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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纵身一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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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切活人相连的,那人还有指望,因为活着的人比死了的狮子更强。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赏赐,他们的名无人纪念。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失了。在日光之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份了。
——《圣经传道书》九章4-6节
胡朵朵一直都不相信自己已经穿越了,她一直觉得这只是一场梦,会醒的。
直到她看到那封令人心碎的绝笔书。
黑暗。到处都是黑暗。
恐惧,就在身边。
胡朵朵数着每天日出时才能照射进这个狭小、湿冷又死一般沉寂屋子的几屡熹微晨光,和夜半时分惨淡的月光,以此来计算时日。
如果她没算错的话,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整整三天,不要说吃饭了,她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不仅如此,借着点微弱的光,她还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身形小了好几圈,完完全全是个孩子的身量。她的一身破破烂烂的单薄衣衫,散发着潮湿霉臭的味道,双手也不知是怎么的,竟然血迹斑斑。
看样子,她是个囚犯。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还有一个同伴。
说是同伴,其实是个比自己还要羸弱矮小的孩子。他全身散发恶臭,比胡朵朵更甚,那味道就像是从出生后再也没洗过澡似的。
可怜的是,这孩子只在第一二天的时候有些意识,他一直抓着胡朵朵的手不放,呜呜哇哇地叫姐姐,又哭又闹,问他的问题也统统不回答,让胡朵朵没来由的心慌。到了第三天,可能是饿晕了的缘故,他没了动静。
听着身旁孩子微弱的呼吸声,胡朵朵害怕到了极点,心中疑窦丛生。
她到底来了什么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刑罚会连一口水都不给两个小孩喝?为什么数次大声呼救后从来都没有人应答,难道这里是什么无人之境吗?
不,这周围并非没有人。
盲人虽然看不见,但听觉是一流的。胡朵朵现在的情形与盲人无异,黑夜给了她更敏锐的听力。事实上,她确实听到了远处有女人们的叫喊声。
胡朵朵一向乐观,她想,既然这里并不是无人岛,那就一定有方法可以逃出去,不然她身边的这个孩子一定会饿死,她自己也是迟早的事。
胡朵朵又一次环视了四周。
在这个只有几平米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就快要散架的破木床,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屋子中三面都是长满潮苔的墙壁,只有南面一扇又高又大的木门紧闭,从外面锁得严严实实。
胡朵朵光脚坐在湿冷的地上,抬头看着门上那一道道看起来坚固不已的木棱条,心里想:
其余三面都是铜墙铁壁,想逃出去,只能从门上下功夫了。
这屋子虽然潮湿,但是要让墙上长满潮苔绝非朝夕功夫。还有这墙角门沿上长年累月积攒的厚土灰,一则说明这里确实少有人来,二则说明这屋子的年头一定不小,也肯定从未修葺过。
那么是否可以说明,这扇看起来高大尊贵的木门只是一个经长年潮冷摧残,蝼虫啃食,即将腐朽倒塌的纸老虎?
胡朵朵不敢打包票。
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况且这是她们唯一的生存机会了。
她把正在床上昏睡的小孩子抱到一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动这个眼看着要散架了的木床。
没办法,门太高,而现在的她身量太小,只能踩着床去够门棱。
就在她快要把床推到门边之际,只听“咔哒”一声,左上方的床支架塌了,剩余的支架也相继倒塌,一个破木床瞬间变成一堆破木头。
胡朵朵终于憋不住了。
三天来,她一直忍着,哪怕在这样一个没法住活人的地方。
胡朵朵哭得很惨烈,她想家,想爸妈,想朋友。没有谁能比她更惨了,如今还沦落到这样一步田地。
胡朵朵坐在木头堆里。
她的泪落下来,打湿了脚边的一根木条。谁知,那泪水竟然有了颜色,在木头上晕染开来。
胡朵朵拿起那根木条,借着月光,她看得清晰。
“叶……姊……哀叹……”
是文字。是木床底下的文字。
准确的来说,是血字!
