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秦暮楚》陈近楠

13、第 12 章

　　你的生活就这样固定下来，世界骤然缩小到一个80平的屋子里，楚暮是唯一的来客，他的身上常常带着冬日空气的冷香，你得以去触碰外面的世界。白天你总是坐在床边，对着电脑发呆，你找到很多心理学专业的教学视频，渴望在大片空白的时间中得到点什么，但是之前那些药物带给你的副作用还没有离开你——或许他会陪伴你一生——你无法学习。
　　在痛苦的间隙，你积极的寻求重回社会的机会，你广发简历，却都是石沉大海。
　　你渴望改变，你不想一直在这里，像个废人，被人耻笑。
　　某一天，楚暮依旧像往常那样来看你，给你带来生活必须的食物和药品，他最近讲那些刻薄的话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你想，也许是某个暖洋洋的人和他说了些什么的缘故。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他摆放东西时发出的轻微的磕碰声。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了他的名字：“楚暮。”
　　“什么？”
　　他回答你，声线轻柔慵懒，是你最痴迷的。
　　你突然觉得恍惚，好像这里是你曾经的公寓，而他仍是你的爱人，这不过是很平常的登门拜访，所以你无知无觉的吐出了真实想法：“我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城市重新开始。”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
　　“就像你曾经做的那样吗？”
　　你的心口一冷。
　　“我可没有秦朝那样的好心肠。”他说着话，走到你的身边，你沉默的与他对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那么美丽。他攥着你胸口处的衣服，把你摁到墙上，刺痛从胸口传来，那双美丽的眼睛染上狰狞的仇恨。你哭了。
　　“你如果就这么死了多好。”他松开你，眼前一片模糊，你看不请他，只能听到他冷硬的声音。你回答他：“你说的对。”
　　“算了，还是等等吧，等你的死不会牵连到我的时候。”他这样说。
　　“我真的很后悔。”你重重的咳了几声，“这么多年，一直都很后悔。可是我的后悔没有用，你还是受到伤害了。”
　　这时传来一声门合上的响声，你知道这是他离开了。
　　“我也受到伤害了。”
　　你讲给自己听的。
　　“我也很疼。”
　　从这以后，你偶尔会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恨意在心口纠缠，你恨楚暮毁掉了你的人生，他把过去血淋漓的撕开，摆在你面前，逼迫你亲手扯掉腐烂的血肉，于是你健康的那一部分也开始腐朽。甚至有时候你会想，如果他当年死掉，那么你是不是就可以一直顺遂的活下去。
　　当这些想法散去，你愈发痛恨自己的卑劣。
　　就算你恨他，但更应该恨自己，他很可怜，比你早可怜很多年。
　　疲倦越来越频繁的找上你，活力从你的血液中离开，你知道，这是病情加重的表现，但你已经无力医治自己，死亡平静的向你走来，在痛苦和令你惶恐的仇恨中，它是那么的美好。
　　你开始越来越多的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在每一个无所事事的分秒里，你都想起那个泥沼一般的过去。于是你渐渐添上心口疼的毛病，在疼痛来势汹汹时学会像甲虫一样蜷缩。
　　你透过玻璃，看到窗外孤零零的一根电线杆，灰白的身体上层层叠叠的粘着小广告，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就像你的灵魂，从婴儿时到如今，一层层的粘上污渍，就算勉强摘掉，也留下深刻的黑色胶印。
　　你的生命，从一开始，就不能再回头。
　　你变得沉默而怠惰，这间屋子和你一起变得暮气沉沉，有时候楚暮来看你，才能填进一点鲜活的意味。你尝试努力在他面前打起精神，露出微笑，这样过了一个月，你发现他愈加寡言。
　　偶尔你也会向他发脾气，大脑雾蒙蒙的时候，一点响动也令你变得暴躁。有一次你打碎了一只碗，碎片满地，你去捡，却失手割伤了自己，他甩了你一巴掌，咬着牙告诉你，不要利用秦朝的善良。
　　你沉默了一会，问他想不想再喝一杯葡萄酒。他盛怒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你想维持最后的体面，但是却无法阻止身体的衰弱，某一次你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却被不算沉的袋子拽倒在地。
　　楚暮的手扶上你的胳膊，他的掌心很凉，手型漂亮，像是白玉，你的手则更像骷髅，消瘦丑陋。你知道自己瘦了，却不知道原来这么丑。
　　这些都是眼前这个男人造成的。
　　也是你造成的。
　　你沉沉的喘气，全身冰冷，怨恨挤压心脏。你死死盯着他，咬着牙说：“我恨你。”他没有应声，几乎是拎着你起来，放你到凳子上，这个姿势很屈辱，你攥着他的手，指甲刺进他的肉里。他吃痛，松了手，你摔在地上，眼泪无知无觉的留下来。
　　他站在你身前，沉默了一瞬，然后又回去收拾地上的东西——那据说是秦朝送给你的书，他是个好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一切都不会这样。
　　你仔细的看他，发现他好像瘦了一点。
　　你觉得很痛苦，所以抬手重重的锤了一下墙，你疼的蜷缩起来，他仍做着自己的事，你呜咽着说：“我恨我自己。”眼泪簌簌的掉下去。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你，你想他黑色瞳仁中的你一定是丑陋的，是可怜的，你想，如果他觉得你很可怜，他会不会放了你，你的错误是不是已经可以被终止了。你真的很疼。你看着他，那是你最钟爱的容颜，曾经是，现在也是，你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希望博取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
　　“我爱你。”
　　你说。
　　“楚暮，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