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利是图》打折氧气

4、第 4 章

　　周六利曦陪姚女士到肿瘤医院做定期检查。
　　癌症晚期的癌细胞和各类相关指标一旦出现变化就要尽快调整治疗方案，等到癌细胞扩散通过身体反应表现出来就来不及了，所以要依靠定期检查监测指标波动。
　　利曦不想姚女士跟着她来回跑，让姚女士在楼上等着，自己抓着那几张单子去了一楼大厅缴费，没想到在缴费处碰到了韩营。
　　缴费处这会儿人不少，人来人往闹哄哄的，甚至还有几个小孩子在追逐玩闹，横冲直撞的样子像是要把医院沉重的空气撕开个口子。
　　利曦刚走到排着长队的人群尾端站定，正巧韩营侧过身，与她四目相对，一时相顾无言。
　　一个多月没见，凌乱的胡茬，眼底的乌青，有点皱的衬衫，他整个人身上挂着一层难以忽视的憔悴。
　　想起之前那些意气风发，那些信誓旦旦，利曦只觉造化弄人。

　　“我爸妈前几天转院到这边了。”
　　“我陪我妈来例行检查。
　　“你妈还好吗？”
　　“指标还行，你爸妈手术怎么样？”
　　“挺顺利，过几天准备做第三期。”
　　“那就好。”
　　“是啊。”
　　没有打招呼，没有提过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简单的对话间却明显多了几分客气和疏离。
　　然后又一起陷入沉默。
　　只剩下尴尬和小心翼翼。
　　或许再过些时日，这些尴尬和小心翼翼也会消散，到那时候他们会回归路人，真正的路人。
　　韩营已经付完了新一期的治疗费用，停下也只是因为看见了利曦，讲没两句接了个电话就匆匆离去，等利曦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一楼大厅。
　　利曦垂下眼睫，指间夹着缴费的单子，握着手机，点开微信又关掉，然后再点开，又再关掉，脚步随着队伍慢慢向前移动。
　　这样挺好。
　　家人能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缴完费，利曦拿着单子上楼，陪姚女士一项一项做完检查，对遇到韩营的事只字未提。
　　做完所有检查，姚女士去了厕所，利曦跟医生约好下午看检查结果的时间，出来见走廊边上还有个座位，就坐下等她。
　　身边人来人往，一位瘦弱的老妇人走着走着扶墙停下，利曦抬眼见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呼吸也有些艰难，她站起来搭了把手，扶着老人家坐在她刚才坐的地方，自己往外走了两步拐向电梯那边。
　　电梯旁是候诊区，这会儿有两个年轻人大约是为了医药费的事情起了争执，正吵得面红耳赤。
　　利曦没想围观，按着手机发微信告诉妈妈自己在电梯口这边，低头侧身绕过他们。
　　二人冷不丁推搡起来，利曦此时已经越过了他们，背向争执现场没来得及注意身后的动静。被推的那个人趔趄地向后跌了好几步，猛地撞向了利曦的后腰。
　　利曦本就在向前走，被这么一撞手机没抓紧脱手飞了出去，人更是一个没站稳直挺挺向前倒。
　　她正巧走到候诊区一排椅子的侧面，此时最边上的椅子的不锈钢椅背离她也就不到一米，周围又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她整个身体失力，只能由着惯性向前扑，腹部对着椅背的背角就要撞上去。
　　忽然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心脏骤然一缩。
　　脸色霎时惨白。

　　斜侧里陡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利曦的手臂，拉住她惯性向前扑倒的身体。就这么阻了一下，卸掉了大部分的惯性力，她撑住了椅背。
　　心脏仿佛被狠狠掐了一下，大脑也一片空白。手条件反射探向小腹，双腿脱力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旁边那人也随着她的动作蹲下。
　　大概是刚才拉了她一把的好心人，利曦下意识地循着耳旁声音侧过头，撞进那双乌黑的瞳仁里，愣了几秒没有说出话来。
　　还是初秋，白日天气还是有点闷热，利曦进了医院就挽起了袖子，露出了一大截手臂，那人正好抓着她光洁的手臂，没有衣物隔绝，暖烘烘的温度就这样从对方干燥的掌心传来，她垂头看了一眼抓着自己手臂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另一只手撑起她有些发颤的胳膊，扶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利曦稳了稳心神，定睛看了看身旁那人。
　　好像有点眼熟。
　　撞到她的人还在骂骂咧咧地指着另一个人，除了利曦还有一个小护士也被撞倒在地，经过的医生只好上前劝和，好不容易才让俩人安静下来。
　　“怎么了小周总？”劝架的那个医生走过来。
　　“没什么，碰到个熟人。”

