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流水》二巾

1、出分

　　夏天，是蝉鸣不止的热闹，是蒲扇摇摆的炎热，是小碎花裙的摇曳，也是如愿以偿或是阴差阳错的，高考出分了。

　　“老程？”
　　“嗯？”
　　“你紧张不？” 刘晓燕捏了捏身旁老程的手，“风扇没开吗？你咋出这么多汗？”
　　“废话，还有三分四十秒就要出分了，能不紧张吗？”老程把手往白色的大汗衫一抹，
　　“哎？燕子，澄澄的准考证号你记了没？我咋听那小子那屋一点动静也没有呢？不会忘了查分这事儿吧？”
　　“咱儿子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高三冲刺阶段下了晚自习回家倒头就睡，我这边黄金档的电视剧都还没看完，他啊，一年也就过年那天能为了放鞭炮熬个夜，今儿肯定睡着了，睡觉比天大的。”刘女士望着天花板笑着说，“不过咱儿子是真省心，这三年都不用我准备爱心水果，听他说，感觉这次发挥挺稳定的，估计和平时差不多吧，我也不要求啥，考个六百五六就行。”

　　老程起身看了眼床头的表，表针滴答滴答地转着，还有两分钟就到十二点了，心想他那儿子的性格可真是稳当，这是没心没肺呢还是万事有谱自在心中呢。
　　“我去把他准考证拿过来，咱俩先查查！”，老程下床趿拉着拖鞋，蹑手蹑脚地挪着步子，无处安放的两只手悬空举着，
　　“哎呀，程澄睡着了就跟头死猪似的，你就是踏着正步过去他也不可能醒的。”刘女士看老伴那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赶紧捂着嘴，好像忘了刚刚才认定儿子目前是死猪状态，放低声音吐出丝丝气息，“你~快~去~拿~”

　　老程走进客厅，儿子卧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片漆黑的光，
　　“还真不紧张啊这小子”，他心想，手轻轻搭在门把上，用0.8倍速慢慢推开房门，他家死猪正一条腿压着一半被子，又紧紧抱着另一半睡得正香，
　　“对不住了儿子，老爸本不是侵犯人隐私的人，我这是爱子心切，让爸爸替你承担查分这一刻的紧张吧”，
　　老程搓搓手走进房间，借着隔壁卧室的微微光亮，看到了压在一堆零碎下面的高考专用袋，老程小心翼翼地从挂着蜘蛛侠的钥匙串，揉成一团的耳机，半包纸抽，失效了的校园卡下面抽出这个半透明小袋，揣进他的大汗衫里，又蹑手蹑脚地回屋去了。

　　两个小时后。
　　“老程，系统还没登上啊？”刘女士靠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这半夜查分的人还真挺多啊！”
　　“可不是，谁像咱家那小子心大。哎，晓燕，你再来帮我念一遍准考证号，我再对对。”
　　老程坐在电脑桌旁，眯缝着眼看着举起的皱巴巴的准考证。
　　“都念八百遍了，我快能背下来了，要不明天再查？”
　　“不行，万一明天一查七百多分，儿子一激动再晕过去，咱俩得先稳住！”
　　“哎呦，要是真七百多分，你这半夜查出来都得直接晕过去。”
　　刘女士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到电脑桌旁，接过准考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着念了一遍，
　　考生程澄，没错，
　　老程抓着刘女士的胳膊，嘴里念叨着“保佑我家程澄同学，正常发挥就行”，
　　确认查询，点击，
　　“来了来了来了，出分了！”
　　刘女士压着老程的肩膀，脸快贴到屏幕上，
　　“数学142，语文128，英语136，理综二百五，哎呀我的天，656！说六百五六就够了，还真就六五六，真不愧是我亲儿子！”

