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走月亮》来恰酒

7、第六章

　　烦
　　这男人怎么就能这么好
　　——余乐备忘录

　　傅亦安现在就是很后悔。
　　非常后悔。

　　他不明白自己当初吃错什么药，那天非要让陌梓川在自家小区门口等他换身衣服，然后自己回家稍微躺在床上就不小心睡过了头。

　　醒来时就见到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哥的余乐就揪着陌梓川的衣摆不肯放手，软绵绵地冲陌梓川叫哥哥。

　　那会儿刚好是高二升高三的关键期，他家离学校近，陌梓川那段时间长住他家，顺便帮他补补课一类的。

　　他本来也没把余乐和陌梓川的偶遇当回事，就是挺奇怪陌梓川这么个性冷淡的居然会出手帮人，还任由余乐哥哥的叫。

　　他和余乐要追溯起来可能有八代以前的远方亲戚关系，两家以前又是邻居，傅亦安也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虽然也没照顾她什么，但多少知道些对方的家里有个智障弟弟的情况，想着多个人疼她总归好一点。

　　直到后来余乐来他家的次数越勤，每次来还都不是冲着他，他才察觉到一丝不妥。

　　余乐向他摊牌的时候他和陌梓川都已经被录上S大，在和陌梓川一起准备搬宿舍，就要远离开那个和余乐住对门的家。

　　余乐升了高中，前几年浪的太多离南中的分数线差了一大截，只录取到一所普通高中。

　　傅亦安当时也没在意，毕竟余乐一直就不太是学习的料，能考上个高中已经算不错，余乐父母又塞了钱把余常安排进去，余乐的生活基本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他和陌梓川搬走了而已，傅亦安没觉得这会对余乐造成什么影响。

　　然而他们搬走的那天余乐在他家哭的昏天黑地，把他压冰箱底的啤酒哗哗灌了个干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他大腿扛到楼顶天台上冲着月亮喊不要梓川哥走。

　　那晚傅亦安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不要再让余乐喝酒。
　　第二件事就是余乐这小兔崽子对陌梓川动了歪心思。

　　他那会儿才肯定地发现他带了十多年的，会帮他打架替他挨揍的小姑娘，在见了那条狗一会后，已经彻底沦陷了。

　　后来余乐高二那年余常出了事，他没能从叔叔阿姨嘴里多知道点什么，只是大概听余乐说是她以前的朋友把余常骗到大马路上出了车祸，人差点没抢救回来，直接躺到现在。

　　那会儿陌梓川对这件事上心的跟什么似的，比他还殷勤地天天去安慰余乐，余乐挨揍时还挺仗义地挡人面前，他还以为是什么郎有情妾有意的狗血戏码。

　　结果这么多年了陌梓川也只是把她当妹妹。

　　他真觉得余乐到了八辈子血霉才被安排上现在这么个垃圾人生，更后悔自己当初无意间让余乐碰上那狗男人。

　　如果那只蓝胖子真的存在，能把时光机借他用一用，他除了想回到小学初恋那年把初吻献给班花以外，就是想回到亚运会开幕那天把自己的棒棒糖吃完不给陌梓川用它来把妹的机会，并顺便把这个狗男人抛进珠江。

　　但这会他能说什么？
　　那小姑娘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他连狠话都放不出一句。

　　“怎么会，”傅亦安拍拍她的脑袋瓜子，对她说，“那个憨批怎么可能发现呢，他早就知道你喜欢他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了。”

　　“梓川哥不是憨批，”余乐像是稍松了口气，重新把外套拉上盖住脸，“你说话注意点好伐。”

　　“行，”傅亦安有些怅然，“我才是憨批行了吧，我才是。”

　　-

　　余乐在客厅浑浑噩噩睡了一会儿，凌晨时被热醒，迷茫睁眼时身上被盖了一层冬天用的棉被，自己人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用脚趾想都能明白这种八月给人盖棉被的缺德事是谁干出来的，慢慢发了会儿呆后把被子踢开，扶着脑袋缓缓起身，拿手机看了下时间。

　　锁屏界面在开机时跳出两条信息来，一条是运营商提醒她欠费，另一条是气象台的暴雨预警。
　　凌晨四点，天微蒙亮，阴云间透出点点白光，江水平静。

　　余乐没浪费这个难得早醒的机会，打开和陌梓川的聊天界面，斟酌着给对方发了一句话。

　　[余乐：哥哥早安/太阳]

　　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却能在这个时间点下起到奇妙的效果。
　　凌晨四点，给暗恋对象发早安。
　　对方必定会引发‘她凌晨四点为什么还没睡’‘她醒的时候是第一个给我发早安吗’‘这个太阳是什么意思’等系列的疑问。

　　就算对象是陌梓川也难免遐想。

　　余乐简直有被自己的机智感动到，盘腿靠在沙发垫，盯着没电的时钟慢慢等时间流逝。
　　然而半分钟后她手机就微震了下，对方回了消息。

　　[宝贝儿：早。]

　　余乐难言地看着那一个字加句号，内心复杂。

　　他凌晨四点为什么还没睡？
　　他醒了是第一个给我发早吗？
　　为什么说早不说早安？
　　句号是什么意思？他心情不好？
　　......

