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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小书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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煊国,罡正年间,禘祫大祭。
云宣皇帝双膝跪地,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姿势虔诚。
文武百官于祭坛之下已七横八竖地陪着皇帝跪了数个时辰,此刻腰酸背痛,叫苦不迭。
谁也不知道,此刻云宣帝正灵魂出窍,在九重天上参加三界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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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云宣,为何人间百年未见一个修道成仙之人,入我九重天上?”
云宣皇帝面带骄傲:“回天帝,罡正百年之间,极盛太平。百姓兴养生之道,不问修仙。”
冥帝:“云宣,为何百年来入忘川者皆为耄耋老朽,未见青年?”
云宣皇帝自信满满:“回冥帝,人间民安物阜,江湖群侠带头强身健体,苍生百姓怡然自乐——”
“够了!”天帝和冥帝同时打断了正在洋洋自得的人间皇帝。
年轻的云宣皇帝不高兴地嘟起了嘴——人间这么和平,没让这两位百万岁老人满意吗?
天帝:“你可知天界百年间众仙无所事事,武神未得人类祈福,纷纷消散三界!”
云宣:“……怪我?”
冥帝:“你可知冥界人口稀缺,十八层地狱空无一人!十殿阎王座下不见青丝!”
云宣:“……嘤嘤?”
天帝:“云宣,三年之间,本帝要见到三百人登上仙阶。”
冥帝:“云宣,五年之内,本帝要见到万人血染酆都。”
云宣小声嘟囔:“二位爸爸,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人间一句话——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天帝面无表情地无视了云宣皇帝,道:“我与冥帝已商量好,我天界献出《神风谱》,助蜀山修仙派早日问鼎群仙,冥界祭出《凌陨决》,扰江湖血雨腥风。此二者皆为创世绝学,属最上乘之武功,必能祝三界和谐发展一臂之力。”
云宣:“万万不可!双书问世,人间必遭其乱,我这皇帝还怎么正身!”
天帝:“事成之后,允你列入仙阶,正二品。”
跪了三个时辰的云宣帝忽然睁开眼,飞速从祭坛上站了起来,振臂高呼:“云宣定不让二位爸爸失望!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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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浮白街。
初夏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一个早晨,今日正值小满。
黎家酒肆门前,匆匆跑来一位弱冠书生,背着行囊,脚下水花飞溅。
“敢问沽酒小娘,小生欲向蜀山,不知如何行路?”
黎向晚扫着门前积水,给他指了指:“沿此道一直通行,再转西南涝峪镇,那边山势险峻,建议西绕徐望,此后一路南下,便能抵达蜀山。”
问路蜀山的,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位了。
书生正欲抱拳作揖,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顷刻间被浇成了落汤鸡。
生意来了!
黎向晚眉眼一弯,连忙侧身:“小公子,中午雨急,到店里来坐一会儿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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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未减,长相娟秀的书生端坐在小桌旁,黎向晚给他倒了杯酒,又放了一盘花生。
书生名叫宋归禾,接过酒连忙道谢。小抿轻酌,赞不绝口。
黎向晚笑了笑,心中一暖。
这是她成年后离家的第三年。黎家三代在江南卖酒,三年前闻长安有论酒会,她便带着自家酿的陈年来参赛。没想到屡试不成,索性长安沽酒的街上开了店。
这可惜罡正年间人人养生,酒业落寞。黎向晚在这边长安待了三年,不仅论酒会没上榜,从家带来的盘缠就要见底。
雨棚外空空荡荡的浮白街,除了斜对面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外,再无他人。
想到刚才宋归禾慌忙行路的样子,黎向晚好奇道:“蜀山派没落已久,为何这几个月来那么多人前往蜀山。”
“黎姑娘不在江湖,有所不知。”宋归禾又抿上一口,“几个月前蜀山派得到《神风谱》,门派中的气宗和剑宗均已修习成仙,位列仙官九品。有此终南捷径,习武之人皆趋之若鹜,欲前往蜀山登青试炼。”
黎向晚不甚了解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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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寒风忽起,一时间阴云蔽日。
“阿嚏……”宋归禾刚淋了一身雨,此时被穿堂的疾风一吹,起了凉意。
有戏!
银子来了!
黎向晚眼疾手快地站起身:“雨一时也停不了,二楼有些空屋,不如宋公子挑间屋子住下,明日再赶路?”
“有劳了,黎姑娘。”
黎向晚笑得合不拢嘴:“宋公子好生歇息,向晚再去酒仓取些好酒,待会儿送至您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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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仓的面积很大,是浮白街上酒户公用的一间仓房。有些酒坛坛口尚未密封,屋内酒香四溢。只是这酒仓里常年不通风,连绵小雨的时节里,此处格外闷湿。
黎向晚兴致高涨,急着取酒,却不小心放伞的时候被钩子钩到了手。
手心里鲜血正涓涓不断地从裂口里往外涌,紧接着是一阵钝痛。
“妈呀!”
掌心里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一小片,看得触目惊心。
怀里的帕子落在店里没带来,黎向晚急得满头是汗,在青石台上摸了半天,除了一本软皮的旧书外竟空无一物。
这书黎向晚觉得奇怪,因为她方才进来之时并未看见。
只是此刻也顾不上这么多,慌忙之中她只好将这本书按在自己伤口处,暂时止血,欲出酒仓往家里赶去涂些白芷粉。
谁知脚还没踏出仓门,屋外的天竟一下变得阴灰,浓重的黑云狠狠地压了下来,狂风也在半空中肆意呼啸。
黎向晚惊了。
这……今天确定是小满?
