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琴瑟如寐

12、秋猎

　　秋猎转瞬就到了。
　　秦本就民风剽悍，展现力量与技巧的狩猎便极被秦国重视。
　　车队逦迤，旌旗蔽空，车轮辘辘，绵长的队伍逐渐远离了咸阳，远离了繁荣的喧哗，驶向专为皇家狩猎开辟出的山野之地。
　　车队逦迤于渭河之畔，渭水澎湃，水浪奔流之声苍苍渺渺，亘古磅礴。
　　马蹄整齐地敲击在大地上，仿佛鼓点，伴着渭水之声，苍远雄浑。
　　马背上的骑士雄伟，飒爽，高高昂着头，目光投向远方，目空一切的样子，很骄傲，很自豪。
　　韩非与李斯以及其他几个或腐朽苍老或文弱不堪的文臣一起挤在小小的马车上。
　　其实马车说小也并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很宽敞，只是一时装不下那么多尊大佛而已。
　　李斯微笑着，温文尔雅地与其它几位文臣侃侃而谈，如鱼得水的样子。看来他在官场上人缘很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很吃得开。
　　而韩非，沉默地端坐在马车上，低眉敛目，肃穆恭谦，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马车很是颠簸，可他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与那一群高声谈笑的大臣显得特立独群，格格不入。
　　李斯在谈笑之际，偶尔也转过头看看韩非冷俊淡漠的侧颜。
　　曾几何时，他的小师弟是鲜衣怒马，击剑而歌。总是目空一切的样子，张扬地与人干架，骄傲地快意恩仇。
　　可昔日跋扈飞扬的贵族少年如今竟蜕变成这样冷漠沉稳，古井般波澜不惊的青年。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对自己而言是那么陌生，陌生得心生戒备。
　　李斯想到这里，心中不禁苦涩难言。
　　他曾经最心爱亲密的小师弟啊，如今已疏远得咫尺天涯。
　　到达狩猎场时，已近黄昏。
　　残阳如血，熊熊燃烧着天边的云霞，云展云舒之间，诡谲艳丽。
　　秦军的战旗也被染成橘红色，在空中凛冽招展时，有一种凄艳的美。
　　远处玄衣冕旒的帝王从华美的銮舆上下来，披着漫天的血光，眸间半明半晦，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最华丽的营帐。遥遥地，他回头似乎向韩非深深望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斜阳已坠，地平线吞没它最后一抹光芒。漫天的霞光渐渐黯淡，营地上的篝火已被点燃，火焰高高跃起，恣肆舞蹈。
　　将士们扎成堆，中间夹杂着零星的贵族与大臣，围在篝火旁高声叫嚷着，喝着烈酒，似乎并没有因为秦王而有所拘谨。仿佛这狩猎场是战场一样，氛围豪迈雄壮。
　　浓烈的酒香味飘荡在营帐之间，浓韵淳冽。
　　然后有人高声唱起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长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长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随后众人一起高声唱了起来，雄浑高昂，声响中霄。
　　林中的群鸟受惊，扑楞楞地飞向天空，树林沙沙作响。
　　将士们高声笑了起来。
　　那种开朗豪爽也感染了韩非，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身旁的士兵倒了满满一大碗烈酒，塞到韩非手上，嚷嚷：“兄弟，干了它！”
　　熊熊火光映照之下，年轻士兵黑色的眼纯粹而热烈。韩非接过酒碗，重重地与士兵手中的酒碗一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干！”然后一口气饮下。酒很烈，向来饮惯温和好酒的韩非止不住轻咳几下，略显苍白的脸迅速变得红润。
　　“好！”那士兵高声笑着说，又要往韩非手中倒酒，一只修长的，呈现出尊贵白皙的手忽然将酒坛拦下，手指骨节分明，昭示着绝对的力量。
　　韩非讶异地抬眼看去，竟是一身便服的秦王。
　　士兵显然并不认识秦王，不满地正要说什么，秦王淡淡地开口：“小兄弟，这位先生并不善饮酒，却偏喜欢豪饮，你再灌他便要醉了。”
　　士兵豪爽地笑了起来：“那你便代他喝吧。”
　　篝火映照下的秦王不再锋利深沉，仿佛温柔。他微微笑着接过酒碗，一口饮下。
　　韩非本以为尊贵如秦王必然饮不惯这等烈酒，没想到秦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忽然想到秦王幼时曾在赵国做质子，恐怕吃的苦不是任何人能够想象的吧，烈酒又算得了什么？
　　赵国……自己少时也曾游学经过赵国，呵，说不定还见过面呢。
　　此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原来篝火旁有人在舞剑。
　　那士兵的注意力立马被引了过去，也高声叫起好来。
　　韩非笑着对秦王道：“秦国的秋猎真是热闹无比，别具一格。”
　　韩非平时很少笑，总是一副严肃拘谨老气横秋的样子。但他一笑，原本脸庞棱角分明的线条立刻柔和起来，连眼睛便变得年轻而清澈——他的笑意，是从眼睛里开始漾起来。
　　秦王细细看着他的脸，忽然发现，眼前的人，虽然吝啬笑容，但笑起来总是发自于内心。他，似乎永远也学不会虚以逶蛇。
　　然后秦王笑着回答：“秦国秋猎场上只有兄弟，不讲究那套繁文缛节。”
　　说着，他忽然拉起韩非的手，挤进人群里，然后席地坐下，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样，跟众人一起看舞剑。
　　那人剑舞得很沉稳，很实在，是战场上那种很实用的剑法，一招一式间，杀气横溢。但也因此，并不华丽好看。
　　“韩国的秋猎是怎么样子的呢？”秦王忽然问道。
　　然后韩非笑了起来，说：“也有舞剑，不过是美人舞剑。舞到最后，那些个美人一个个都被王公贵族拖进帐篷里去了。”
　　秦国的秋猎充满着英雄的豪迈气息，不拘小节，也许围猎之时还会让将士们演练军阵队伍配合。
　　而韩国呢，充满了胭脂味。美人，美酒，美食是一样也不能少的。美人如玉，轻歌曼舞。秋猎简直是韩国的王公贵族们为了寻求刺激，在野外寻欢作乐的最佳借口。
　　美丽的火焰旁，轻纱如雾的美人蛾眉敛略，弱不胜衣，舞罢还成羞。但那样的景色确实很美。
　　韩王总是开怀大笑着，身旁美姬环绕，莺声燕语。他便左拥右抱，放荡不羁的样子，而眼神却装作无意似地常常瞟向他。他难道还真以为他会吃醋？真是幼稚可笑的行为。
　　　安常常犯这样的孩子气。
　　韩非神情恍惚地看着剑舞，陷入了回忆之中。

作者有话说

　　没人路过吗？？？ 有人吗？？？？有人请留下爪子吧~~~~~~~爪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