　　她几乎要把那个早字盯出个洞来，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宝贝儿：醒了？]

　　余乐咬着唇斟词酌句，键盘啪啪打字又回删掉，最后干脆给对方打了个语音通话。

　　那边接的不算快，半晌男人微懒的嗓音从话筒传来。

　　“怎么了？”

　　余乐垂下眼，捏着棉被角，咽口水润了润嗓子，问：“梓川哥，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明天有比赛。”陌梓川声色不变，“表演赛，还是准备一下。”

　　余乐心揪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掌心微微冒汗，盯着自己脚尖咬嘴唇，许久没说出什么来。

　　她是想去看的。
　　并且从前对方的辩论赛，只要在国内举办，她基本一场不落。
　　可是她满心满眼的压根看不懂他们在辩什么，也不感兴趣。

　　陌梓川是三辩，主要负责质询和自由辩，是最考验逻辑条理和反应速度的位置。
　　也是最考验听众评审脑袋够不够用的时候。

　　她以前可以看人看脸就完事了，陌梓川也不甚在意她听不听的懂，一场下来她只要在对方讲完时跟随大众鼓掌，脑袋都不需要转一下。

　　可现在如果她还这样。

　　那在对方心里自己也就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儿，只会看着他的脸犯花痴，对他精心准备的辩论一窍不通，肤浅又幼稚。

　　“哥，”余乐攥了攥拳，小心翼翼试探，“明天辩题是什么？”

　　那边像是有些意外，停顿了会儿，才告诉她，“韩寒和郭敬明应不应该在一起。”

　　余乐：“.....？”

　　“辩题就是这个。”陌梓川语气平静，“表演赛，趣味性比较强。”

　　“......”
　　至少辩题自己还是能懂的。
　　余乐暗自鼓劲，放软嗓音问他：“我能去看吗？”

　　“嗯，”男人声线带了点儿倦意，“再睡会，八点去接你。”

　　余乐眉眼弯弯应下：“好的哥哥。”

　　“还有，”陌梓川继续说，“明天别穿这双鞋。”

　　余乐愣了下：“哪双？高跟鞋这双吗？”

　　男人淡淡“嗯”了声：“不是磨脚么。”

　　余乐闻言顺着往自己脚后跟看了看，的的确确的两边都摩擦破了皮，血丝和组织液微凝固在伤口边缘，痛感已经不太明显。

　　余乐嘿嘿笑了声，轻眨眼，“谢谢哥哥。”

　　余乐等那边挂了电话，没多犹豫地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起来，踩着拖鞋就往傅亦安睡的主卧跑。
　　傅亦安的门直接上了锁，她扭了几下门把都没能打开，只能边敲边往里面喊：“哥，你还有没有认识的漂亮姐姐？”

　　里面半点回音没有，余乐忍了忍又接着冲里面喊：“你带我去一个，我想洗澡换件衣服，顺便再化个妆什么的。”
　　“哥你听见没有？”

　　里面一片沉寂，隔了许久男人倦怠的声音才不耐的传来：“滚。”

　　“傅亦安你快点起来，”余乐干脆开始踹门，“你别耽误你妹的终身大事行不行？”

　　“我耽误个屁，”里面男人翻身蒙上被子，“余乐你他妈看看现在几点？我带你去找妹子我还混不混了？你别耽误你哥的终身大事行不行？”

　　余乐还想说什么，傅亦安又直截了当地朝她扔了一句。
　　“戴耳塞了，”男人打了个哈欠，语气敷衍又欠揍，“你不洗澡不化妆也好看的呢，晚安哦妹妹。”

　　“.....”余乐磨了磨牙，撒气地往门面上继续踹了下，返回客厅往沙发上一躺。

　　...还是得回去。
　　她脑子没病，不可能不洗澡不换衣服不化妆去见陌梓川。

　　只是这个点才回家，还又洗澡又换衣服的这么大阵仗。
　　余乐合上眼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又磨蹭了会儿，慢慢起身往门口走。

