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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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最初的时候，承影一直没有任何伏光的消息。
其实想想也对，反抗军那么多，在其中找一个不算很熟悉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何况他不善与人交往，都是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自行留意有没有需要的情报。
承影再次遇到伏光是在巴蜀演兵场。
加入反抗军的八派弟子人数众多，轩辕王朝为了从中选出最精锐的部队就设立了演兵场制度，通过观察各人在演兵场中的表现决定其归属。受门派特性之限，翎羽、云麓、魍魉三派弟子表现最为突出。
但也不是只看攻击能力。比如冰心之类，看的就是他们的团队配合意识。
由于魍魉弟子轻功特殊，且又会影遁之术，所以不是选择驰骋演兵场四处猎杀对手，就是如承影那般藏匿身形固守一方，在敌方靠近的时候迅速解决。
一日承影如常驻守旗帜下时被对方一位翎羽弟子察觉，两人缠斗片刻后攻击距离上不占优势的承影眼看就要败下阵来，一旁忽然杀出道黑衣人影。动作迅捷攻击准确，转眼就替承影解围于剑下。
等危机解除对方回头，与承影对上目光，俱是一愣。
伏光一笑，道：原来是你，我说哪来的魍魉竟会站在旗下走神。
承影本来想要道谢的，听伏光这么一说，反而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方才他确实是走神了没错，否则也不会有翎羽靠近了都没发现。
既是认识的，伏光便邀承影一同行动。
弈剑魍魉虽不是什么理想搭配，两人合作下来倒也是战绩卓著。最后就被收编入同一队中，伏光表现格外突出，被任命为那一队的队长。
也因为担了这责任，听到承影告之木灵子的话时，伏光虽有心动，却也脱不开身。
军队整肃后不到半月，反抗军与妖魔军之间的大战便正式开始。
刀剑无眼，每次上战场只念着平安归来，其他一些杂的，倒是没空想了。
承影与伏光接触日益增加，了解也渐深——其实伏光也不像最初他所想的那般神秘莫测，很多时候都是位可靠的队长。
单论个人武功修为，承影自信不会输给伏光。但若是论到武学以外的部分，伏光就要胜出承影许多。
单是他无论何时都能冷静观察全局，作出最恰当决定的能力，便让承影很服气了。
战事暂歇的时候，伏光会和承影闲聊，就像以前苏子辛那样。
承影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总是很沉默，而周围没有其他与他们相熟的人，所以很多平日里不怎么会说的话对他说来也就不那么难以开口。
而且因为伏光随性而为的性格，承影从他口中得知的事情反而比从苏子辛那里听说的要多。
伏光说，他与木灵子是在太虚观与弈剑听雨阁两派交流切磋之时认识的，那时的苏子辛还在冰心堂，并非一开始就与他认识。木灵子以前性格其实不像后来这样好说话，反而是个固执起来谁也劝不动的家伙……啊，不过，就算是现在，这点也没有改变过就是了。
说到此时，伏光笑容略略有些苦。
然后承影就知道了，以前那么多次伏光去有个小村，是为了叫木灵子跟他走。
但无论他去几次，木灵子从来也没点头。
他就只在意苏子辛。
坐在流光城楼上静观夜月的时候，伏光淡淡说：他总是关心苏子辛，苏子辛也总是关心着他，但我却不觉得他们这样的相处是正确。
承影听着，心头微痛。
知道吗？
沉默片刻后，伏光忽然续道：苏子辛的爹娘是为救木灵子死的，所以木灵子总觉得他欠了苏子辛。
承影没有接话。
只是因为亏欠，并非全因感情……
伏光自己低声说完以后，笑了笑，提着他的酒壶跃下城楼。
承影看着他那孤傲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那身影从眼底刻进心里，再难忘怀。
他最初的印象没有错，伏光并不是一个活得如表面那般快活的人。
这个月夜他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本不该踏入的领域，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如木灵子与苏子辛的事，又如伏光对木灵子的感情。
这样禁忌的情意，承影不知该如何看待。
他只是一个游离世外的魍魉，人与人之间太复杂的情，或许不懂比较好。
等到伏光从队长升为将军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寒暑。
某天他找到承影，对承影说今日起我有权可以放你假了，你回去雷泽看看吧，我这边走不开。
承影那一刻想到的是苏子辛，但他知道伏光希望他替他去看木灵子。不过这都无所谓，能有机会抽身回去雷泽一下，总是好的。
于是承影没有多问，也没收拾任何东西，只带上伏光托给他的酒就离开反抗军阵营。
再见面苏子辛很高兴，木灵子收下酒，也跟着露出笑容。
承影不能待太久，匆匆停留两日就得离开。
但伏光说过以后再有机会就继续放他假，所以倒也没有很多离愁别绪——总是还能见面的。
