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 梦 恋》煌瑛

3、神木牡丹

　　“后来呢？”小音对星醉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其实这个传奇她已经听过一百遍，对后来的事情了如指掌，但还是想听第一百零一遍。
　　星醉本人对这种自然科学尚不能回答的现象却索然无味，“后来……”
　　她还没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远远地大呼小叫：“小姐——星醉小姐——老爷在找你，说是有大事商量！”
　　话音落下好久，一个矮矮胖胖的女童才慢腾腾跑到星醉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就是这件事，小姐，你赶快去吧。”
　　星醉挠了挠腮，有些心虚：“我今天没闯祸啊……小香，到底是什么事情？该不会是谁捅了漏子，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吧？”
　　矮矮胖胖的小香单纯地摇了摇头：“不像。老爷今天从宫里回来，立刻就找小姐，好像有什么大事——小姐，你没有到皇宫里‘咳血’吧？”
　　“没有没有。”星醉站起身，忽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武德侯灵冰曜是个精神抖擞、体魄强健的老头。
　　通常他脸上总是乐呵呵的——因为他负责皇都治安，而这里实在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事情；偶尔他脸上会笼上一丝忧伤——因为皇都治安状况太好，让他无事可做，实在闲得发慌……
　　今天他脸上的神情，却十分罕见——既透着欣喜，又带着烦恼——星醉虽然努力察言观色，但仍然完全摸不着头脑。
　　“义女呀——”
　　他的开场白如此郑重，让星醉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人家家里太猖狂，终于惹恼了这个好脾气的老头儿，现在他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了。
　　“义父呀！”星醉急忙走上前，脸上带着最亲切的笑容——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一名光荣崇高的乡村女教师（兼带语文、自然、音乐、美术课。数学、体育、思想品德由她妹妹负责），她对自己这个深受孩子们喜爱的笑容很有自信。
　　“您今天似乎有心事？不如说出来，让星醉帮您分担，不必客气。哎，老天爷不知道怎么想的——您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竟然膝下无子，无人来倾听您的烦恼，实在令人惋惜。不过没关系，上天一定是体恤您的孤独，所以派我来。我虽然只是个‘义女’，但早已把您当作自己亲生父亲，您的苦恼就是我的苦恼……”
　　“行了行了，够了够了。”灵冰曜的牙差点被她这几句话酸倒，急忙摇手道：“你放心，我还没打算把你赶走。”
　　星醉松了口气，欠欠身，“哦，那……我先走了。”
　　“慢着！”灵冰曜一瞪眼，“我的正事还没说呢——眼看就是皇帝陛下三年一度的选妃典礼，这次轮到你参加了。”
　　“什么？！”星醉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这个晴天霹雳的威力，比当初击中她的雷还大。“这是从何说起？你们的皇帝选妃关我什么事？他认识我？凭什么要我参加？”
　　“你是我女儿嘛……”武德侯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当然应该分担我的苦恼喽！今年轮到我家出女儿，上天就把你送到我眼前——啊！上天果然很体恤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
　　这个老头儿竟然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星醉气呼呼地一撇嘴：“一句话：宁死不从！我立刻就走——您就当上天送礼送错了门，现在要重新安排我的去处。”
　　武德侯“呼”地跳了起来，气得胡子乱颤：“你真是不孝，不孝！你也不想想是谁在寒风萧瑟的街头，从流氓人贩子手中解救了你，还收留你、养活你、把你视为亲女儿——你一点知恩图报的良知都没有吗？！”
　　“嘿嘿嘿——”星醉虚伪地笑了笑，绕到武德侯身后，把老头按在椅子上，开始给老人家按摩肩膀：“义父啊，当时，您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就算您一时动了歪脑筋，想要老牛吃嫩草、娶我续弦，没准我在惊慌失措、惊恐交加之中，一时糊涂也会答应您。但是——”她手指上用了力，掐得武德侯直咧嘴。“但是今非昔比了！我已经听说：您是武将世家，可从来没机会打仗……”
　　武德侯不无遗憾地点了点头：“是啊——本朝第七代皇帝在圣母庙许愿，希望天下太平。结果天下真的太平了。”
　　“您别把话题扯远。我听说，您没仗可打，所以从年轻时起，就每天骑着马在京都里追打地痞流氓……”
　　武德侯又点了点头，不免得意：“是啊，先帝看我这么热心，才让我负责京都治安。”
　　“可是后来，皇都的流氓都被您收拾了，治安终于让您完全整顿好了，您也终于落入了无聊的日子。听说您每天绕皇都慢跑一圈的习惯就是在那个无聊的时期养成的。”星醉意味深长地看了义父一眼，“据说，我的出现引出一个流氓、一个人贩子，这是您若干年来最大的一次收获——怪不得您当时双眼闪亮，还呼哧呼哧直喘气，一副贼兴奋的样子……”
　　“星醉，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喘气是因为刚刚跑完一圈……哎呀！话题又扯远了！”武德侯神色一凛，义正词严地喝道：“这个不提！你在我家好吃好喝，难道就不思回报？”
　　星醉委屈地扁了扁嘴：“我有啊！我每天想着兴风作浪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您的晚年生活增加一些调味剂？”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武德侯的胡子“呼”地吹了起来，“算了算了！你这野人似的姑娘也不可能雀屏中选。你就不能给义父一个面子，走一走过场？”
　　听了他的话，星醉却不服气了：“凭什么说我不可能中选？论长相，我没什么自信；论学识，不是我自夸，你们整个惜梦国的人加起来，也未必有我懂的多！我可是小学老师呢——人类的启蒙者！”
　　“去去去！”武德侯早就对她的自大无可奈何，而且深知：她一旦开始自我陶醉，就对周遭一切熟视无睹……老头子只得徒劳地解释：“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中选。你知道吗？皇帝登基时要选三个妃子，以后每三年选一次妃，直到他不想要为止——这是我朝惯例。月晗陛下登基时只有十五岁，但按照惯例选了三个妃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收纳任何女人。”
　　“哦？这很奇怪吗？人家和那三个老婆感情好嘛！”星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坐到武德侯旁边，喝起茶来。
　　“错！”武德侯严肃地否定了星醉的推理。“他们的感情奇差无比——三妃入宫第二年，就全被退回娘家，而且还都是完璧之身……后来，陛下有两次选妃的机会，大臣们都争相把女儿送去参选，却全部被摒退。因为陛下一直在问一个奇怪的问题。”
　　星醉这时候终于好奇起来，问：“什么问题？”
　　武德侯的神情似乎非常迷惘，看来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得答案。“他一直问那些贵族的少女：什么是‘无发乌天’……”
　　“噗——”星醉的茶水全数喷到地上。她随便抹了抹嘴巴，瞪大了眼睛：“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你们惜梦国的启蒙教育是怎么搞得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在这个地方确实没见过无法无天的人。”
　　“唔？”武德侯眨巴眨巴闪亮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希望，“你知道？什么是无发乌天？说来听听！是不是说一个人没有头发，所以特别喜欢看黑压压的天空？我捉摸了好多年，再没想到更合理的解释。”
　　“义父——”星醉叹了口气，“你就别费心了。你们惜梦国治安这么好，人民这么纯朴，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参悟‘无法无天’的深刻内涵。”
　　“‘人民纯朴’是第十一代皇帝向圣母许的愿望。怎么？这和‘无发乌天’有关系？”
　　真是夏虫不可语冰啊——星醉叹了口气，心中忽然一动，“咦”了一声，问：“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无法无天’，那皇帝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问我，我问谁？”老头子哼了一声。
　　星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定是有人告诉过他。那个人一定来自她的世界。难道，皇帝见过她的妈妈？他也许知道她的父亲？
　　“义父，皇帝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吧？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见他一面？”星醉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了一句。
　　武德侯的双眼却“唰”地放出不怀好意的光……“这还不容易？明天你就可以见他！”
　　他这一句干脆的回答让星醉心中大叫不好，急忙分辩：“义父，我只是要见他一面，不是要嫁他！”
　　武德侯却根本不接星醉的话茬，往椅子下面一摸，拎出一包绫罗绸缎，喜滋滋地滔滔不绝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体贴的好孩子，肯定不会拒绝我的提议。你看，衣料我都挑好了，现在就让裁缝给你做！我知道你这孩子不挑剔，所以衣服的样式我已经跟裁缝打过招呼了。你不用操心，等着穿新衣服吧。”
　　说着，这老头子乐呵呵地往外跑。
　　“义父！不是那么回事！我不要新衣服！”
　　星醉跟在后面拼命追，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每天绕皇都慢跑一圈、坚持锻炼的义父……

