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 梦 恋》煌瑛

6、一言不合

　　看到星醉一动不动，月晗微微一笑——很多人听了他抚琴之后，都是这样一动不动地出神，好像全副心神都随着他的琴音飘到一个崇高美好的地方……看来这个灵郡主还有些品评乐音的天分。
　　他轻手轻脚走了几步，挑开纱帘，发现——星醉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不只是睡着，还在叽叽咕咕说梦话：“……用电钻凿墙就是不对！建筑工人就可以扰民？！”
　　月晗不知道什么是“殿纂”，也不知道什么是“剑筑宫人”，不过“扰民”怎么听也不像是恭维话。他脸色一沉，掂起手中的象牙扇，狠狠在星醉头上一砸。
　　“啊。”星醉一激灵，睁开眼睛，一边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一边打了个饱嗝。
　　“搞什么呀？你知不知道骤然叫醒熟睡的人，对人家的神经是一种伤害！”
　　说完，她迷惘地白了月晗一眼，脸色立刻变得刷白——她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惨了——星醉心中连连叫苦。这个臭皇帝弹什么不好，非要弹那种要死不死的催眠曲，害她睡着不说，还被别人看到自己流口水的丑态——这要传出去，她以后可怎么嫁人呀……
　　月晗看到星醉惊慌失措的表情，心中反倒有些不忍：她为了进宫，一定起了个大早。不，也许她一想到要面圣，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通常人们只能在自认为安全的环境中安心地睡着，看来她对皇帝无限信任，才会偶尔失态。
　　月晗这样想想，神色也缓和了一些。
　　星醉看到他神色渐渐温和，急忙不失时机地投了一个哀求的眼神。那意思是：你可千万别小题大做，别到处乱说我的睡相。
　　月晗看到她这楚楚可怜的神情，似乎是心领神会，慈悲地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稀里糊涂达成默契，谁也不再提这个话题。
　　“这曲《新雨绿风》很悠扬吧？”月晗重新坐回石几边。几个宫女立刻把琴捧走，换了一套精致的茶具上来。
　　“噢噢，那当然！”星醉忙不迭地恭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月晗笑了笑——这话虽然肉麻了点，但灵郡主诚恳的态度倒是令人欣慰。
　　“过来喝茶。”月晗用扇柄把一只茶盏推到自己对面。
　　星醉没跟他客气——她忘了问义父，在宫中有没有特别的礼仪，是不是动辄就得跪呀趴呀……既然忘了问，她干脆不讲究了。不知者不怪嘛！况且这个皇帝看起来挺亲切，应该蛮讲理的。听说他老爹在圣母庙许愿，希望他有个开朗乐观的好性格——真是英明的父亲。通常当皇帝的人别的不缺，就缺好脾气。有这么好脾气的皇帝真是万民之福。
　　星醉坐到月晗对面，拿起杯子“咕嘟”喝了一口，由衷地称赞：“真好喝！”
　　本来，月晗看到她鲸吞的样子忍不住蹙眉，直到听到她这样真诚的赞美，紧蹙的眉头又舒展开了。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从容地问：“武德侯一直膝下无子，郡主是他的养女吧？”
　　“不是。”星醉喝完一杯，冲月晗坦率地笑笑，“我想再喝一杯。”
　　月晗点点头，看着她又斟了一杯茶，便问：“不是养女？难道是私生女？”
　　“不是。”星醉耸耸肩：“是义女。他才养了我几天而已，算不上是我养父吧？”
　　月晗又点点头，随意问道：“不知郡主原籍哪里？”
　　星醉习惯性地顺口回答：“贵州。”
　　“贵、贵州？”月晗怔了怔，心中把全国地图捉摸了一遍，确信惜梦国没有这个地方。
　　他忽然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圣母的话：“这个世上没有你要找的女性，但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难道，圣母想到的“别的办法”，就是去一个叫“贵州”的地方找他想要的女性？