更令她咋舌的是,沾在书上的血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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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向晚懵了片刻,不知是撞了邪还是产生了错觉。
屋外狂风大作,她怔愣地坐在石板台上,看着自己光滑的手掌心,除了刚才阵阵钝痛感还依稀尚存,哪儿还有半点血口子。
她将这书翻了个面,上面竟一丝血迹也没有。
借着光,黎向晚瞄了一眼这本书,书名是用行楷字体竖着写着:《凌陨淬锋化刃破天灭地十三决》。
也不知道是哪位人傻钱多的武学爱好者从市面上淘来的,这名字真教人一言难尽。
只是这书莫名有些奇怪,拿起竟让她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冰冷之感。
黎向晚随意翻开一页,字很小很小。
她眯着眼睛凑近端详,不料一只森森白骨竟从书里伸出抓向她的脸。
“啊!!!!”黎向晚尖叫着,一把将书扔开。
顾不上屋外卷地的狂风,她脚下像是上了弹簧,边跑边蹿地冲出了酒仓。
跳下青石案台的那一刻,黎向晚心中充满歉意。因为那书被她惊吓得扔进了不知道是谁家的酒坛子里,发出“扑通”一声清脆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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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亮灯早,浮白街上都点了灯,被冷风吹得四下乱晃。
宋归禾房门禁闭,黎向晚取酒不成,又不敢再回去,只得先回里屋待着。
房里格外昏暗,黢黑如夜。
黎向晚口干舌燥,犹豫片刻后还是借着窗外的微光,摸索着去抽屉里找火折子。
刚摸到火折子,还没吹出火,房门却被一道疾风吹得合上。
黎向晚吓了一跳。
可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她刚点上火,竟发现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一团东西,如同幽冥。
“是你把本君扔进酒里的?”
火光照亮房间,黑雾渐散,一个五六岁的小书童正皱着眉,奶声奶气地开口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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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童一身玄衣,模样好生俊俏。他的头发被梳成了一个团子,灰色的发带垂下,随他的呼吸一晃一晃。
此刻他抱着臂,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椅子上。面色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双颊也气鼓鼓地嘟着。虽然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却让人万分怜爱。
黎向晚瞬间就不怕了。
“你是怎么跑上来的?”她撑着膝盖,弯下腰,凑到小书童面前。
小书童眉头紧皱,嘟囔道:“你还没有回答本君的问题。”
黎向晚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小书童似乎逐渐失去了耐心,瞪着她说:“早些时候你可曾将一本书丢进酒中?”
黎向晚抿着嘴,忍不住偷笑——原来那本武功秘籍是这位小朋友的。
想到这里,黎向晚放柔了声音哄道:“对不起,是姐姐不小心扔的,一会儿要下雨了,等雨停了之后姐姐帮你找回来好不好?”
小书童缓缓放下抱着的双臂,瞪大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又重新皱起眉,从座位上跳下,蹦跶着跑到门口。
“现在就去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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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说话这么横。黎向晚腹诽着,但看着小书童双手扒拉着门,气呼呼地把脑袋拼命往门外探,黎向晚又不忍心说他什么,只好也跟到他身边,将他抱回房内。
屋外还是阴风呼啸,钻入窗缝,风声凄厉。
“快下雨了。”她说。
“不会下雨。”小书童反驳。
“会下。”
“不会。”
“啊呀好啦~”黎向晚蹲下身子,捏住他肉嘟嘟的小脸求饶,“姐姐错了,不该扔你的书,姐姐给你道歉好不好。”
黎向晚不想继续和他贫嘴,这小少爷不知从小在哪儿长大的,连夏日大暴雨的前兆都没见过。
小书童的眼神已经从恼火变成了震惊,他抿着嘴,憋着气,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黎向晚的拒绝给他带来了莫大的伤害。
眼看着小书童快要哭了,黎向晚一把将他抱在自己怀里,左摇右晃:“等天晴了姐姐再给你买一本,不哭不哭。”
小书童在她怀里死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毕竟年纪太小,经不起这么沉重的打击。
怀里的小书童周身散发着一股檀木香味,但仔细一嗅,竟意外还有些熟悉的酒味。
见小书童张牙舞爪伤心欲绝,黎向晚又抓着他的腰把他抱向空中:“举高高,看,飞起来啦!”
十七岁的黎向晚怀疑自己的表情可能像是人贩子,不然为什么小书童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老妖怪似的,已经接近惊恐。
“你别再摇了!”
他忽然伸出肉乎乎的双手,按在黎向晚的肩膀上,痛苦地低吼出声。
黎向晚停下动作。
“小朋友,你……你没事吧?”
小书童脸上的红晕越发浓郁,双手死命抓着黎向晚的衣领,紧紧地抿着嘴。
“要不要我叫人——”
未等黎向晚说完,小书童的手忽然失力,轻哼一声后,整个人软到在了黎向晚怀里。
浓郁的酒味此刻冲散了檀木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这小朋友……是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