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treebir

3、三个请求

　　因为智慧护庇人，

　　好像银钱护庇人一样。

　　唯独智慧能保全智慧人的生命。

　　这就是知识的益处。

　　——《圣经传道书 七章12节》

　　胡朵朵醒来后，世界仍是一片宁静。她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无法动弹，浑身火辣辣的痛。

　　只是眼前的一切再也不是那个黑暗、阴冷、长满青苔的的仓房了。

　　目之所及，皆是雍容。

　　这里一定不是寻常宫人居住的地方。

　　她无心留意这宫寝的繁华，心中只想知道，叶翎的弟弟是否还昏厥在那仓房里，她拼了命搭救的太子到底有没有死，是否还记得她濒危时要他答应的事。

　　可她现在有心无力，尤其是右胳膊，稍一动弹就疼得她想立刻见到释迦牟尼本人。

　　正在这时，胡朵朵听到宫寝外传来的人语声。

　　两个宫娥装扮的人推门而入，情急之下，胡朵朵赶忙闭上眼睛装死。

　　那二人走到胡朵朵床边站定，对话如下：

　　“看吧，还没醒，这都两天了，人再醒不了，我看你也别想醒了！”

　　“芃掌事恕罪！小的知错，小的真的知错了！”

　　“你说说你，让你管两个孩子都管不好，还能成什么大事。”

　　“我一直都是按照您的意思来行事的，谁知道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臭丫头竟然还能逃出去……”

　　“这么说，你还要怪我了？”

　　“不敢不敢！小的绝没有这个意思，小的口不择言了！”

　　“让他们自生自灭，原是二马公公的意思。二马公公的意思，那不就是皇上的意思嘛！可你这糊涂东西，把人关起来饿死也就罢了，竟然还能让她弄出那么大动静，现在惊动了太子，看皇后娘娘治不治你的罪！”

　　“芃掌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我怎么救你？如今只能盼着她赶紧醒过来了。太子说了，她要是不醒，第一个砍了你的头。”

　　“这该死的浑丫头，臭丫头，小的只恨当初没早点把她治死。您知道么，西殿杨老四那个老货看上她了，好说歹说让我把死丫头留给他，我能如了他的意吗，没多想就把他们关到炎院去了，那地方没人去，比冷宫还偏僻，怎知这骚骨头还能跑到东宫去……”

　　“行了行了，别说废话了。那个小的如今在何处？”

　　“在嬷嬷所。先前饿得只剩半条命了，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喂了水喂了饭，又活过来了。”

　　“哼。贱才就是贱才。”

　　“谁说不是呢。”

　　听到这里，胡朵朵半睁开眼睛，面前一站一坐两个鬣狗，正背对着她窃窃私语。

　　她心中早已怒火燎原、义愤填膺，只恨不能双手揪住她们的头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她又暗自庆幸叶冠小弟弟暂时无碍，不然她实在对不起叶翎。

　　“容小的多一句嘴，敢问掌事，这太子东宫为何会没来由的走水，又是在半夜，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那站着的一堆横肉挤在脸上，肥硕的肩膀微微弯曲，毕恭毕敬地问。

　　那坐着的一脸贼眉鼠眼，比站着的那个看着更年长老练，也更有算计：“这还用问，十有八九是北殿的主儿干的。”

　　“依您之见，是……”

　　“你只看如今哪位荣宠尽占便是了。”

　　她话语刚落地，忽听得一声“太子殿下驾到——”，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刚才的神气全然不见了。

　　只见太子快步走进了宫寝，身后跟了小太监。

　　胡朵朵匆忙间看了一眼，然后再次闭上眼睛装死。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地上的两人齐声说。

　　“你们是谁？”太子问。

　　“奴婢是南殿的掌事芃姑子，这是萍姑子，她之前看管叶氏姐弟。因心怀愧疚，觉得对姐弟俩照顾不周，她求老奴带她到这里来，向姑娘磕头认错。惊扰了太子，还望您恕——”

　　“既然知道会惊扰旁人，为何还要来？既然心有愧疚，为何当初要做那种事？”太子不等芃姑子说完，连忙打断她。

　　二人吓得再次磕头，连连认错。

　　“下去吧，本宫不想再见到你们。”

