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奇羽》麦头

6、昨日旧梦

　　13.昨日旧梦（上）

　　“你真丑！”一个黄黄瘦瘦的小男孩靠着门框对我叫道。
　　他三步两下蹦到床前，只见他俯下身子，把头靠在我的胸前。这小色狼，要不是我被绑得动弹不得，还不拍飞你。
　　“心跳很快，你还不会死。”他抬起头跟我脸对脸。
　　我狠狠盯着他，他的眼睛很亮，脸蜡黄，连眉毛都是淡黄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唯一醒目的是他鼻子下面两条血迹。突然他伸出狼爪，在我脸上比划了下。
　　“你的脸还没石豆大！”他肯定地说。后来我才晓得石豆是他养的狗。
　　“释心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师傅正到处找你。”照看我的禄荣走了进来。
　　当年我从山上摔下，半死不活，尚都无一郎中敢治，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祖母天天去太后宫中哭诉，恐薛家独苗难保。朝中有臣子推荐了江湖神医张延年。这张医生为人治病有个江湖规矩，无论病人是何来头，有何权势，除非你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不然即使是天王老子，他也不医。
　　这一次他向薛家要一坛泡了六十年的南橘。南橘喜热，只生长于西和南部各郡。普通百姓家常泡南橘治感冒咳嗽。只是常见的也就泡四五年，年生长的也不过二三十年。元隆皇帝正想在全国颁布悬赏公告，薛家传来了好消息。也真是薛慕宁命不该绝，薛家一位忠心老保姆家正有此物。她母亲在她出嫁时在妆奁里添了一坛泡了十年的南橘，老保姆一直留着。到她六十六岁，南橘已整整泡了六十年。
　　薛家人把我和南橘一并送到张延年在晚日湖边的医馆，他担保三个月后我可无恙。正是这三个月，让我从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彷徨无助中走了出来，重新审视和珍惜第二次生命。
　　“太阳很圆很大，对吗？”又是那个小家伙。禄荣告诉我，他出生后没多久便得了世间罕见的疾病，从小就被送来晚日湖。八年了，个头跟三岁小孩没两样。而到现在，张延年仍没找出对症之药。释心时刻都可能永远睡过去。
　　这会他牵了他的石豆坐在我的椅子旁。拆了绷带后，我被禁止行走一个月。每到傍晚，禄荣会准时把我放屋外躺椅上面，在湖边待一会透气。“你看，太阳落山了。她挂了一天要歇息了。”释心兀自说到。他一有时间就跑来看我，跟我说话，虽然我不理他。在这里，他应该缺少朋友吧。
　　而我呢？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身体，陌生的身份。我宁愿死去，是的，从一醒来我就这么想。我害怕说话，害怕听到说出的童音，害怕这里的一切。我想家想爸爸妈妈。
　　“你为什么要流眼泪？你不要哭。”释心慌了。“看这个，吼~”他做了个很狰狞的鬼脸。“好玩吧，每次我哭的时候爷爷就做这个，我就笑了。吼~”
　　被他一闹，我倒不好意思在小孩子面前掉眼泪了。“你的鼻子？”这可恶的童音。
　　“咦，你说话了耶。我以为你不会说话的。”他很高兴，“恩，流血了，没事的，我天天都这样，爷爷说等不流了，我就可以回家了。”他很熟练地从身上掏了一条手绢擦了。
　　原来他鼻子下面的血迹是这样弄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顾云。”我现代的名字。
　　“那你几岁了？”他继续问。
　　“二十五。”
　　“你骗人，你还这么小。我今年八岁了。爷爷说比我年纪小的女孩子是妹妹，恩，你是云妹妹。”
　　……

