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 梦 恋》煌瑛

1、楔 子

　　惜梦皇朝的王族之间，流传着一个传说：如果在圣母庙向开朝女皇——圣母娘娘——诚心祈祷，她会显灵实现祈祷者的一个愿望。但这样的机会，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

　　——翔耀三年•国都雍城——
　　“啊——————————”
　　雍城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忽然传出一声绵长怨恨的惨叫，惊得巷口来来往往的善良百姓驻足观摩。
　　是谁在这个天下太平、无风无浪的大好时代里发出这样违背上天时运的怪叫？
　　巷子中不过是两个少年，两个怎么看都俊俏可爱、不该发出那种异常声音的少年。略大一些的那个少年约摸十五六岁，身穿裁剪合体的象牙色缎袍，怎么看都是出身良好的样子。而且他那轻盈的衣袂在风里飘举，过肩的黑发整整齐齐在脑后扎成一束——越看越让人觉得他是画中才有的神仙童子。可惜，他的神情有些呆滞——不知他为什么仰天发呆。
　　略小的少年也有十三四岁，穿了一身淡淡的绿色绸衫，样貌和大一些的那个极其相似，只是眼角眉梢多了一点柔和。任谁也能一眼出他们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此刻，这个小小少年正严肃地背负双手，冲看着他们出神的人群一皱眉、一扬下巴，傲慢地喊了一句：“看什么？没见过别人吊嗓子么？”
　　噢，原来是吊嗓子啊……人群又开始了正常的涌动。
　　原来是戏班成员，怪不得如此清秀，只是声线似乎差了点。
　　“啊——————————————————”
　　第二声惨绝人寰的呼喊穿透了皇都的云霄。
　　“我好怨啊——————————————”年长的少年双目饱含晶莹热泪，潸然欲滴。他握紧了拳头冲上苍不屈地挥舞。“老天爷，你塞给我的女人为什么都是次品？！人老珠黄就不说了，而且德行还那么差——什么贤妃？一点都不贤！一天到晚只知道搜刮宫里的宝贝！什么德妃？根本无德！每天不揭贤妃的短她就不舒服。什么惠妃？也不知道是几代近亲相配的恶果，蠢得一目了然……苍天哪！我怨啊啊啊——啊啊啊————”
　　绿衫少年左右看了看，走过去拉住哥哥的衣袖，宽慰道：“哥哥，这些话到圣母面前再抱怨也不迟吧？”
　　“不！”他的哥哥一扭头，脸上挂着怨到深处的决绝神态。他用悲痛欲绝的双眸凝视着弟弟，斩钉截铁地回答：“一路上不多说几次，怎么能显示我的怨恨之深、心情之惨痛？”说罢，他深呼吸一口，一调头，又冲苍天嚷嚷起来：“我恨啊——那些官吏也算对国家忠心耿耿的贵胄，为什么唯独这件事上这么过分？把他们把嫁不出去的女儿塞给我————”
　　“哥哥……”弟弟微微垂下头，左右瞥了几眼，小声建议：“你还是在这里多喊几次算了。这种僻静的小巷不好找。”

　　“啊啊啊啊——————不好啦！”
　　宫城里也传出惊心动魄的惨叫。
　　一名青衫宫女一溜烟冲到辅宰院，面对呆若木鸡的摄政大臣们歇斯底里地大吼：“皇上和亲王又逃出宫啦——”

