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角》蔓悦莓

1、第 1 章

　　“哎哎哎，班长班长宽容一下呗，再给我两分钟嘛，真的快好了，救救孩子吧！”高承右手笔没停，只一阵旋风过境，留下一排排狗爬一样的字母，左手飞速翻着班长的英语作业本，还能分个眼神出来时不时朝班长抽搐着发射自以为很帅气的wink。

　　“光这句话你就已经说了不下五次好吗？都够我去办公室交两回作业了好吗？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你自求多福吧！”杜依珊不为所动，向高承翻了个白眼，一只手勾着一摞作业本，腾出另一只手想抢回自己的本子。

　　“别呀，哎哎班长，我错了，我周五晚上请你吃顿烧烤好吧，先让我活过今天吧。”高承撇下嘴角，苦兮兮地乞求着。

　　杜依珊斜着眼睛觑了他一眼，实在受不了高承那做作的表情，就把手收了回来，调整了一下抱作业的姿势，切了一声，“谁稀罕你的烧烤？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是到时候被老师骂了，你就等着找人帮你收尸吧。”

　　“嘿嘿嘿，这才对嘛。放心，我哪里是那种会让你背黑锅的人？”高承终于落下了心里的大石，如获重生。

　　陈嘉懿在旁边围观全程，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种好戏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他往后瞥了眼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小撮呆毛一如往常地顽强竖立着，估摸着差不多时间要上课了，就转过身左右瞄了瞄，从同桌桌上顺了支黑笔，绕着脑袋上那撮呆毛绕啊绕。

　　“暄哥，醒醒，别睡了，老师要来了。”桌上的脑袋纹丝不动，稳如老狗，陈嘉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余暄昨天晚上干嘛去了，早自修就直接睡神附体，一直睡到现在。他踢了高承椅子一脚，高承瞬间会意，眼睛不离作业，忙里抽空冲余暄方向语气慌张地喊了两句：“暄哥，哎，暄哥，真的要上课了，快快快，老梁来了。”这熟练的演技让人看出一丝心酸，不愧是中央戏精学院的优秀毕业生，陈嘉懿挑起嘴角比了个大拇指。

　　脑袋终于动了动，余暄侧过脸眯着眼瞄了眼教室门口，意料之中没有任何老师的影子，他皱着眉撑起身体，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摸了把脸。清了清嗓子，身体还残留着昨晚声乐课练习过度的不适。

　　“今天物理单元测试，准备了吗？”陈嘉懿和余暄对视了一眼，冷不丁提醒了一句。

　　“嗯，”余暄胡乱扒拉两下头发，像小狗一样甩了甩脑袋，然而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头顶还是顶着一道倔强的身影。他毫不自知，继续说：“没事，我早就自学完了。这单元不难。”

　　“也是，跟你废什么话，不管什么考试，只有别人被你按地上摩擦的份。还是沾沾你的欧气让我正常发挥吧。”陈嘉懿任命地说了一句。

　　走廊高跟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高承抓住最后一点时间掐秒上交了作业。同时班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梁易夹着语文试卷跨上讲台，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教室，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一大早吵吵闹闹地干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某些人每天早自修抄作业都赶不及呢，是吧高承？昨天交的语文卷子你连小作文的落款都是杜依珊，怎么？很喜欢这个名字嘛，考虑改个名吗？下次叫高依珊算了。”

　　被点到名的高承摸了摸头，小心翼翼朝班长望去，果不其然顺利接收到了杜依珊发来的眼刀，趁老梁没注意立马双手合十，向杜依珊拜了拜表示忏悔。

　　“虽然你们才初一，但是我们是理科重点班，都懂学校对你们费了多少心思吧，就指望着你们来给学校争脸呢。你们倒好，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都学余暄昂，平时随便搞搞，考前抱抱佛脚，有些直接裸考。还有人敢笑？你们要是能考到余暄的成绩，我就不说了。看看上周刚考的语文试卷，低于80分的今天抽空来找我面谈。”

