜想之际,医师便停下了诊断,对神谷骏义说道,
“长谷川大人长年累积下来的寒气爆发了,如果熬不过这冬季,恐怕便是寒气攻心而死。如果熬过了,到春天便可以好好休养一个季度,以后就没大碍了。”
“熬过?”
“是的。不要再强行刺激体内的寒气便可了,毕竟要清除体内的寒气,不是易事,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啊,是做不了的。”
“嗯。你先退吧。”
“是了,神谷大人,这事要不要向朝仓大人汇报?”
神谷骏义看了看怀中的长谷川熏,于是答道,
“不用劳烦医师了。我亲自去吧。”
那医师站起来,向神谷骏义鞠了个躬,
“那有劳神谷大人了。”
说着,他便挽起医具离去了。
神谷骏义扶起怀中的女忍者,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榻上,严严实实地用棉被把她裹着,唯恐因漏失而把她冷到了。
他突然转身去对呆站着的陆瑗说道,
“为什么不下手?”
“我……”
“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为什么?”
“因为我把很多次机会给了你,你没完成你的事情,那是你的问题!如今,我是不会容许你再去这样做了!”
陆瑗心里一阵郁闷:你神谷骏义怎么既是恶魔,又是神仙!
“哦。”
神谷骏义似乎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问曰,
“哦?你就不急?”
“我还能急什么?我斗得过你么!?”
陆瑗还是愤怒了,冲着他大吼道,
“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根本就是被你在玩弄!可耻!神又是你,鬼又是你!”
神谷骏义却忽然走到她身边来,笑嘻嘻地说道,
“哈哈,还是头次见你这模样!”
陆瑗都快要被他的反复无常气得晕倒,
“可耻!”
“你再说,我就把这事告诉垣——”
“你……可恶!”
“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所以你总是被威胁。明白吗?”
“我又有何能耐!在这里,我根本就是一个弱者。”
“弱者,也可以变强。”
“我没这样的资本!我只是个会瀹茶说道的茶娘!”
“你有!”神谷骏义大声说道。
陆瑗却不再吱声,他暗示着什么?是在鼓励自己吗?
“你来照顾熏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我?”
陆瑗实在不解,他不是说不再让她去害长谷川熏吗?然而,他现在不就是在给机会她吗?他究竟在想什么?
“是,警告你,不要胡来!只能做熏吩咐你做的。”
他又特意加强了后半句话的语调,陆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神谷骏义转身便要走,又顺道说了句,
“我会告诉垣你在这里帮忙,你别担心。”
“嗯。”
说罢,他便独自离去,只余下陆瑗和昏睡了的长谷川熏留在这显得有点压抑小营帐里。就在神谷骏义走出营帐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谈话声,却在陆瑗还没来得及听仔细的时候渐渐远去。
外面什么时候站着人呢?陆瑗不解,便悄悄走到帘幕前偷看,发现渐渐远去的身影便是神谷骏义和朝仓教景!
陆瑗立刻明白神谷骏义的话语中真正含义——他在保护她啊!如果没有他那番说话,朝仓教景早已凭着怀疑她是下毒者的理由处罚了她了!
呆在这窄小的营帐里,放眼便是苍白。尽管已是午后时分,阳光却似乎被格挡在外面的世界里,使得里面满是寒气。
长谷川熏就这样昏睡了大半天,连呼吸也平静得犹如无声。
坐了一个下午的陆瑗慵懒地伸展了一下手脚,就在此时,角落里的女忍者突然颤抖着身体,哆嗦着,
“水……水……”
听着她的吩咐,陆瑗立刻站起来,倒了杯水放到她的嘴边。正当她试图把水倒进她嘴中时,长谷川熏突然从被窝里抽出手来,猛地把放到嘴边的水拍掉。水杯“哐”一声跌倒在地上,溅起了的水花溅湿了陆瑗的裙裾和她的衣领。
“怎么了?”
“要茶!要紫笋!”
陆瑗惊讶,她怎么会如此地嗜饮紫笋茶,连生命在苟存之际,她也要求只喝紫笋?这比上瘾了更厉害!过中是有什么原因吗?
她翻遍了小营帐,莫说是要找紫笋茶,连普通的茶亦没有。于是无奈地答道,
“没有……”
“不!我要喝紫笋……”
长谷川熏爬起来,用力地抓住陆瑗的手臂,那双曾经是如此清冷的双眸,如今却变得疯狂起来,
“我只要紫笋!你给我找回来!去啊!去……”
女忍者用力一甩,把瘦弱的陆瑗猛地甩倒在地上。陆瑗眼看她发狂,只好匆匆走去营帐。心里又想起神谷骏义暗示,便猛下决心给她最后一个致命一击。于是便飞奔回自己的营帐去瀹紫笋茶。
重复着前三天清晨的程序,一盏清幽的紫笋便诞生了。陆瑗不敢有丝毫怠慢,便径自捧起茶盏往小营帐奔去。
当那盏尚存温暖的紫笋茶端到长谷川熏面前时,她居然一把抢过了陆瑗手中的茶,贪婪地喝下去,不晓得是因为喝得太仓促,抑或是加了蜂蜜的紫笋再次诱发她的寒气,她不断地咳嗽着、颤抖着,却没有一点要放下手中温茶的意欲。
就在紫笋茶被一饮见底的时候,女忍者双手怀捧着的茶杯便同时落地。
满地青瓷碎片,仿佛是洒落在这片大地上的花瓣。
只见长谷川熏与青瓷杯在同一瞬间倒下,重重地磕到在地上。陆瑗来不及反应过来,当她冲上前去的时候,才发觉那女忍者的脸色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似乎能透过皮肤看到里面冷得凝结了的血管。
而此时,更令陆瑗惊呆了的是——长谷川熏的眉发早已慢慢褪色,一头青丝瞬间化作了缕缕银针,仿佛是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雪,似乎正在与这片苍茫的大地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