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斋》茶漫歌

1、第一章

　　“你这画斋，呵，可能画出我一二分颜色？”
　　“你既不信我，又何必踏足我这小店。”陆曼曼拿起脸上盖着的话本子，随手扔在一旁。
　　这青藤斋开在这边陲小镇中，本就生意凋零，缘着她这时不时便昏睡的怪毛病，一年中开张的时日无多，客人着实寥寥，今日这般娇艳的美人实在是青藤斋的稀客了。方才闭目养神没有注意，如今仔细看去，只觉这美人怪异非常。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而这位，恰好相反，就如同一张行走的美丽皮囊，内里却散发着腐烂不堪的味道。
　　陆曼曼压下心头的怪异感，指指对面的椅子请她坐了，添了杯茶道：“没什么好茶，你且将就吧。”
　　美人执起茶杯，只在手上摩擦着，良久开口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一片丰田，田里有一个男人，勤恳的劳作，而我挽着竹篮，篮里是一早备好的饭食，我就在那田埂上等着，望着。”
　　声音停了，她盯着手里的茶杯，脸色似是悲痛，却又平静无波。陆曼曼歪头想了想道：“这又有何难，画于你便是，只是那男人相貌何如？”
　　“你这青藤斋的日子，想来是无甚烦恼的吧。”美人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容，“是了，你这样过惯了平静日子的人，又怎知身陷泥垢的人，心里多渴望这样的平静。那男人不过是我的幻想，旁的都无妨，只是盼着你能在画中圆了我抱瓮灌园的梦罢了。”
　　说罢美人便要起身离开，陆曼曼忙问道：“如何交画？”
　　“五日后，我自来取画。”陆曼曼看向美人放回的茶杯，如同蒙着一层洗不净的灰尘。
　　美人的要求并不难，不过两日便完成了。陆曼曼对那美人抱过的茶杯却是兴致满满，自那日之后，这茶杯便再不能蓄半滴水。
　　夜半，陆曼曼在灯光下盯着这怪异的茶杯，忽而听得一阵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扣门声。陆曼曼摸索到门边，小声问道：“门外何人？”
　　“日前我托你画画。”这声音虚弱至极，确是熟悉的。陆曼曼卸了门板，抬眼便看到美人身上一块一块被烧灼的痕迹，衣裳连带着皮肉焦在一起，煞是可怖，发丝更是散乱得不成样子。
　　“大半夜的，倒是扰了你，我只来取画，取完就走。”她显得有些局促，倒是跟那日的样子判若两人。陆曼曼引她进来，上了门板道：“你来早了，我还没画完，不若先在我这歇下，明日定交至你手上。”
　　陆曼曼说了谎，虽与这女子交往不深，且其怪异之处颇多，但陆曼曼知道，这人并不坏，她不忍心她这个样子从自己的店里离开。
　　女子抬手将一块带着血迹的银锭放在桌上，略有些慌张：“你便是只勾出形状我也认了，我不想给你找麻烦，速去取来吧。”
　　陆曼曼叹了口气，只得绕进柜橱取了画交于那女子，转手又扯住了她的手腕，定定的看着她：“你就算出了我这铺子，又能走到哪去，我知晓你非常人，不过我觉得你不坏，我想帮你。你若信我便在我这铺子里歇下，外面的，我会解决。”
　　那美人怔住了，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水汽，她缩回手，将发丝往后抿了抿，低着头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到：“这人间的善恶啊，总是让人痛恨着却又贪恋着。”
　　陆曼曼回房间取回那美人用过的茶杯，这次没再添茶，递给那女子。出来铺子，一个生有异瞳的和尚正对着门口站着，若磐石般一动不动。待陆曼曼走近方才执了一礼：“她伤了季府百十口性命。”
　　“她是我的客人。”陆曼曼回道，小小的身子将铺子的门堵的严严实实。
　　和尚的一双异瞳流光溢彩，摄人心神。陆曼曼心想，有趣，这次醒来所见之人竟个个都不简单。因着不知来由的奇妙能力，陆曼曼并未受那异瞳影响。和尚见她眼神清明，略诧异了一会，淡淡开口道：“便是没有我，你也护不住她，以人身承妖力，她本就无甚生机。”
　　“原来如此，难怪一见她…”陆曼曼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小和尚，你既知她时日无多，不若就此放过吧，想来她也做不了孽了。”
　　和尚垂下眸子道：“非是我不愿放她，只是她锁了季府三条魂魄于其体内，我须得放归九幽。”
　　陆曼曼倒是吃了一惊，锁魂于体内，死魂不度，怨气滋生，不断侵扰宿主，而宿主将之困顿压制，不得舒展，是个互相折磨的法子，再加上妖力冲击，陆曼曼倒是惊于她的耐力。
　　“你若强行将魂魄抽出，也会伤了他们，便是送归九幽，也受不得轮回之力。”陆曼曼沉吟一会，她怎么知道这些的，她也不知道。
　　“她与我也算有缘，且让我试试吧。”
　　和尚想了想，施礼到：“小僧法号了无，有劳施主了。”
　　陆曼曼引着和尚进了铺子，见那美人依旧安安静静的坐着，画卷在膝上摊开，看得十分入迷。陆曼曼拨弄了一下发间的铃铛，见她抬起头才开口道：“我不知你的过往，却闻得见你身上的味道，这味道我略有些熟悉，我想帮你。”
　　那美人手扶上画卷，眼角沁出了血色的泪珠。
　　“画的真好，若不是因为季凡，我本该过着这样的日子。旧情难思量，空怀伤。”美人将画卷搁置在茶案上，神色间难掩倦怠。
　　“小姑娘，良善莫轻许。而你…”美人将目光转向了无：“善恶自在心。你见我不问缘由便痛下杀手，季府百余性命又何尝不是亡于你手，你便就这般认定你做了惩恶扬善的好事了吗？”
　　陆曼曼不动声色瞄了一眼了无，见他神色间仍是坚持，却无半分愧色，心道：这和尚，怕是被哪个老秃驴给教坏了，这般不知变通。
　　“我这良善却是已经许了，你既自诩无辜，不若讲讲你因何无辜？”陆曼曼拿了一叠纸，这也许是个好故事，是该记下来的。
　　美人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十年前，有个赵家医馆，极富盛名，赵家无子，只得一女，名桃思，与行镖的季家颇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