　　有人说高考是千万人过独木桥，大家摇旗喊着“提高一分，超越千人”的口号奋勇前进，攀比厮杀，场面一度十分壮烈。
　　其实经历过了会发现，其实是千万人有千万条独木桥，每个人只需要尽力在自己的跑道上步履不停，总会看到属于自己的未来风景，高分的可能在鲜花和掌声中昂首踏入金字招牌的百年名校，低分的却也有可能在新的林子做最靓丽的小孔雀骄傲鲜活。
　　结果或许会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些年所谓寒窗苦读中你无愧于心的努力，毕竟这并不是人生的终点，而迎接新的开始的勇气，正是源自你能拍着胸脯说“我尽力了”的坦荡。

　　隔天早晨程澄在煎蛋的香气中醒来，要不是其中还混在着老程和刘女士的情歌对唱，他还恍惚以为梦回早餐标配煎蛋牛奶的充满蛋白质的高三。
　　抻了抻老胳膊老腿儿，下床的时候瞄到了被翻了个身，如今趴在桌子上的蜘蛛侠，程澄靠在门框，看见在厨房里正忙活着热牛奶的刘女士和在她身边哼着歌晃悠的老程，心里估计这两口子应该知道自己的分数了，看这琴瑟和鸣的状态应该考的还不错？
　　嗯，看这俩活蹦乱跳的状态，估计也就是正常发挥吧，考的太好，以他对自己亲生父母的了解，应该至少会昏迷一个。
　　“哎呦，刘女士今天一展厨艺啊，一大早给我香醒了。”
　　正唱到动情之处的老程夫妇齐齐从厨房探出头来，刘女士拿着锅铲指点江山道，“刷牙洗脸，准备开饭，今天出分了哦~”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这是程澄看到自己在本次所谓人生大考中发挥结果的总结。
　　意料之中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水平和努力程度心里有数，在这个小县城的重点高中基本维持在大榜前十的名次，
　　情理之外呢，是因为按照他不务正业对过往五年高考情况的研究，按理说他这种名次基本都是最后的那匹黑马，没想到，这届大榜第一这么稳，没黑上去。
　　今早吃完饭，在刘女士强烈要求净手后查分的庄严仪式下，程澄光荣地成为了全家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分数的参演主角，分数刚刷出来，就接到了集十年竹马，十一年队友，三年同桌于一身的好朋友谢果的电话，

　　“橙子，你起来了吗？今天查分！你查了吗查了吗？”
　　“报告苹果，我刚吃了饭净了手查了分，现在正在进行检验核算。”
　　“卧槽！你还净手！太讲究了！早知道我吃完油条也洗洗手好了，说不定还能高点，你猜，你猜我多少分？”
　　“我给你占一卦啊，630？”
　　“卧槽！神了！不愧是我的大仙儿橙，631！稳不稳？你咋样？听你这得瑟的样儿，应该没啥问题吧？”
　　“你澄哥，稳！656，吉利。”
　　“可以啊，橙子，太好了！不愧我的宝贝儿橙，哎！你想好报哪了吗？咱俩是不是可以报一个城市的了？哎哎，今天好像可以去领填报志愿指南，一会儿学校见啊？”
　　“大果子，我看你今天有点飘啊。”程澄靠着椅背，蹬着的二郎腿踩在桌子边上，随即被旁边的刘女士一巴掌拍了下去。
　　“这不高兴吗！你快收拾收拾，一会儿见啊！”

　　大果子同学，身高179，四舍五入对外口径180，有点自然卷，当年也是个白面小生，高中以来可能是油条吃多了，越来越接近大果子色，真实本命是豆浆，自认本命为经常在校门口买豆浆的文科一班团支书蒋菲，程澄十年死党，创立吊儿郎当双人组合“Fruit兄弟“并自封为队长，为了给队员不脱队的前进信心，在成绩上一直保持和程澄稳定的30分左右的距离，在球队里也一直作为他的宝贝前锋队员的得力后卫默契合作横扫全场。
　　谢果同学的心愿有二，一是能够和蒋菲成功组建”豆浆大果子”爱情联盟，退而求其次之二就是能和他的宝贝儿橙之后能在同一个城市叱诧风云。

　　程澄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已经来了差不多一半的学生，大家三头两伙的围在一起分享高考分数，讨论报考哪所学校，假期怎么安排，如今大战告捷，昔日荣辱与共、相互盯梢的革命战友们竟然有些怀念刚过去的战火纷飞的日子。