胡朵朵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双手血迹,指肚刺痛不堪了。
她来不及伤感了,趁着月光还在,她迅速地把其余的木条一根根规整,排好。
文字向来是重要的信息,更何况是一封血书。
“叶冠……吾弟……青鉴……”
胡朵朵一字一句地念着信。
“叶冠吾弟青鉴
冠儿吾弟,姊不知汝能见此信否。无论汝看见与否,姊决意留此血书。
冠儿,五年岁月匆匆,吾等谨小慎微,只为留一命苟活于鄯宫。叹自鄯国新帝登基,往后年日,愈发艰难。然汝万不可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犹记“卧薪尝胆”之典故否,越王勾践忍辱十年,每日必尝苦胆,只为大败吴国,以报昔日之仇。
吾不愿冠儿学勾践,只愿汝一生平安顺遂,此亦是母后之遗愿。汝一息尚存,叶国一息尚存矣。
哀叹姊无法伴汝左右,奸人相逼,可恨至极,吾不愿清洁之身遭腌臜玷污,百般无奈,只求一死。愿冠儿无要怪姊,亦莫怜姊,此乃姊之命也。
吾国破,山河尚存。
吾身死,此心不死。
姊叶翎绝笔”
胡朵朵浑身颤抖着读完了。这下,她全明白了,她真的穿越了。
原来这个身体的主人叶翎,曾经是叶国的公主。国灭后,她和她的弟弟叶冠,也就是现在正在一旁昏迷的小男孩,被囚禁在了别国。而叶翎不愿被他人玷污,自杀而亡后,胡朵朵的意识穿越到了她的身上,代替她活了下来。
胡朵朵回想起了自己自杀前的情景,她被顶头上司□□,走投无路,只能寻死。那时的她是多么绝望无助啊。
彼时的叶翎公主,也在和自己经历类似的事情,却比自己要惨痛百倍。
国家败亡,双亲离世,异国他乡,孤苦伶仃。
好一个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现在如果要问胡朵朵是否后悔自杀,答案是肯定的。
但是这一次,她想留在这里,活下去。
既然穿越的事实无法改变,那么她想替这个拥有悲惨命运的人好好活着,哪怕最后如横尸街头般惨死,她也绝对不会再自杀,不会再向命运低头了。
胡朵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只身把支离破碎的木床重新搭好,虽然并不坚固,但是踩着它是没有问题的。
她留了一根木条在手上,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三个盘综错节的门棱,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胡朵朵的爷爷是家乡有名的木匠,她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爷爷教过她,所以她知道,这三个门棱是典型榫卯结构,而且还是最常见的双槽榫。
槽口榫安装容易,拆卸也非难事。
只要把它们都拆开,不,只拆两个,她就可以从里面跳出来了。
只差一步,就只差一步,她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手里的木条硌得她生疼,倒刺扎进手心里,伤口又还未结痂,一时间血流不停,直淌到手肘。但胡朵朵不肯撒手,咬牙紧握着将一根根棱条敲散。
成功了。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门外的晚风吹进这个小门洞,顿时间沁人心脾,那是自由的味道。
胡朵朵干劲更足了,她三下五除二又敲散了另一个榫卯,棱条哗啦哗啦散落一地。
她回头看看脸色苍白、沉睡不醒的小叶冠,心里想:
等着我。姐姐一会儿就回来救你。
胡朵朵从门洞中跳了出去。
门外的天地安静极了,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一隅遗世孤立的庭院。而庭院里,又仅有一个囚禁姐弟俩的小小仓房。
胡朵朵身子轻飘飘的发晕。她饿坏了,叶冠小弟弟肯定也饿坏了。为今之计,是先找一口吃的。
她知道自己身在鄯国皇宫之中。只要有皇宫,总会有御膳房。
她悄无声息地走出庭院,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地寻索着膳房,又害怕宫人抓到她。幸好现在已经夜半,当差的小太监们已经打瞌睡的打瞌睡,闭眼睛的闭眼睛,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只是无论她如何寻索,总是探不到御膳房的位置所在,仿佛这通往膳房的路是离她最遥远的路。
鄯宫中大路小道、大宫小殿丛生,胡朵朵七拐八拐,自己也迷了路。
她坐到一阶无人的阶梯上歇脚,因为许久没有进食,胡朵朵的心跳得厉害。
她气喘吁吁地看着天上高挂的月亮。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吧,她想。
就在此时,尖叫声四起。
哄乱声、人群熙攘声接踵而至。
“走水了!走水了!东宫走水了!”宫女尖细的声音传到胡朵朵耳朵里。
她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着不远处仅有一墙之隔的宫落,火光已经明晰。
她趁着一片人声鼎沸悄悄踱步过去,看着宫女太监们乱作一团,救火的水还没送来,一群人已经开始哭天抢地:
“送水的怎么还没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在里面啊!”
“没命了没命了,殿下没了我们都没命了……”
“菩萨保佑太子殿下莫死啊!”
胡朵朵看着众人如热锅蚂蚁一般的情状,心中充满了鄙夷之情。
哼,一个虐待俘虏的鄯国,果真连一场火都灭不了。
众人哭的不是太子,而是自己吧。堂堂一国储君,危急时刻竟无一人献身营救,真是好笑。
倏忽间,她又转念想了想。
这是她的机会。
胡朵朵抓住身旁一个哭得惨烈的宫女,大声问她:“有没有被褥?拿给我!”
那宫女止住哭声,愣了愣,反问:“你是何人?”
“到底有没有被褥?如果还想救你主子的话就闭上嘴,赶紧给我拿来!”
那小宫女听了胡朵朵的话,颤颤巍巍地跑去偏殿,拿着被子回来。
胡朵朵接过被子来,对着院子里一群人,扯着嗓子大喊:
“你们所有人,都去搬水来!最好四散开,多找几处水源!不论火势如何,只管没命地泼!听见了没有!”
然后,她便披上被子,一头扎进了火苗四处乱窜的宫殿。
宫殿里浓烟呛人,胡朵朵拼命地屏住呼吸。
“太子!鄯国太子?你在哪里!”她走到深处,大声呼叫。
“我在这里,在此处……”
胡朵朵依稀听见了一句孱弱的回答。
那声音来自东南方向。
胡朵朵一边小心摸索着走,怕引火上身,一边又心急如焚,毕竟火势蔓延得厉害。
火光中,她看见一张苍白稚嫩的脸。
无助又惹人怜。
胡朵朵看见他,犹如看见了她和小叶冠生的希望。
她朝他笑一笑,说:“太子,你别急,我马上来救你!”
谁知,胡朵朵的话音刚落,殿梁上一根火柱就摇摇欲坠,快要掉落在那个小太子的身上。
胡朵朵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纵身一跃扑了上去,替他挡住了那根燎人的火柱。
“你,你是谁?”
那太子眼泪几乎要涌出,却还拼命忍着。
胡朵朵将太子护在身下,看着他惊鹿般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我叫叶翎……我弟弟……还被囚禁着,如果我死了,我要你答应我,放,放他一条生路……”
“你难道是那个叶国公主?你为何要救本太子?”
“我……”
胡朵朵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竭,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你不会死!听到没有,你和我都不会死!说话啊!”
胡朵朵看着小太子那愈发着急的神情,逐渐闭上眼睛,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