　　14.昨日旧梦（中）

　　一个月后，我的腿灵活自如，能走能跑，只是胸处还时常隐隐作痛。除了吃药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差不多我都和释心待一块，在医馆里似乎也只有我俩适合一起交流。在晚日湖这么梦幻的地方，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显得无足轻重，心灵得到平静。我逐渐能习惯自己发出的声音，并试着去模仿释心的语言和神态，只是觉得用成年人的思维去理解小孩子的活动有些吃力。
　　今天，我们相约一起去湖边钓虾。所谓钓，是没有鱼竿的，直接在麻绳上套上鱼钩，用蚯蚓作诱饵，放入湖水，一会就有虾蟹咬，一拉就中。这办法是我想的，作为娱乐之一。小释心玩过后很上瘾，这种少劳易获的游戏很讨小孩喜欢。
　　我们绕着湖边走了一段，来到一处瀑布地。瀑布下的深潭四周都是岩石，岩缝里躲了很多肥虾。布好绳，绳头用岩石压了，我吩咐释心注意动静，自己铺了毛毡躺在草丛上面吃点心逗石豆。天蓝而洁净，少许几块云彩，四周一眼绿色，岩石堆里长着七彩的花卉。真舒服。禄荣的面点也做得特别好吃。
　　“释心，你吃不吃点心？”你不吃，我和石豆可要吃完了。
　　“不吃，我不饿，你吃吧。”他头也不回。
　　那我就吃光吧。时间真慢啊，这要是梦多好，能闭上眼再睁开眼就能回到现代去。我默默想着不一会就挨着石豆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坐起来发现释心侧身躺在毡子上面酣睡，石豆不知所终。跑到水边一看，带来的网袋都装满黑黑的虾了。抬头看看天空，太阳快下山了。原来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下午。
　　“释心，醒醒，我们回去了。”我过去拍拍释心。
　　然后把绳子网袋收好，等会就和释心抬回去。他怎么还不起来。
　　“喂，释心，起来拉，石豆都跑回家了，天黑了。”我使劲摇他。
　　没反应。莫非他发病了？把他翻过来面朝向天。天拉，释心，他在不停的流鼻血。他那面的毛毡已经染红了。一探鼻息，还在呼气。心脏也在跳。对了，一定要叫醒他。
　　“释心，释—心—！”我加大声音凑近他耳朵喊着，用衣袖胡乱擦掉他不断涌出的鼻血。眼泪不争气跑了出来，他不会死的，不会的。刚还好好的和我说话呢。
　　怎么办？他仍就没反应。我腿一软，跪在他身边，脑里一下乱了。这身体背不动他啊。回去叫人？把他丢这里，山里的野兽会不会把他拖走。这鬼地方，怎么没有手机？这什么跟什么。
　　“释心，别流了，呜呜。。。释心，醒醒。。。”我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止不住流泪。他才多小啊，这么小的小孩就要没了。我不该怂恿他出来的，是我害了他。
　　“呜呜。。。”。。。
　　“大哥，这不是医馆里的小孩子吗？”
　　我抬头一看，是两个猎户打扮的青年各提了几只野兽立在旁边。
　　“释心他，他快死了。请你们把他，把他背到医馆里去，他快死了。。。”我泣不成声。

　　15.昨日旧梦（下）

　　“妹妹，人死了都会去西天极乐世界吗？禄寿说那里的人没有疼痛，不会生病，不用吃药。”释心轻声对我说。他躺在床上，眼神有些涣散，似在想象美好的样子。
　　“你不会去那里的，你会好起来的。”我对他很灿烂地笑。
　　那日释心在湖边被送回来后，张延年把他救醒，只是这以后他身体变得极为虚弱，日日只能躺在床上。我每天都去陪他讲话。
　　“我不怕疼，不怕吃药，就害怕一个人在那里没人陪我玩。”释心很委屈的说。
　　我强忍住泪水，努力维持笑脸。“释心，我给你讲故事吧。”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开始给他讲起了一千零一夜里面的神话故事。从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到阿拉丁与神灯再到辛巴达历险记，每个故事释心都很专心的听，象极了一个健康小孩。
　　晚日湖的黄昏真美，碧波荡漾，太阳的余晖依旧明亮地照着。附近的渔夫纷纷驾着载满鱼虾的小木船归家了。我一个人坐在房外的木榻上面，湖风吹着，真想就这么坐一辈子，什么也不用想。刚才张延年为我切脉，告诉我说三天后我就可以回薛府了。
　　释心或许活不到今年秋天了，我心里很难过。他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陪着他，一直给他讲故事，让他最后的时光是快快乐乐的。我该怎样开口，告诉他我要走了。
　　“妹妹，禄寿说你明天就要回家了。”释心急切地看着我。
　　“释心，我有礼物送给你。看。”我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恩，等一下，你先别看。”我看了看屋，从木架上拿了一个空的蓝花陶土大肚坛子，抱到释心床上。
　　“释心，这是千纸鹤。可以保佑生病的人痊愈的。”我把一只只五颜六色的千纸鹤从布包里拿出来，放在坛子里面。
　　一共三百六十只。
　　“释心，我走了以后，就让这些鹤陪着你吧。你每一天拿出一只来玩，它会把你的话告诉我的。”我对释心说。
　　“它不会飞，怎么告诉你？”释心疑道。
　　“你一拉它尾巴，它就会飞的。你看，捏住这里。晚上它就会飞到我梦里来告诉我的，”我很肯定地说。
　　“真的吗？你不骗我？”
　　“是真的。”我手把手教释心怎样拉着纸鹤飞。
　　“妹妹还会来看我吗？”他不舍道。
　　“会的。”我会的。
　　第二日去释心屋里道别。
　　“。。。妹妹，我不想你走。爷爷说两个人成亲了就会一辈子在一起。我跟石豆都成亲了。妹妹，我们也成亲吧。那样以后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玩。”释心拉着我的手说，石豆在旁边跟着叫了几声。
　　“释心，再深刻的感情，再深厚的牵挂，都抵不过最后的生离死别的。”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妹妹不要哭，不要哭。看，吼~吼~！”释心的鬼脸流着眼泪。
　　我在夏日将尽的时候回到薛府。待到天气开始萧索，我请求祖母让我去晚日探望释心。祖母不允，怕我身体受不了几番路途折腾，许诺派家丁去询问。后来派去的家丁无功而返，说是晚日湖边并未寻觅到什么医馆。问当地渔民讲说医馆在我离去没几日已搬走，无人知悉去了何方。奇怪的是打那以后也从未听闻张延年为人治病的消息。
　　每逢瘦削黄黄的小男孩，我就会想起释心。释心应去了极乐世界吧，他那么乐观勇敢，一定会在那里有很多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