　　皇都西南的圣母庙，可能是整个惜梦国香火最旺盛的庙宇，而且是皇族默认的唯一一座如同家庙的圣宇。每年的五大节，皇族都会派出显赫的代表来此祭奠祈佑。
　　有时皇帝也会亲临——不过很奇怪，几代皇帝都是偷偷摸摸来这里私访，而且把有趣的经历讲述给儿子，似有意似无意地激发幼小心灵中的好奇，让这些好奇在成长之后也引领着他们的儿子来这里秘访……这几乎成了惜梦皇朝的遗传。
　　廊宽宇阔、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正跪着这样一位踏着父亲足迹而来的少年。他双掌虔诚地合在胸前，满脸神圣的企盼。
　　“圣母啊，请您赐给我一名理想的妻室吧！我希望她是个美丽绝伦优雅高贵举止得当落落大方……”
　　“轰隆隆——”
　　他正在絮絮叨叨祈祷，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惊得寺中僧人都停下手中活计，张大了嘴巴观摩这罕见气象。
　　只有少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活泼开朗温柔婉约轻言软语……”
　　一旁的方丈早听得无聊。
　　看破红尘的人虽然少，但这般看不破的人也不多——这个如此年轻的施主，已经一口气用了三十多个毫不重叠的褒义词，作为未来妻子的标准……
　　方丈叹了口气，没有兴趣听少年背诵华美的词藻。他缓缓步出大殿，冲茫然观天的徒子徒孙们大喝一声：“打雷下雨还不收衣服？发什么呆！”
　　僧人们如梦方醒，嗖嗖嗖几声，身形已远。方丈也急匆匆去收他的宝贝袈裟。
　　大殿里里外外前后左右只剩下两个少年。
　　月映亲王走到哥哥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头，“哥，快下雨了，我们也走吧？”
　　惜梦国君月晗陛下却抖了抖肩膀，甩开月映的手，嘴里还不停下：“……雍容淑娴知书达理冰雪贞静诙谐风趣伶俐可人……”
　　月映拿哥哥没办法，只得独自溜达到殿外去看天气情况。
　　“郗——月——晗！”大殿中忽然轰隆作响，传来一个愤怒低沉的女声：“你许的是什么愿望？！你没搞错吧？那种集天地精华的极品，本圣母到哪儿给你找？！这个世上根本没有！”
　　年少的帝王知道——他那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来到了。
　　“不会吧？”月晗委屈地往前跪行两步，“我的要求又不高……”
　　“惜梦皇朝怎么传到你这样短见的国君手上！”圣母叹了一声，“早先的祖宗有多么高尚，就不用说了。就说你曾祖父希望天下太平；你祖父希望国祚绵长——这还都算大公无私。到了你爹爹，希望你能拥有聪明乐观的性格——这已经有点自私了；到你手上，竟然干脆不顾苍生，只要一个没处找的极品女人？！”
　　月晗更加委屈，但说起话却理直气壮：“不然我该许什么愿啊？天下安泰、四海升平、皇朝万万年……这些愿望都被用光了。我自己又是个聪明乐观的人——除了一个完美的皇后，我还缺什么？你做不到就坦白说嘛！我又不会嘲笑你。不论如何，你也保佑了我家这么多年——真是的，我都捐了那么多香油钱……”
　　“钱你拿走！愿望没法实现！”
　　“咔啦！”一道闪电击碎了大殿前的功德箱，银钱散落了一地。甚至月晗刚才插在香鼎中的线香也“簌”一声熄灭了。
　　“喂，不要这么绝对吧？”月晗有些着恼，“你这叫什么‘一愿圣母’？改天我拆了你的庙！”
　　圣母的声音更加洪亮恼怒：“什么？！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蔑视我？”
　　轰——一声震雷击中了大殿前的桂花树。
　　“你干吗拿人家桂花树撒气？”月晗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喟叹：“我不怪你就是了——毕竟，你的年纪大了，脾气自然不好。你的能力有限，就指望着这座庙养活，我就发发善心，不拆它了。不过，我再也不相信你，再也不会来了！”
　　“你、你这个死小子……”圣母骂了一句，声音却平和下来：“真不愧我的后人，和我当年还有点像。喂，你真的决定了？要一个理想的伴侣？”
　　月晗的眼睛“唰”的亮了，他眨巴着眼睛拼命点头。
　　圣母又叹息一句：“也可以。虽然这个世上没有你要找的女性，但我可以想别的办法。如果她不完美，但却是一位能让你魂牵梦绕的皇后。你能接受吗？”
　　“真的？！”月晗的眼睛一闪，迫不及待地追问：“她什么时候出现？我还得忍受那三个又讨厌又无趣的老女人到何年何月？”
　　圣母的声音仿若渐行渐远，若即若离：“缘分来时，你自然知道。”
　　“喂喂喂！总该给我一点线索吧？她不完美？有什么缺陷？先告诉我，让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但无论月晗怎么央求，圣母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大殿外忽然人声鼎沸，群呼着：“天降祥瑞——”
　　月晗正奇怪，就见月映满脸带笑跑了进来。
　　“哥，快去看——被雷击中的桂花树上，竟然长出一株红牡丹！”
　　月晗将信将疑地迈出大殿，耳边忽然传来缥缈的女音：
　　“无——法——无——天——”
　　“无发乌天？”月晗挠了挠腮，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谁知道这个圣母又心血来潮想起来什么，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很少有人知道：那一年的那一天，皇帝和亲王曾经偷偷溜出宫门；更少有人知道：皇帝是去了圣母庙，而且还幸运地遇到圣母显灵。
　　大家只知道：那一年，皇帝把圣母庙的神木牡丹移植宫中。
　　大家还知道：那一年，他执意不听百官呈奏，毅然把年号改称“来凤”而不是众臣议定的“祥瑞”。
　　“来凤”……这其中包含着怎样的期待，恐怕除了皇帝，谁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