　　第二天一早，宫城的隆盛钟敲过三遍，宣告着选妃日的到来。
　　武德侯府却在钟声里陷入紧张的对峙。
　　武德侯灵冰曜刚刚慢跑回来，顾不上擦额头的汗水，就被家人拥到了后院。
　　星醉小姐一脸宁死不屈的傲然，站在厢房的琉璃檐上——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星醉……”武德侯使劲眨巴着老而不昏的双眼，茫然失措地直摆手，“你、你别做傻事。从那个地方摔下来很疼的，这种事情我十岁的时候就干过了，一点不好玩。”
　　武德侯的温言软语并没有打动司马星醉，她铁青着脸直跺脚。“你退后！”
　　房檐上扑簌簌落下无数粉尘，星醉很满意地在众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宣布：“我绝不进宫！你们再逼我，我就跳下去摔成残废！我偏不死，就要那样哼哼唧唧地活着折磨你们，让你们良心不安！哈哈哈——怕了吧？”
　　“星、星醉，有话好好说，凡事都可以商量嘛！”武德侯还真的有点怕。他这辈子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临老了还要连累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实在天理难容。“你你你先下下下来——”
　　“你先答应我：不逼我进宫，不赶我走……”星醉扳着指头，盘算着怎么能在这个衣食无忧的豪门中赖一辈子，“还有，以后我遇到了心爱的人，你不能反对；我出嫁的时候，你要像嫁亲女儿一样……啊！”可能是她这么无耻的企图激怒了老天爷，在她贪得无厌地许到第四个愿望时，脚下忽然一滑——
　　“小姐！”“星醉！”
　　在众人的惊呼中，一道青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掠过，把星醉接住之后，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星醉睁开眼时，惊魂未定。不过让她更惊讶的是：接住她的人竟然是小音！
　　“小姐！”小音皱着眉，用她惯常的目光责备星醉：“你又在胡闹了！”
　　“你，小音？你是武林高手？”星醉大张着嘴巴不能合拢，上下打量着小音，眼中闪耀着崇拜的光芒。
　　“什么五林高手六林高手——”武德侯的心总算放回胸膛里，满不在乎地解说：“小音是霜岚国民的后人，在空中飞两下有什么奇怪的？少见多怪！”他拍了拍星醉的肩膀：“好了！大家都快被你吓死了！你就将功补过，跟我进宫一趟。时候实在不早了。”
　　“我不去啊！”
　　“哎呀，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嫁进皇宫！”武德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你以为皇帝一眼相中你就完事了？后面还有很多考验——你绝对不可能通过。放心好了。”