　　班主任王若丽在讲台上坐镇，旁边堆了一摞厚厚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此时正在和常年的心头肉，班里英语满分王，今年高考应该是全校第二的赵青青商量着报考的事情。
　　王若丽也是他们尖刀一班的英语老师，三十出头，学生们习惯叫她丽姐，丽姐个子不高，一头大波浪，好像在所有科目里，英语老师总是最洋气的，班里女生曾仔细记录过，一学期下来，丽姐衣服基本不重样，只有那么五六件被召幸了两次。
　　这一届是她作为班主任带的第一届学生，他们高中一共有两个理科重点班，尖刀二班的班主任韩春梅是老牌名师，有经验有有经验的好，年轻也有年轻的好，两个班不仅学生在成绩上较劲，老师间也暗暗比拼，丽姐平时狠抓英语，高三的时候全班答题的平均速度就是一节课一套英语报纸，不过私下里又像个大姐姐一样，班里的皮猴儿们有一阵没出什么幺蛾子，丽姐心情一好，大赦天下，经常买十几分全家桶来庆祝，虽然白眼狼们往往吃完就飘，给点阳光就百花齐放争奇斗艳惹是生非了。

　　“程澄，来”，
　　丽姐正好刚竭力推荐完赵青青去试试报考北大的医学院，看见程澄，朝他点下头，
　　“看到你的成绩了，发挥的挺稳定。”
　　程澄走过来靠在讲台旁，揉了下头发，露出一对小虎牙，
　　笑着说：“还行吧，还以为能冲个黑马，结果青姐和隔壁二班的爽姐太稳”，
　　丽姐轻拍了一下他肩膀，早习惯了她班这群男生没事儿能来个单口相声，凑一起就是校园版德云社的德行，
　　“哟，还喘上了，我问了市里其他几所重点高中的老师，还有隔壁班的情况，你这次成绩还是不错的，校排名应该是第九名左右，前两名我们打算动员报一下清北，你有心仪的学校吗？可以试试北大的小语种，是提前批，不耽误之后的批次录取，万一捡漏了呢。”

　　学小语种吗？程澄心想，听起来还挺有意思，不过应该算是转文科了吧，据说小语种专业男生很少，那会不会天天只能和班里的小姑娘姐妹相称了。程澄想象自己日后捏着兰花指时不时说句讨厌了啦，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不过听了丽姐的建议，他还是打算回去和家里的两位主子商量一下，将填报志愿指南塞进书包，和周围的同学打了个招呼，
　　转头看见比平时成绩高出近十分的幸运靓仔谢果同学正在手舞足蹈地分享自己是如何在高考第一天空腹猛灌了一大杯豆浆之后不幸拉肚子的状态下被考神眷顾，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和语文写作有如获得智慧buff，情节之百转千回，感情之抑扬顿挫，应该推荐他报考戏剧学院，程澄想，不去的话简直是我国艺术届的一大损失。

　　“果子，校门口等你！”程澄朝教室另一边的临时戏剧团喊了一声，转身迈出门去。
　　谢果同志立即叫停了自己的表演，一溜儿风的穿越千桌万椅朝门口奔来，“一起一起一起，等我一下橙子！”

　　程澄前脚刚迈进走廊，后脚就被加速冲来的谢果撞了个踉跄，脚跟一软，倾身向前颠了几步，撞到一个结实的后背上，脸贴在了某人混合着汗液和淡淡洗衣粉味道的棉T恤上，隔着布料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和突然的紧绷，以及自己没脸抬头的尴尬。

　　"哎呀妈呀，这不是老韩吗，橙子我对不住你啊"，谢果拉着他的肩想把扶他站直，
　　程澄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在仓促之间为了准确的找到了某不太合适的着力点——前面这位穿着白T大哥的侧腰上，站直了赶紧收回手，挠了挠头，低声说道，
　　“不好意思啊，这位——”，
　　“这是你们的学长，我上一届带班的班长，胡忻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