回营的路上承影背上多了个包袱，里面是苏子辛那两日熬夜制好的各类伤药解药。他走动间默默感受包袱和自己的背轻轻摩擦的触感，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交战到第四个年头，旷日持久的胶着战况在过了盛夏的时候终于有所转机。
经过半年磨合，反抗军配合越发默契，迅速收回了九黎及巴蜀的大半区域。中原部分人与妖魔的势力虽然还是五五分，但至少反抗军已掌控了通向江南的道路。
于是快入秋的时候，包括伏光承影所在队伍的中路军被派往江南，同时派出的还有反抗军左翼。
在去江南以前，承影从未想过将和伏光诀别。
可世事的发展似乎总要出乎人的意料，才会让人明白天意无常。
他们将往江南的时候竟与妖魔军的一支精锐对上——战斗来得突然，双方都没准备，因而也打得格外激烈。
如承影、伏光之类实力突出的弟子，各自都与妖魔军的领军者交锋。
最初一切尚在控制范围内，但战至中场时，承影忽然有不祥预感。匆匆回头，竟见到伏光动作稍停，被人一剑当胸划过的景象。
顿时浑身如落寒潭般冰冷。
他所知道的伏光，本不该会有这样的破绽。
周围的其他声音那一刻全传不到承影耳中，他甚至不知道援军来到，只看到伏光单膝跪地的模样。
等回神时，他已扶住对方，扣住伏光肩头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仿佛这样牢牢抓着，就能抓住伏光渐渐流走的生气一般。
那一剑深可见骨。
伏光喘息很久，才终于可以说出话来。
按住承影的手上鲜血未干，伏光只交代了两件事——
别让木灵子知道我死了。还有，每年替我带一坛酒给他。
承影最后把伏光葬在江南的乱葬岗。
战火纷飞的时候，能有一方墓地已是难得，什么风水之类的也顾不上了。
入冬时承影辞别继任的将领，返回雷泽。
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来的，但他从未想过归程也是形单影只。
雷泽的冬天不下雪，只下雨。冻骨的冷雨。
承影回到有个小村的时候木灵子正坐在屋檐下看雨落，又或者可以说，在发呆。
见到承影，木灵子并没有很意外。因为当初正如伏光所说的那样，虽不频繁，承影四年多来还是有几次回来的机会。
承影看着对方，略略抓紧吊着酒坛的绳索，不知道能不能按伏光希望的那样，将真相隐藏好。
接过木灵子递来的热茶，承影也送出手中酒坛。
木灵子接过去，脸上的笑容蓦然就消失了。
他看向承影，低声问：他死了，对么？
承影僵在当场，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木灵子微微笑了一下，极淡。而后指着刚放上桌面的酒坛说：他知道的，我从来不喝桑落酒……是谁杀了他？
金坎子。
隐瞒已无用，承影老实说出后来听到的名字。金坎子，太虚随玉玑子叛离轩辕王朝的高手之一，木灵子的同门，木灵子的师兄。
木灵子听到这个名字，沉默了一阵就转身进里屋。过了一会他换了身衣裳出来，白底金边，上面绣着太极八卦的图案。这熟悉又陌生的打扮让承影想起伏光死的那一日他回头看到的景象——倒下的黑衣身影，飞溅的血，以及冷漠离开的白衣背影。
只不过那人是白衣黑发，木灵子却是白衣白发。
伏光葬在哪？
木灵子始终冷静的声音将承影从回忆中拉回。
他凝神，回答：江南，乱葬岗。
木灵子点点头，道：转告子辛，就说我不回来了。
外出采药的苏子辛回来时木灵子已走了大半日。他听完承影的转告，竟未如承影所想那般紧张愤怒，只坐了一会说，他也要去江南。
迎上承影担心的目光，苏子辛摇头说：不是去找木灵子，只是回师门故地看看。
于是承影就陪他去了。
昔日神仙洞府般的冰心堂在妖魔入侵后仅剩一座孤零零的楼台，四周还时不时有妖魔走动。
承影和苏子辛没法靠太近，最后在离冰心堂故址有一段距离的山间暂住。
那之后每年清明，承影会去伏光的坟前看看。而每年他到那儿的时候都会发现坟前放着一坛花雕，那是伏光喜欢的酒。
知道此处的只有承影、苏子辛和木灵子三人。
看到这酒，他就知道木灵子还活着。
但终于有一年，承影到了乱葬岗，却没看见本该放在伏光碑前的酒坛。
他游魂一般走回暂住的地方，将自己所见告诉苏子辛。于是在木灵子离开那时都未曾激动过的苏子辛那一夜竟哭了。
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木灵子本来就不该上战场，因为他有旧伤，所以他才找个理由把他拖去雷泽想避开风波。结果因为伏光的出现，木灵子最终还是走了。
那夜承影陪着苏子辛坐了通宵。
第二天天明的时候，苏子辛静静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然后在一片晨光中对着承影微微笑了笑。
说：别担心了，我没有想不开。
承影还有些担忧，苏子辛却拉住他的手。
然后他听到对方说：我们回有个小村吧……本是为了木灵子才来此地，他已不在，这里也不该我们驻留了。
承影安静听着，回扣住对方的手指，点头。
那一刹他想起幼年方入魍魉时师父所说的话——魍魉一脉功体特异兼之行事诡秘，又往往涉及各种阴暗之事，故往往不得善终。但若有人让自己想要好好活下去的话，那便金盆洗手，牢牢抓住对方吧。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