　　“是！”两人忙不迭地谢恩，屁滚尿流地走了出去。

　　随后，那小太监也得了太子示意，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宫寝里只剩胡朵朵和小太子两个人。

　　“你醒了？”太子搬了凳子坐在一边。

　　“别装睡了，我刚才都看见了。”太子又说。

　　胡朵朵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稚嫩的脸。

　　只不过脸色不再是苍白的了，白里多了些红。

　　太子面若冠玉，白白净净的，长得有点像……没晒黑之前的古仔。

　　胡朵朵忍着痛挺起身来，戏谑地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子啊。”

　　“你好些了么？”

　　“好些了，谢谢关心。太子好了吗？”

　　小太子着一身华服，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却从始至终都是正襟危坐，一副严肃又认真的样子：“本宫没事。”

　　“你弟弟也无碍。”

　　“谢谢太子，还记着我弟弟。”

　　“无需谢。”

　　不知为何，胡朵朵觉得这个太子呆呆的，有点好笑。

　　太子看向胡朵朵。

　　当他发现胡朵朵正一脸带笑望着他后，急忙把头转到一边，说：“你在此处好好静养吧。”然后拔腿就走。

　　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声：

　　“皇后娘娘驾到——”

　　寝门被推开，宫女太监们进来一大堆。随后，一个身穿锦绣，头顶金冠的女子走了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太子认认真真地向她行了个礼。

　　皇后很美丽。只是她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白头发却已不少，金冠也遮掩不住。

　　“玙儿快起来。”

　　不愧是一国之母，胡朵朵想。

　　轻言细语，仪态万方。

　　她把太子扶起来，微笑着说：“母后方才去正殿寻你不着，宫人说你回了东殿，我一猜你便是来这了。”

　　太子的脸蹭的一下红了。

　　“想必这就是那位勇敢的姑娘了。”皇后一边笑着坐了下来，一边看着胡朵朵。

　　“给皇后娘娘请安。”胡朵朵生硬地从嘴里吐出这句请安语。

　　说实话，她还是不太适应古人的处处客套。

　　“姑娘感觉如何，身子可还疼痛？”

　　“全身都挺痛的，尤其是右胳膊，抬都抬不起来。”胡朵朵如实说。

　　“姑娘放宽心，本宫定会让最好的御医给你医治。”

　　“谢谢皇后。”

　　“那日你勇闯火海，救下太子。太子这两日时常跟本宫念叨，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敬佩你的英勇。”

　　“救命恩人？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抬举我了。”

　　皇后挑了挑眉，笑颜绽开来，说：“姑娘谦卑，这很好。但是太子能够全然无碍，还是多亏了你。这到底是大功一件，姑娘若想要什么赏赐，可尽管说。”

　　胡朵朵看着皇后和一旁站着的太子都望向自己，心中琢磨片刻。

　　她试探着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有三个请求，希望皇后娘娘答应。”

　　皇后脸色微变，但仍笑语盈盈，说，你说来听听。

　　“第一，我请求皇后娘娘将太子宫中宫人杂役全部撤换。”

　　“为何？”

　　“那日走水时，我目睹了全程。宫人们数量庞杂，却乱成一团，哭的哭，闹的闹，毫无秩序可言。更可气的是，那么多的宫女太监，却无一人有勇气冲进去救主。这样的宫人，再多也没有用，太子的安危也得不到保障，还不如趁早换了。”

　　皇后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还有这份心。嗯，言之有理，本宫会考虑。”

　　“谢皇后娘娘。”胡朵朵说。

　　“第二个请求，等我伤好之后，恳求皇后娘娘免了我和弟弟的禁足，为我们在宫中寻一份贱差。我们有手有脚的，不论是什么差事都愿意做，只要能让我们吃饱穿暖就行。”

　　“禁足可以免。”皇后说。

　　“真的吗？”叶翎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本宫说可以就自然可以。至于差事，嗯，这不是难事。阿苏——”

　　“奴婢在。”皇后的贴身宫女应道。她圆圆的面庞，一脸喜相。

　　“如今宫中哪里还缺宫人？”