　　-

　　陌梓川在近八点的时候就到了她家小区外，和他朋友一起开车过来。
　　余乐照着对方发来的位置过去，坐副驾驶位的男人就从车窗探出个脑袋，朝她招手：“余乐妹妹，还记不记得我？”

　　男人叫徐飞，身材微胖，一身西装裹着身躯，样子极其和善，下车帮她开了车门。
　　余乐视线越过他落在驾驶位的男人身上，内心啧了两声，随后弯起眼冲徐飞笑：“记得的，徐飞哥哥好。”

　　徐飞有被那句甜甜的哥哥治愈到，在原地揉了会儿小心脏，感慨看她：“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听你哥说你是考上S大了？”

　　余乐点了点头：“在S大法医学。”

　　“...什么？”徐飞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什么学？法语还是法医？French or French doctor？”

　　“...法医，”余乐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法律的法，医生的医。”

　　徐飞表情凝固了几秒，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会后座位，随即拉开车门，往副驾驶位一靠，伸手晃驾驶位男人的胳膊。

　　“陌梓川你是不是人啊？”徐飞压低嗓音情绪激动，“你让你妹念法医？！法！医！那玩意儿是女孩能念的专业？你是想你妹学到头秃还是孤独终老？”

　　余乐在后座听得一清二楚，视线依旧直直落在驾驶位男人的身上。

　　帅的。

　　她不是第一次见对方穿西装的样子，领带打的一丝不苟，外套衬衫上没有任何褶皱，衬衫袖口裸露一截骨感极强的手腕，禁欲又不着声色的勾人。

　　陌梓川调了手挡，开始踩油门，语气敷衍：“她自己选的。”

　　“你也不劝劝？”徐飞见他开车了也没继续晃他，只是依旧很气，“那种天天剖尸体的工作人小姑娘能受得住？咱们每年考试周救护车扛的都是医学生你不知道？”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啊，”徐飞的表情称得上痛心疾首，“我有一朋友的大姨的老公的弟弟，就是当法医的，三十多了还母胎solo，去年直接在山上扛尸体的时候触电死了，就这工作你让你妹去干？”

　　“再说了，”徐飞又压低声音，语气愤怒，“你不是和我说她想考法学的吗？！我还以为我能有个可爱学妹...他妈的怎么就成了法医学的了？差一个字天差地别啊兄弟！”

　　“...我分数够不上法学的分数线，”余乐坐在后座，缓缓出声，“...法医也挺好，我自己想学的，谢谢徐飞哥哥。”

　　她高考出来时的分数就是擦边S大，放眼望去没几个能报的专业，干脆选了唯一一个和陌梓川专业搭边的法医学，大致了解了一下学习内容，不太抵触，就直接报上了。

　　像她这种没太多喜好的学什么专业区别也就在毕业后的就业优劣，法医出来就业面虽然窄但好歹也算是铁饭碗，她也没太在意那些剖不剖的，欣然接受了这个录取结果。

　　“你这小孩不懂，”徐飞见她听见了，干脆也不压低嗓音，痛恨地一拍大腿，“法医系那男女比...总之妹妹你趁早转专业吧？早点开始准备早点...”

　　余乐偷偷在后座翻白眼，敷衍应他：“好的好的谢谢哥哥。”

　　徐飞又一个人在前座叨叨了会儿，片刻重重叹气看向窗外，胖脸上难过满到溢出来。

　　过了会儿到红绿灯路口，车停下，徐飞终于消停地戴上耳机开始抽出篇稿来背，驾驶位的男人稍松了松袖口，从后视镜看后座的女孩儿。

　　“乐乐，”陌梓川对上后视镜的小姑娘一双水灵的眼，问，“你真想转专业？”

　　“...没呀，”余乐一噎，随即语气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这不徐飞哥老在问我...我就随口这么一应。”

　　前座徐飞跟着耳机里边在副驾驶座律动起来，压根没注意这边的谈话。

　　“这是我自己选的专业，我提前有了解过的。”余乐想了想他的意思，顺着继续说，“哥哥你放心，我肯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的，我不是那种上完厕所还要别人帮忙擦屁股的人。”

　　话音落下，车内一瞬的死寂，女孩儿飞快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狗屁，默了几秒飞快替自己辩解，“...我是说我不会...就是我...哥你明白我意思吧，就上厕所...”

　　“...明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男人轻勾了下唇，语气平静，“哥哥主要是，怕自己后悔。”

　　余乐往前凑了点儿：“嗯？”

　　“如果你以后真的从事这个专业，的确像徐飞说的，”陌梓川说，“会比较累，也很危险。”
　　“如果你以后过的不开心，或者出了什么危险，我可能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劝你。”
　　男人语气轻描淡写，继续说。

　　“但如果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哥哥毫无保留的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