　　话音刚落，不少人发出了哀嚎。虽然这是理科班，大家的文科成绩不如理科那么突出，但是作为学校重点观察对象，基本都是均衡发展，不然总分高不了。而高承就是偏科严重的那个倒霉蛋。此刻正满脸懊悔，嘀嘀咕咕怪自己当初为了做数学作业含泪放弃了语文的复习。

　　余暄漫不经心地听完了老梁的讲话，顺手从桌肚摸出了手机，打开备忘录看了看今天要完成的事情。因为昨天晚上已经上过一节声乐大课了，今天就基本没什么大事了。余暄百无聊赖地戳开了微信，一眼看到了最顶上的聊天框，怔忪了片刻，聊天记录里还停留在上次，他妈妈问他想清楚没有，到底想不想走练习生这条路。

　　唱歌是余暄从小就喜欢的事情，爸妈也一直支持他，从小就给他请声乐老师训练唱歌，他也确实很有天赋，不断地带给老师惊喜，声乐老师一再跟余暄父母说过他是块唱歌的料。在参加了几次大大小小的唱歌比赛并且轻松拿了一堆第一名后，他就萌生了想当艺人的想法。慢慢地，这种执念越来越深，余暄上周抽时间跟父母聊了聊自己的想法，他们倒是尊重他的想法，只是问他是否已经确定要走这条路。他爸爸也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一旦选择，就只能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了，前方的困难不言而喻，他们也不熟悉娱乐圈，帮不了什么，到时候只能靠他自己一个人坚持了。

　　至于困难余暄早就心里清楚，现在只是在犹豫要不要离开这个熟悉的世界，重新去适应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很喜欢班级的这种氛围，大家努力学习又会见缝插针地打打闹闹，随处可见独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想到这儿，余暄烦躁地拨了拨头发，把手机扔回桌肚，随便从桌上抽了本习题册出来，便一手托着后脑勺，一手在习题册上写写划划。教室前老梁讲解试卷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

　　平淡又寻常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放学铃一响，余暄就把书包往肩膀上一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暄哥，等等我。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呢！嘉懿都还没理完书包。”高承一边急匆匆地往书包里塞着家庭作业，一边大声喊住余暄。

　　“等着呢。”余暄停住脚步，闲闲地靠在走廊栏杆上，望着楼下鱼贯而出的一群人，三三两两相互交谈着一天的趣事，有的眉飞色舞，有的垮着个脸，少年人的心思全然越于脸上，藏不住一丝心事。初夏的蝉鸣伴着喧嚣声，像潮水一般冲刷着余暄的耳朵。微热的风轻轻撩起余暄的白色短袖，宽大的短袖裹不住少年人单薄的身躯，调皮的风钻进短袖里，吹得那片布料在轮廓明显的蝴蝶骨上飒飒舞动，孤凛的身骨像一棵倔强的劲松。余暄眯眼凝视林荫道两旁茂盛又高大的樟树，细细品味着自己平凡的生活，咂摸出了一丝枯燥。年轻的心脏在胸腔里规律地跳动，攒积着一下又一下坚定的力量，似乎哪一天能跳出身体。

　　“走走走，先去买甜点。我做了一个下午的数学大题，耗费了我太多精力，现在都快饿死了。”高承着急地左右手各拽着一个往前拖。

　　“那是谁最后一节课又问我要了数学练习本，说自己不想做了？”陈嘉懿当即戳穿了高承的谎言。

　　“行行行，就是单纯的我饿了。哥哥们，你们可怜可怜我，走快点吧，我这正长身体呢！”高承求饶。

　　余暄看着他们俩日常斗嘴，笑出了声：“你要是文言文能和吃的一样记得那么牢就不用和老梁促膝长谈了。再说，照你这种吃法，只会横向发展，不会纵向发展。”

　　“这就甭管了。先满足口腹之欲再说。”高承现在耳朵里听不进任何话，满脑子只剩甜品店最近新出的那款奥利奥旋风杯，他昨天就发现甜品店门口的海报更新了。

　　三人随着人流缓缓移出校门，向离学校不到500米的甜品店赶去。到了店里，因为正赶上放学人流高峰期，加上刚出新品，里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余暄对吃的都不怎么感兴趣，就和陈嘉懿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玩手机等着高承。旁边有一对小学生正指着屏幕上的菜单小声讨论，男孩兴奋地拉着女孩介绍新出的甜品，声音清晰地传到余暄耳朵里。