　　“容奴婢想想——回娘娘的话，前天御马苑没了好几个老太监，急需宫人。除此之外，还有御花房，大约也需要人手。”

　　“姑娘想去哪里当差？”皇后反问她。

　　“一切全凭娘娘做主。”

　　“好，那就御花房吧。马厩里的活儿，不适合女孩子。你还有一个请求？”

　　“是，我的第三个请求是，请皇后娘娘严惩南殿掌事芃姑子和萍姑子。”

　　“此二人是？”

　　“她们是之前看管我姐弟二人的宫役。”

　　胡朵朵满脸的义正言辞：

　　“我和弟弟虽然被俘，但仍感激鄯国仁义君主、开明皇后的不杀之恩，日日祷告跪求神明保佑鄯国太平长乐，我和弟弟才能有落脚之地。可是这个萍姑子却无视皇上皇后给予我们的恩德，处处看我们不顺眼，私自将我们囚禁于炎院，动用私刑，分明是不把宫规放在眼里。

　　更甚的是，她还准备将我卖给西殿杨老四，在宫中肆意敛财，中饱私囊。

　　而这些违反宫规之事，全都是她的上司芃姑子默许的。”

　　“我百般无奈下，磨破了双手，才从那个炼狱中逃出来。皇后娘娘，您想一想，如果我还被那二人囚禁着，就不会恰好看见走水的东宫，那太子的安危也……”

　　“胡说什么，太子殿下福大命大。”一旁的苏姑子一脸紧张地望着她。

　　“是呀，一切多亏了太子殿下。”

　　胡朵朵接着说：

　　“”“芃姑子和萍姑子曾悄悄摸进宫寝里，她们害怕我醒之后会将其虐待俘虏的事实告知您和太子殿下，急欲杀我而后快。此事太子殿下可以为我作证，刚才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进来探视，恐怕我早就沦为地下囚了。”

　　“一想到此事，我就惶恐不已，害怕她二人再来害我，心中总是难安，所以将肺腑之言一并倒出，不敢隐瞒，还请皇后娘娘为我和弟弟做主。”

　　胡朵朵留下两行泪，装出一副可怜相来，望着众人。

　　嗯……她的确撒了谎。

　　原因是她不愿看到叶翎和弟弟再次惨兮兮地沦为待宰的羔羊。

　　这叫以鬣狗之道，还施鬣狗身。

　　太子说：“母后，叶姑娘所言，不虚。”

　　皇后听罢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本宫该如何处置为好？”

　　“依我之见，娘娘应将此二人立即杖毙。”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情都惊愕不已。

　　“没想到姑娘小小的人儿，不仅能说会道，做事也这般决断。姑娘有所不知，娘娘平时最讨厌杀生了，更何况是杀人！”

　　那苏姑子再次忍不住插话了。她瞥了瞥眼前的皇后，又盯着胡朵朵，一脸惊骇地说。

　　胡朵朵说出这话来，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之前从未有过害人的想法。

　　只是如今身处的险恶境地，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她的念头。

　　“皇后娘娘，您让我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不敢不说真话。宫规森严，岂能让人随意忽视。杀鸡儆猴，以正宫规，在小女子笨拙的脑子里，是最能体现皇家威严的法子了。这只是我的一点愚见。皇后娘娘仁慈心肠胜过菩萨，小女子言语若冒犯到娘娘，还请娘娘宽恕。”

　　皇后听了胡朵朵的话，回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姑子一眼，然后轻笑了笑。

　　“好了。这件事，本宫会彻查，到时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皇后娘娘！”胡朵朵故作虔诚地谢恩。

　　皇后一群人离开之后，胡朵朵细细回忆自己说过的话，才觉得未免有些谄媚，又有些锋利。所谓言多必失，就是这个道理。

　　可她转念又想，自己人微言轻，还是个俘虏，皇后怎会把她放在心上。若不是拼死救出皇后的亲儿子，她又哪里会有这般待遇。

　　算了，反正以后去了御花房，也很难见到皇后了，随她们怎么想去！

　　重要的是，她要赶快养好身子，这样就能见到叶冠弟弟了。

　　不论怎样，今晚的胡朵朵终于能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