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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王決入伙 ...

  •   那碗姜撞奶,沈筝终究没逼着谢齐然喝下去。毕竟,几块姜糖就能他从沉重醉意中清醒过来,这道加了小半碗姜汁的姜撞奶怕是会让他跳起来掀了雁风楼的房顶。

      她还没闲到看谢齐然拆房子的地步。

      很贵。

      今日在雁风楼做戏,一是为了引王決过来,二是要激怒秦靖,让他主动找到谢齐然。

      不过,王決来了,秦靖却未曾出现。

      “秦将军哪能和王決一样沉不住气。”谢齐然替沈筝夹了菜,添了茶,见到她的双手烫伤处早已恢复如初,满意地低声说道,“这戏台子不搭上几日,怎么能让看客尽兴呢?”

      阁楼里没留任何侍候的人,谢齐然的布菜的动作十分自然,像是做过无数遍一样,甚至连挑鱼刺剥虾皮这种沈筝做的都不熟练的事干得漂漂亮亮的,毫不拖泥带水。

      沈筝的眼神被他透着青色的手指骨节吸引,直到那双手攀上了自己的茶杯,她才一抖身子,回过神来。她端起杯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问道:“方才出去传菜的时候,我见张老板面色不太好。”

      “他说他是你的师兄?”

      “曾经是,”谢齐然也不避讳,坦言道,“后来跑了。”

      “......这性子倒像是你的师兄。”

      谢齐然不置可否,摆了摆手:“别管他。”

      张彦峯上山是为了逃父母定下的婚事,而下山则也是为了这位同他有婚约的女子。谢齐然曾以为这位常在山中逗弄他的师兄是不满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与他成亲的女子,后来才得知那女子本就是他心爱之人,幼时早早定下的婚约。

      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只是,张父清高,做生意很是本分,从不屑与官员勾结,因而张彦峯家中虽是殷实,却到底是比不上那女子的家世。他不愿顶着攀高枝的名号履行婚约,临近婚期,便逃上了南临山。

      可到最后,却还是放不下,在修习到最关键的时候,下了山。

      谢齐然对这位敢爱敢恨的师兄颇为尊敬,所以在他离开之际,于山门偷偷同他讲了自己的身世,希望能够借此助他一臂之力。

      可张彦峯因为父亲的缘故,向来以与权势贵胄相交为耻。

      所以同谢齐然说了狠心的话,断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同门之情。

      “往日总是我让着他,遇到他理亏,总要讨些好处回来。”谢齐然的嗓门大起来,偷加了半分内力,掷地有声的话直接砸到了在屋外气得快要跳脚的张老板的耳朵里。

      他本是气得在外不停踱步,听到这些话却一时失了笑,没了和这个小师弟计较的心思,但嘴上还是硬气的很,朝着门虚晃了一脚:“小兔崽子,有机会老子扒了你的皮,替师父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混小子。”

      这话让沈筝夹菜的手一顿,瞪着眼睛看了看一旁洋洋得意的谢齐然,心底暗叹一声。

      纵使谢齐然平日里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王爷的样子,可这话也不敢就这么轻易说出口。就算要说,也可以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万不能当着正主的面,大着嗓门喊出来这些可能会要命的胡话。

      果然是同类。

      不过这样放松的环境也让她紧张了一天的心悄无声息地退下,她犹豫了半天,在晚膳的最后,还是拿帕子擦干净手,正襟危坐,认真地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谢齐然闻言眼睛眨了眨,似是没有预料到沈筝会这么问他,不过他还是毫不迟疑地诚恳说道:“本就不严重,何况昨日还上了药。”

      “口说无凭。”沈筝说这话的时候,努力绷着脸,用“我不相信你的鬼话”的表情巧妙地掩藏着心底的忐忑。

      “口说无凭,难不成要眼见为实吗?阿筝,你是在担心我?”谢齐然说话的时候和沈筝恰恰相反,他心底有欢喜面上就有多愉悦,恨不得把桌上剩下大半的姜撞奶一口喝光。

      以作庆贺。

      沈筝不知道谢齐然又发了什么疯,本是为了顾及他刚刚醒酒,特意给他在床榻旁放了一个案几用膳,结果方才一瞬之间就被他平平稳稳地移开。

      桌上的姜撞奶微微晃动着,离漫上碗沿还有半寸。

      她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立马微笑道:“王爷身子看来实在是不错,是我多虑了。”

      谢齐然也把自己的笑容放淡,声音却带了半分玩味的轻佻:“伤会慢慢好,事情也要慢慢来做。”