　　星醉被月晗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难为情地把茶杯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再喝下去。
　　“你不是惜梦国的人。”月晗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星醉猝不及防。
　　她眼睛转了转，依稀记得惜梦国并不排外，也没听说这里查户口查得很严，像小音那样的战争遗留混血儿都混得好好的，她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外星来客，应该不至于被当作“黑户”驱逐出境吧？
　　“你不是惜梦国的人。”月晗又说了一遍，口气更加深沉。
　　“对啊——”星醉左顾右盼，不想和月晗探究的目光对视，“我不是。”
　　月晗吸了口气，声音竟然有一丝隐隐的激动：“你……从哪儿来？”
　　星醉心中忽然一亮：面前这个人，他是这里的皇帝啊！全国上下都得听他的，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在惜梦国掀起一股学习科学的浪潮！
　　“一定是老天爷这样安排——要我这个人类的启蒙者来这里，引领这个蒙昧的世界走向光明！”星醉对上天的旨意恍然大悟，忍不住为自己受到老天如此器重而感动。
　　“我来自一个神奇、进步的世界！”她紧紧盯着月晗的双眼，热切地介绍：“我们那个世界的人都很有智慧。老天爷把我带到这里，就是要惜梦国的国民也拥有一个充满智慧的未来！”
　　月晗用怀疑的眼睛打量着星醉——她怎么看也不像很有智慧的样子。
　　星醉并不是傻瓜，何况月晗的反应那么明显，傻瓜也知道他不相信她的话。
　　星醉摇头叹息了一声，决定露一手简单的本事给他们见识见识。她四下张望，指着月晗身后的竹荫，问：“你知道为什么竹叶都是落到地上，而不是飞上天？”
　　月晗定定地看着星醉，好像在看一个语无伦次的傻瓜。足足过了五秒，他才往星醉身后指了指：“那一片不就飞上天了？”
　　星醉回头瞅了瞅——确实有一片没眼色的竹叶，在这个关键时刻投向天空的怀抱……
　　“那是风吹的！”星醉急忙摇手，又四处瞄了瞄，目光落在茶具上。她眼睛一亮，拿起一只茶杯，一松手——“啪！”——茶杯在地上粉身碎骨。
　　“你知道茶杯为什么落到地上，而不是飞到天上？”星醉循循善诱地引导月晗，但是，她立刻遗憾地发现：月晗并没有顺着她的思路，踏上思考“地心引力”的科学道路，而是怔怔地盯着地上的碎片，脸色渐渐泛青……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茶具！”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怨恨地瞪着星醉。
　　星醉的冷汗“唰”一声顺着脊背流下来。她尴尬地用脚把碎片都拨拉到桌子下面，啜啜道：“要研究科学，总得有点为科学献身的精神，对不对？咱们换个话题……你知道竹叶为什么是绿的？”
　　月晗也希望能换个话题，换换心情，免得被这个家伙气晕了头。他不耐烦的回答：“因为每一片叶子上都住着‘翠灵’——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啥——？”星醉的嘴巴很配合地张成了O。“翠灵？”
　　月晗点点头，给她解释：“翠灵就是住在叶子上的绿色精灵——他们活着时，叶子是充满生命力的绿色。翠灵死后，叶子的绿色就消失了，很快就会从树梢零落——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不是很聪明？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月晗实在佩服自己的耐性——要不是看在她来自异世界，他身为堂堂皇帝，才懒得讲这种最基础的常识。
　　星醉却用一种悲哀的、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月晗，声音也哭笑不得：“你们这个世界的人真是太不科学……让我没法说了！这种哄小孩子的童话，你们也这么当真？叶子呈现绿色，是因为叶绿素的缘故！叶子变黄是叶黄素的作用！”她在心中悲叹一声：看来她的科普工作真是任重道远。
　　“我再问你：天为什么会打雷？”
　　月晗毫不犹豫地回答：“雷是圣母的信物——证明她还在守护着惜梦国。”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星醉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而且很不凑巧地呛着了。她满脸通红地看着月晗，“你多大了？算了，这不是年龄的问题。我义父也和你一样可爱……其实你们根本就是什么也解释不了，才搞了这么一大堆美丽的故事出来。你们啊，一定要尽早学习科学知识才行！不然到死都这么愚昧，太可悲了。”
　　月晗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的神情肃穆，脸色铁青，声音又冷又硬：“如果科学能够解释一切，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惜梦国？”
　　“这、这个……”星醉一时语塞。她怎么也没想到月晗竟然直击科学最前沿的疑题。“这个，我虽然解释不了，但我的世界一定有人能解释。无非就是磁场啊、行星运动之类的影响……”她心虚地瞄了瞄月晗，发现他也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
　　“真可怜——”月晗打心眼里同情星醉，“你们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拼命找理由，还说这个是‘科学’。凡是自己不知道的，就一概说是‘不科学’——你们失去了所有的幻想和对自然的崇拜，还自认为很‘进步’。”
　　星醉被他说的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反驳：“喂，难道你能解释我来这里的原因？”
　　月晗的笑容缥缈安逸，要不是正在跟他论战，星醉会忍不住流出口水……
　　他神色坦然地说：“我知道。那个答案就在我心里，但你不会相信。”
　　“别闹了！”星醉忽然觉得虚脱，“你该不会跟我义父一样，把大事小事都推到圣母娘娘头上吧？”
　　看她这么激动，月晗却愈发镇定，说：“如果真是这样呢？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星醉叹了口气：他竟然有心情讲故事。不过她反对也是徒劳的，月晗已经开讲了——
　　“从前有一个年少的皇帝……”