　　哦，想起来了。
　　是周澜漠。
　　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周澜漠低下头，看见她捂着肚子的手，“撞到了？”
　　“没、没有。”利曦慌忙否认，原本盖在肚子上的手也迅速上移捂在胸口轻轻拍了拍，深呼吸了几下，挂上一副不太在意的笑容，“就是吓了一跳。”
　　笑得十分欲盖弥彰。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生出了一点害怕失去孩子的心慌。
　　她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要保护孩子的自觉？
　　手还搭在胸前，感受到尚未恢复平静的强烈心跳一下一下传到掌心，利曦脸上的笑里忽然就多了几分讥嘲。
　　周澜漠无意深究，也没有追问，转身去捡她掉在地上的手机。
　　他前两日虽然嘴上答应了郎建国，面对自家爷爷这个老顽固安排的相亲，该溜还是得溜。周末就算没什么事，周澜漠还是借口去肿瘤医院调查一下新一批仪器的使用反馈，逃了个饭局。
　　倒也不算是借口，毕竟他确实准备最近走一趟，找院长聊聊别的项目，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嘛。
　　虽然这种事其实根本轮不到他来操心。
　　到了医院，得知院长在肿瘤科会诊，于是绕过去找人。刚下电梯就瞧见了利曦，周澜漠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她身后推推搡搡的动静，本欲上前提醒她一下，结果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就被后面的人撞上了，他离得近，顺手就拉了她一把。
　　“喏，有点惨烈。”周澜漠把手机递给利曦。
　　“谢谢。唉，就当碎碎平安了。”她看着稀碎的屏幕心疼地咬了咬下唇，皱起鼻子朝刚才起争执的那两人的方向愤愤地瞪了一眼，几分钟前还煞白的小脸似是因为恼怒染上了一层浅红。
　　不过几分钟，她的情绪和脸色就变了好几次，周澜漠觉得有趣，好笑地开口提醒，“下次走路记得看路。”
　　“我背后又没长眼睛……”利曦小声咕哝着反驳。
　　这能怪她吗？这明明就是飞来横祸。
　　周澜漠脸上笑意浓了些，“或者至少抓稳手机。”
　　“……”

　　姚女士从厕所出来没看到利曦，走到电梯口才看见女儿坐在椅子上和一个身形挺拔颀长的男子在说些什么。
　　瞥见姚女士的身影，利曦连忙起身道别，迅速挪到妈妈跟前。
　　“刚才那个是你朋友吗？”
　　“不是不是，那是小映的朋友，刚刚碰到的。”
　　“小伙子长得挺好看的，你也多认识认识，不吃亏。”姚女士眯着眼睛，显然是对那个年轻人的长相十分满意。
　　“好看有什么用，弯的。”利曦小声嘀咕。
　　“什么？”
　　“没什么，好看，贼好看，要不我现在就去把他抢回家收了。”利曦捧场的笑总是特别敷衍。
　　“一天天的没正经，”姚女士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我看你就是还想着韩营，眼里看不见其他男人。”
　　“妈——”利曦委屈巴巴地拖长音，鼓起腮帮子撒着娇摇晃姚女士的胳膊，“这又不是吃饭，我总不能吃完上顿就盼下顿，顺其自然好不好。”
　　“你个小没良心的，”姚女士故作伤心姿态，浮夸地擦拭不存在的眼泪，“我都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了，你不急我急啊，我多怕我不能亲眼看着你嫁人呐。”
　　“呸呸呸，瞎说什么呀。不要自己咒自己。”利曦不喜欢妈妈总拿这种话开玩笑，扁扁嘴板起脸，把低落的情绪明晃晃摆在脸上。
　　见女儿脾气上来了，姚女士立刻换上了讨好的表情，“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哼。”
　　“那我们中午吃什么？”
　　“不吃，气饱了。”
　　“吃烤鱼好不好？”
　　“太油。”
　　“张妈妈饺子？”
　　“环境不好。”
　　“那……铜锅涮肉？”
　　“尿酸太高。”
　　“……”姚女士耐心耗尽，揪着利曦的耳朵就开始反击，“你别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利曦一边笑着闪躲一边期望，妈妈可以一直这样陪她闹下去，陪她很多很多年。

　　所幸这次的检查结果显示癌细胞数量并没有明显的恶化，新换的靶向药效果还不错，医生说暂时不需要加大剂量，维持目前的用药量就行。
　　姚女士虽然总是爱把“快要死了”挂在嘴边开玩笑，但听到这样的消息总归还是高兴的。她一高兴就买了一堆的食材，连着好几天都兴致勃勃研究各种新菜品，利曦有了口福自然心情也相当愉悦。看着母亲大人在厨房折腾得起劲儿，利曦把这个好消息抄送给和小映，和小映表示不值班的日子一定积极上门蹭饭吃。

　　日子很快到了“千湖钢厂旧址”开标会议那天，电视里晨间新闻的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提醒着广大市民尽量少出门，出行群众注意个人安全。
　　“昨晚天气预报就说今天有台风，你看看这天黑的，”姚女士看了看窗外，从厨房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叮嘱利曦，“你路上注意点啊。”
　　手机响起，利曦见她叫的车已经到了，迅速喝完最后一口粥，把餐桌上的碗收了放在洗碗池里，“放心，我打车过去，淋不到雨的。”
　　千州的秋季其实很少下雨，台风会吹到这边来的也是相对罕见。外头一阵阵强风呼啸而过，大片大片的乌云弄得天黑得一点也不像是早上八点，闪电把窗外劈亮了一瞬，接着就是一道惊雷滚下。
　　利曦没顾得上多看两眼天惊叹一下多年不遇的台风，利索地补上口红，妆容完备，披上风衣蹬上高跟鞋，拎着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