　　当隆盛钟敲第五遍的时候，司马星醉站在了宫苑中。

　　没想到，等着见皇帝这么费劲。义父早早就去陪皇帝，撇下星醉一个人。她已经把脚下的青砖数了两遍，还是没等到有人来叫自己。
　　哎——
　　星醉无聊地直叹气，再一次溜达到庭院正中的牡丹花丛边。
　　这花儿和她的世界里的牡丹似乎没什么不同，不过看起来不大健康，稀稀拉拉的绿叶上托着孤零零一朵红花。
　　大概是触景生情吧，星醉鬼使神差地去抚摸那柔弱的花茎，“你也像我一样，都是孤零零一个，没有同伴……”
　　她的抒情还没到潸然泪下处，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你，就是你你你！你把邪恶的手伸向神圣的牡丹，想干什么啊啊啊啊——？！”
　　星醉可以对天发誓：她原本什么也没想干。
　　但在这惊心动魄的尖叫声中，她的手一抖——“咔吧”一声，那唯一一朵牡丹从绿叶丛中落到了她手心……
　　“啊啊啊啊啊——你！你竟然……把神圣的牡丹……”尖叫的人似乎惊吓过度，声音开始抽噎，随时都有岔气晕倒的可能。
　　星醉这时候才扫了这个大惊小怪的家伙一眼：他穿着惜梦贵族的朝装，相貌精致美妙，身材挺拔俊秀，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美男子。但星醉就是不喜欢他这种大呼小叫、毫无城府的人——一点临危不惧、处乱不惊的气质都没有。
　　更何况，她不过是折了一朵花而已。
　　星醉耸耸肩，大大咧咧道：“喂，用不着这么夸张吧？不过是一朵花——看你激动成这样，一点男子汉的气魄都没有。幸好这里只有我，幸好我这人很厚道，不会嘲笑你。要是被别人看到你为一朵花大惊小怪，不鄙视你才怪！”
　　“一朵花？”星醉的话似乎激怒了那个贵族，他的脸涨得通红，冲星醉挥了挥拳头：“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这是神木牡丹啊！这是从圣母庙移植的牡丹啊啊！一年只开一朵的牡丹啊啊啊！”
　　呃？一年就这么一朵？这个品种真是差劲……星醉看着手里的牡丹撇了撇嘴，随口道：“既然这么珍贵，就该在旁边挂块牌子，写上‘请勿攀折’之类的……”
　　“什么？！”年轻的贵族更加愤怒：“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宫苑！就算没挂牌，也不该随便摘宫花吧？”
　　星醉也被激怒了，不甘示弱地叉着腰喊起来：“喂，你这个人也算男人？跟一个女人大吼大叫很威风吗？我已经很有诚意地道歉了——虽然你可能没看出来——咳，花已经折了，你还想怎么样啊？啊？啊？”
　　眼看一场如火如荼的大战迫在眉睫，台阶上忽然出现一个紫袍司礼官，朝星醉招呼：“灵星醉，入宫觐见！”——星醉以武德侯之女的身份入宫，所以理所当然被当作是“灵”星醉。
　　星醉意犹未尽地狠狠白了对手一眼，转身走到司礼官身边，不仅愣了。
　　“你，你怎么有胡子？”她好奇地盯着司令官的下巴，问了一个令司礼官哑然失笑的问题。
　　年轻的贵族火气未消，嚷嚷起来：“他是男人当然有胡子！没见过神木牡丹还情有可原，难道你连长胡子的男人也没见过？”
　　星醉没精神和他吵架，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看来惜梦皇朝还比较有人性，没把皇宫里的仆役整得不男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