      “那,”沈筝清咳一声,“祝你成功。”

      春风从窗沿的缝隙中钻进来,虚虚盖住了她的眼,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一时觉得有迷乱。她微微偏过头,将已经有些泛湿的眼睛投向了窗外。

      雁风楼被斜阳的余晖笼罩,鎏金的瓦片伴着东逝的南临江,在一片辉黄的光中静静注视着落日没入跳动着的粼粼河水中,带走了最后的光亮。

      王決赶在天光将尽的最后一刻,推开了自家居所的房门。

      在破旧的木门吱呀声中,他径直走向屋中最显眼的一张木桌前,点燃了一支快要烧到底的火烛。

      白色的烛泪早将火烛牢牢地粘在桌上,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了王決的脸上。在这样的昏暗静谧的时刻,他终于透出了白日在外人面前掩藏的很好的疲惫与慌乱。

      他借着这点微弱的灯火,将藏在朽坏地板缝隙中的一封书信抽了出来,缓缓打开。

      这封信是他离开京师时从丞相府传到他手上的,也正是他被降职调离京师的那一日。他一路科考顺风顺水,凭着对国事的一腔热血和自幼熟读的满腹经纶在殿试那日拔得头筹,受到了皇帝的赏识,被封为了翰林院侍讲。

      这个官并不算太大,可却是天子眼皮下的人,备受器重。

      或许他在职时读的史书太多了,让他信了谏臣远重于奸臣的谎言,又或许他活得太短,读的书还不够多,让他没读明白史书背后的深意,在大殿上直接出言顶撞了当朝宰相,陆谦。

      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丞相提了一句翰林院编纂国史的人员太过冗余,花费过多,应当缩减开销的话。

      这本就是丞相一句无头无尾的建议罢了,翰林院的老人都知道这话说了就说了,国库不亏空,这点钱皇上花得起。可王決却没忍住,在大殿上将编修国史时所需的笔笔开支一一罗列,彻头彻尾地将丞相的话踩到了脚下。

      那时他还意气风发,说话时也不惧直视丞相的眼睛。

      丞相听完王決的反驳后,并未发作,连连称赞了他,也在皇上面前告罪道歉。只不过,当他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王決却敏锐地从那谦愧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一丝阴翳。

      那一刻,他明白了,被贬是他不可能逃开的命运。

      所以,被搜查时他没拒绝,被构陷时他没解释,被降罪时他没求饶。

      临别时,丞相给的信内容很短,却尽是他最深恶痛极的腔调。

      推你入地狱,又拉你进光明。王決知道这是丞相逼他成为相府爪牙的下作手段,先人的诗词和恩师的教诲让他对此不屑一顾,可前车之鉴又让他没将这封信付之一炬。

      他以为他能坚持很久,但是他却没想到,来了南临短短半年,他就已然开始动摇。他不是怕日子清贫无所依靠,也不是怕人微言轻无福可报,而是——根本没有人再注意到他。

      江山代有才人出,可他却远在南临,窝在县令府里做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主簿。就算他再尽心尽力,对着的不过也只是家长里短的案宗,国事于他,是远不可及的旧梦。

      就在他快要压抑不住投入丞相门下的冲动时,齐王出现在了南临。

      这可能是他绝望溺水前浮于水面的最后一根稻草。

      抓住了,他或许就能离开这片平淡又绝望的死水潭。

      人人都道,齐王游手好闲,毫无忧国忧民的心思,全然是皇上和太后养着的一个徒有其名的王爷。可也是这些人说,丞相心系天下又清正廉洁,是北梁的安稳的定海神针。

      所以,当齐王在他面前撕毁密旨,当王妃来县令府里大闹寻人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了。所有的细节,是齐王怠于政事的证据,却又像是刻意为之的污点。

      真正见到齐王的那一刻,狂喜将他彻底吞噬,直到此时,他还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在心头跃跃欲试。

      只剩一层的薄烛受不住灯火的灼烤,早就化作了亮白色的液滴,在消亡之际,和那摇摇欲坠的火光同归于尽,还给了这间简陋的屋子一如往常的黑夜。

      王決不知道谢齐然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是否就此转了弯,他更不知道的是他一直所信奉的真理和道义能坚持到未来的哪一刻。

      可是现在,他对未知的期待要远胜于对未知的恐惧,让他有了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的一瞬喘息。

      未知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贡品,对于谢齐然来说,王決这个人的故事却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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