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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 关于秦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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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的檀木雕花窗牖半开,望向窗外,重重的宫殿精美绝伦,勾心斗角,像兽一样静静蛰伏。
窗外已晨光万里,朝阳喷薄而出,阳光映照着我的宫殿,那么雄伟壮丽,不可一世。
这是我的宫殿,我的王朝,我的天下!
我又做了那一个梦,十五年来魂牵梦萦的梦。
而今日唯一不同的是——我望向身后华丽奢侈的床,床上静静地睡着他,我思念了十五年的人儿。
我醒来后,不会再孤单一人,寂寞悲哀难耐。
但他连睡梦中都微微蹙着眉,似乎悲伤。
睡容都那样拘禁严肃,哪儿有醉酒时的张扬潇洒?哪儿有十五年前的张扬潇洒?
十五年前,十五年前……
我还是赵国的质子……
是卑微落魄,匍匐在尘土中苦苦挣扎的蝼蚁。
赵国的几个贵族子弟用嘲弄的眼轻蔑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围住我,恶语相向,拳打脚踢。
我蜷缩成一团,努力护住身体的要害,心中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我要将这种折辱,千倍万倍,还给他们。
只是现在,我还是卑微落魄,匍匐在尘土中苦苦挣扎的蝼蚁。
我只是那些纨绔子弟的消遣。
他们哈哈笑着,大声嘲讽:“秦国百战百胜又如何,他们的王子在我们手上还不是像狗一样!”然后轻蔑地踹我几脚,又补充道,“不,是连狗都不如!哈哈哈!”
我愤怒至极,趁他们得意之际,狠狠地撞向其中一人,突破他们的围攻,踉跄疯狂地逃了出去。
我真想,就这样逃出邯郸,逃出赵国,逃出这永无止休的耻辱与折磨。
脚上一痛,几乎听到了金属刺入肌肉时的撕裂声,然后身体一个趄趔,滚在了地上。
竟是利箭射在了腿上。
我咬着牙将箭拔出,不顾飞溅的鲜血,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对方已追上前来,将马鞭甩过来缠住我的脚,拉扯之下,又重新跌到地上。
他们怒斥着,嘲笑着,马鞭重重叠叠地甩过来,身子已破败得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们高声笑着:“好个野狗,还会咬人,该打断他的腿还是砍断他的手呢?那么着吧,从爷的胯下爬过去,就饶了你。”
尘土混合着鲜血,污脏了我的眼,眼前血红模糊一片。我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却无能为力。
我只是被命运戏弄的可怜虫。
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都讨回来。
等到那时我能掌控万物,掌控命运,戏弄苍生。
我匍匐着,努力装作顺从的样子,慢慢地爬过去。
他们哈哈大声笑着,耻辱的火焰炙烤着我,令我欲死不能。
而正是那时,那样年轻张扬的声音出现了:“一大群人欺负一个小孩子,也好意思啊。你们做得下去,我可看不下去。”
声音又带着年少的青稚,却那样不可一世。
我从污尘中抬首,循声望去,便注定一生也不可能忘记那个身影。
雪衣轻裘的少年,向着夕阳,美丽而骄傲。
发如墨色,在风中飞扬。眸如夜色,也净是飞扬。
让我不禁地想到那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那时,我窝囊,怯懦,满身尘土,遍体鳞伤。
他,美丽,张扬,鲜衣怒马,随意而来,随兴而去。
在我眼中,仿佛是误落尘世的谪仙。
我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像个傻瓜。
回过神来,他早已将那些纨绔子弟打跑,斜眼望着我,似是轻佻,似是不屑:“小屁孩,身为男子汉,就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还趴在地上干什么?”
我忍受不了他的轻视,踉跄地从地上爬起,将脊梁挺起:“我已经十二岁,不是小屁孩!”
他微讶异地挑挑眉,然后忍俊不禁,点头笑道:“好,小男子汉,以后将那些人全都欺负回来。”
我正要郑重地点头,他身旁的一个青衣男子忽然说道:“小师弟,你与赵国贵族子弟打架斗殴结仇怨也就罢了,怎么教坏小孩子呢?”
他瞟了男子一眼,无所谓地道:“反正我又不是赵国人。而且就算我不说,那小孩肯定也要报复,我不过直接一点罢了。”
然后他向我走来,白衣如雪,衣袂飘飘,仿佛月下谪仙。
他将一小瓶瓷瓶塞进我手中,说:“这是金创药,治一下伤吧。”
然后转身,与那青年双双走远。
我看看手中药瓶,又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终于鼓起勇气,高声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眸而笑,高声回道:“韩非。”
然后又似乎想到什么,几个起落又回到我身前,从怀里掏出几张丝锦,塞到我怀中,对我眨眨眼,显得很是调皮:“这是武功秘籍,学会它,就可以和我一样能打架了。”
然后,少年离开了,而他的师兄一路上还在不停地唠叨。
夕阳西下,染得少年的身影朦胧而美丽。
少年叫韩非。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关心我的人,或许是唯一一人。
他是那么得美丽而又善良,而美丽的东西总是想让人收藏,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用目光亵渎。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若能与子偕臧,白首共度一生,纵为布衣匹夫,此生又何憾?
一年后,父王庄襄王薨,我被秦迎回,继位为秦王。
万人之上,自称寡人。
后来,我又见到了那时韩非身旁的青年,李斯。而他,根本不认识我。也是,谁会把当日落魄的小屁孩与今日高高在上的秦王联系在一起呢?
他,也恐怕早已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昭襄王后,秦已称霸六国。只要我握有权力,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会与他相遇,然后……相爱。
只是我初登为王,年幼无权,外有吕不韦专政,内有嫪毐之徒乱权。阴暗混乱的宫廷与政治生活,让我忙得焦头烂额,竟也渐渐淡忘了少年。
年少之时的执著在现实面前渐渐褪去。
直到……十四年后,当烛墨派人将《孤愤》,《五蠹》之书传给我看时,我确是为之惊艳。著书之人,必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没想到,竟是他所写。于是,兵锋直指韩国,只为再见一面。
想见他不为世俗于污的美丽,想见他飞扬如斯的神采。
只是再遇之时,我几乎无法将眼前稳重内敛的男子与十五年前轻狂不羁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原来沧海桑田的,不止只有自己。
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遭遇了什么?只是怀才不遇,处处碰壁的悲怆吗?
秉烛而谈,一夜醉酒的他静静躺在床上,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似蝶破蛹而出轻展双翼。
他快要醒了。
我微微笑了起来,暗暗下了决心:我定要给予他一个帝王能给予的最大的恩宠与信任,让他重新张扬跋扈,重新骄傲得不可一世。
我宁逆转时空,也要让他重如十五年前初见般那样飞扬姿肆。
然后将那样美丽骄傲的他紧紧攥在手中,将他好好收藏……
就算他如今戴上严肃恭谨的面具,但总有一天,让他心甘情愿地摘下面具,让他心甘情愿地……属于自己。
总有一天……我微笑着望着他。
少年之时的执念啊,就让它疯狂地滋长蔓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