　　“我们吃这个吧，刚出的，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我就想吃这个。”

　　“哥，万一不好吃呢，上次的海盐牛奶泡芙不是还可以嘛，我们还是吃那个吧。”女孩皱着眉说。

　　“以前的我都吃腻了，我就要尝新的。”哥哥不依不饶，态度很坚决。

　　妹妹撇撇嘴，不高兴道：“要是买来不好吃，你就一个人全部吃掉，把我的那份也吃掉。哼，别忘了你的蛀牙，要是没吃完带回家被妈妈发现，你就死定了。”

　　余暄慢悠悠地刷着微博，漫无目的地快速划动着界面，几乎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哥哥一脸无所谓，兴奋地东张西望，“没事的，我不怕。再说了，总要试试新的才知道嘛。”

　　仿佛有谁忽然间拨开了迷雾，眼前豁然明朗。余暄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男孩的声音——“总要试试新的才知道嘛”。这么简单的道理，何必想那么多？越是瞻前顾后，反而越会像蚕蛹一样一层一层地掩盖住你最原本的想法，到最后畏手畏脚，犹豫不决，甚至根本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余暄抬头看向男孩若有所思。

　　做出决定好像是一瞬间的事。

　　“怎么了？你也想吃了？”陈嘉懿奇怪什么时候余暄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不是，”余暄收回目光，“突然决定了一件事，得跟你们说一下。”

　　余暄对上陈嘉懿疑惑的目光，冷静地说：“我打算去当练习生了。”

　　“什么？去当练习生？意思是不读书了？要离开这里吗？你爸妈都同意了吗？”短暂的沉默后，陈嘉懿发出一连串问题，连身体都坐得笔直，全身都透露着紧张两个字。

　　“嗯，我爸妈都知道。暂时决定去北京参加娱乐公司的面试，如果顺利签约了的话，上学还是继续的，不出意外应该还是会回来参加中考高考，但是平时大多数时间就留在北京了，毕竟练习生训练一般都是封闭式的，几乎没时间回家。”余暄知道陈嘉懿的不舍，安慰道：“没事，等我一有时间就回来找你们玩。我们只是在不同的地方努力而已。我们三个也还是好兄弟。”

　　陈嘉懿没说话，一个人陷入沙发思考了很久，余暄就一直等着他消化情绪。

　　“你确定你有空会回来找我们的，对吧？”陈嘉懿轻轻地问了一句。

　　“嗯，肯定的。”

　　陈嘉懿点点头，抽了抽鼻子，“好，你去吧。我会跟高承说的，我们肯定都是支持你的，就像你说的，我们只是换了个地方各自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而已。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余暄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大概是下个月吧。”

　　这是他最难面对的情形，真的不想让两个发小难过，所以当陈嘉懿说他会跟高承说的时候，余暄内心真的压力消失了一半。

　　事情一旦开始启动，后面的过程就顺理成章了。这一个月里，余暄做好了出发前往北京的各种准备。为了公司的面试，得上不同的培训课。每天都很忙碌，只有在一天结束躺在床上时，余暄心里才会安静下来，感到一丝迷茫，在深夜轻轻问自己一句：“就这么结束了？就这么开始了？”不过虽然每晚带着迷茫入眠，但是第二天一醒来就什么都顾不得想了，又被各种课程占据了大脑。

　　一个月的时间真的不经花，余暄还没品出个什么滋味，就到了启程的日子。

　　一大早，他就给陈嘉懿和高承分别打了电话告别，果不其然听到了陈嘉懿的嘱咐和高承的哭声。

　　飞机在云层中滑过，好像留下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过，一如余暄十四年的时光。余暄伸手靠近窗边，试图在云海中抓住什么，但一张手，只留下一团无形无影的空气。他放下手，慢慢闭上双眼，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有他的一切，一切都不会变。

---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各位小可爱收藏评论哟~说说自己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