　　当月晗把故事讲完，星醉已经完全傻眼。
　　月晗平静地盯着星醉，说：“雷是圣母的信物。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是不是雷把你带到惜梦国？”
　　“别、别开玩笑了！”星醉“呼”地跳了起来，“你真是顽固不化！什么‘圣母的信物’——胡说八道！雷电是云层中的正负电荷摩擦——”
　　她还没说完，便被月晗打断：“你才是脑子有问题。不相信自己的亲身经历，却相信‘殿河魔擦’。”
　　“你落后迂腐还不相信科学？告诉你——”星醉气得直跺脚，“就算真是那个庙里会说话的雕像带我到这里，她可以不经我的同意把我带来，但她不能让我嫁给你这个愚昧的人！让你愚昧到死吧！我不管了！”
　　说罢，她气哼哼地跑了——因为过度激动，她连续若干次踩到自己的裙子，摔了好几跤……
　　看着她狼狈离开的背影，月晗也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甩袖子，扫落了桌上的茶具。
　　在他怒气冲天地离开之后，宫女们立刻惊慌失措地四处奔走相告，提醒各部各院多加小心——先皇英明，为圣上求了一个好脾气，却忘了顺便把他的怒气取消，所以圣上不怒则可，一旦发怒也很让人吃不消……

　　月晗心中的愤恨毫不隐瞒地表现在脸上。
　　平日里和他针锋相对争论道理的人不少，当面吵起来的也不在少数，月晗都抱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心态虚心倾听。唯独那个灵星醉的话，让他忍无可忍——她竟然敢完全无视他的颜面，耻笑他、诅咒他！
　　他一边恨恨地发怒，一边走到了月映亲王的寝宫。
　　宫女们尚未得到皇帝发怒的消息，但看月晗的脸色也不像有好事。
　　“陛下，亲王正在换衣服……”
　　月晗想着自己的心事，把这句话当作耳旁风，直接推门叫：“月映——”
　　“啊————！！”一声高亢的尖叫伴随着梳子、枕头、镜子……齐齐向月晗砸过来。“出去——”
　　月晗一边躲闪，一边识趣地退到门外，尴尬地辩解：“我不知道你在换女装！”
　　“吱呀——”门开了。
　　一身女装的月映站在门口，气得浑身哆嗦，脸上又羞又恼的红晕尚未消退。她狠狠踢了月晗一脚：“我换男装你就可以看了吗？你进女人的房间怎么能这么莽撞？！”
　　“我早就记不清楚你是我弟弟还是我妹妹。”月晗没趣地抢白了一句。
　　“找我什么事？”月映亲王恶狠狠地问，“我话说在前头：虽然我觊觎了很久，但今年的神木牡丹不是我摘的！你要找罪魁祸首，去找武德侯的女儿！”
　　说到‘武德侯的女儿’，月晗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凶光，把手往月映亲王肩头一搭，阴沉地说：“月映，你不是最喜欢闯祸吗？我给你一个绝好的机会——去把圣母庙给我烧了！”
　　“耶？”月映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旋即警惕起来：“哥，你不是一直很推崇圣母吗？怎么要我干这种事情？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这个老不死的圣母竟敢欺骗我——她害我傻兮兮等了九年，说是别的世界有合适的妻子！结果我就等到灵星醉那么一个脑子有病的次品？！”
　　“灵郡主？”月映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下，“她看起来还不错啊！原来她就是圣母说的那个从别的世界来的嫂子？你用不着这么冲动嘛！圣母自有她的道理——也许灵郡主那个世界的人都是那样呢……”
　　“你说什么鬼话？”月晗摆了摆手，“她的脑子疯得旷古绝今、难以置信！她居然说叶子呈现绿色是因为有什么‘素叶绿’还是‘绿叶素’之类的东西！我们小时候明明都看过住在叶子上的翠灵！”
　　“好了好了！”月映安慰道：“哥哥，你已经二十四岁，用不着因为这个生气吧？你别激动——我这就去亲自鉴定一下。要是灵郡主真是个疯子，我马上去把圣母庙烧了，顺便让圣母把这个疯子带走，免得贻害我们惜梦国可爱的国民，好不？”

　　——另一方面——
　　武德侯府。
　　灵冰曜看着灰头土脸的星醉，心疼地问：“你怎么搞成这样？是不是做错什么事，皇上罚你打扫鸣翠苑？我明天就跟他理论去——我家星醉好歹也是郡主，怎么能弄成这样脏兮兮的……”
　　“义父，我不准你以后跟皇上说话！”星醉激动地挥手顿足，“他是个愚昧无知、顽劣不化的蠢材！他竟然说我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圣母给他挑的媳妇——他还不如烧死我！我宁可做惜梦皇朝的布鲁诺，也不能和这样不崇尚科学的人共度一生！”
　　“啥啥啥？”灵冰曜听得莫名其妙。
　　直到星醉把自己的惨痛经历讲了一遍，老头子才眨了眨善良的眼睛，咂巴咂巴嘴唇，“星醉，义父得说句公道话：翠灵是存在的啊！”
　　“义父！”
　　武德侯的神情忽然变得和蔼而认真：“星醉，有些东西，也许你那个世界没有，但并不证明这里没有啊！你坚信那个什么‘绿叶树’（星醉：是叶绿素！），义父相信你不是胡说，你那个世界肯定有叶绿素。但你因此就把翠灵的存在全盘否定——我问你：这是你所谓的科学精神吗？”
　　星醉无言以对，只得摇了摇头：“这个话题太高深了，我没精力在一天内探讨两次——去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