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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昭 信(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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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特别喜爱杨子华的画,还下令杨子华不许为外人作画。依我看,杨子华的画还不如广宁王呢。”胡皇后对孝珩带回来的图画爱不释手。
孝珩道:“杨子华的画孝珩曾有幸目睹,确实令孝珩自愧不如。不过各有所长,皇后令他画人,这非是他所擅长的。”
胡皇后笑着点头:“这画我是不懂。固然他画龙画马画得比你广宁王好,画人,怎么比得上广宁王呢?”
胡皇后的幼子高俨一本正经地看了孝珩的画:“我还是喜欢杨子华的画,巨龙腾空,多大气啊。”胡皇后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高俨不服气地捂住头。虽然佯怒打了高俨,内心胡皇后却是为高俨能有自己的见解高兴的。高俨又道:“广宁王哥哥,娘夸你才华横溢,那你还会什么?”
“其实附庸风雅而已。小皇子若想,我可以试奏一曲。”充满好奇的高俨赶紧点头。孝珩让宫女取来笛子,孝珩握着笛子,又向皇后鞠了一躬:“也希望此曲,能够稍缓皇后的愁思。”原来他看出了自己的愁绪,胡皇后心头一动,端正地坐好,听孝珩开始吹奏。高俨坐到胡皇后的膝盖上,看着孝珩。一曲奏毕,胡皇后赞许地直点头。高俨也不吝称赞。
“广宁王甫一回邺,就宣召你入宫来,害你都还没有回去与家人团聚,广宁王莫怪。”孝珩笑了笑,胡皇后让宫人取来一只漆器盒子:“这是我送给广宁王的礼物——是珍珠。这些日子皇帝赏赐了我太多珍珠,多到我都不想要了。”胡皇后的口气怅惘,透露着哀怨。
孝珩抱着一盒珍珠,走出宫殿,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并肩站着,像是在等他一般。是皇太子,孝珩迅速判断了出来。高纬仰视着他,目光好奇又惊羡:“刚刚吹笛子的人是你吗?”孝珩颔首。高纬走过来,几乎就要和他靠在一起:“我听过你的笛声。”
孝珩略略思索了一下:“那是因为,殿下还是长广王世子的时候,我曾经在殿下的家里吹过吧。”孝珩和高纬当然见过,不过以高纬的年龄,经年不见还要他记得这个人,大概很困难吧。
“你还会什么?”高纬继续问,“会弹琵琶吗?”孝珩点头。“会抚琴?”仍然点头。高纬笑得眼睛弯弯:“你很厉害啊。当我的老师吧?”
孝珩轻轻摇头:“当你老师大概是不可以的,你的父皇不会允许。不过我还是可以教你。”
“好。明天你到我宫里来——你叫什么名字?”高纬这时候才想到这个问题。
孝珩无奈地笑着:“高孝珩。”
落日下的晋阳宫被沉闷的肃穆笼罩着,几个宫女捧着药和膳食的宫女鱼贯进入太后娄昭君的寝宫。太后的小儿子博陵王高济跪在榻前,娄太后近一个月来进食越来越少,这回已经连续数日没有进食。
太后抬手招高济到面前:“邺城那边有消息吗?”尽管在弥留之际,娄太后尽力用自己最响亮的声音说话,仍然努力保持着太后的威严。
高济扁了扁嘴:“没有。”
太后平静地出了一口气:“逆子。”不是生气,是失望。太后觉得很累而闭上了双眼,那些年轻朝气的脸一张张掠过她的眼前:曾经被她寄予了全部希望的高澄,曾经因为丑陋而被她厌恶的高洋,曾经她最疼爱的高演,曾经最让她放不下心的高淯……
娄昭君和高欢起自贫寒,这么多年她为了高欢、为了高家、为了自己的儿子心力交瘁,她把自己的子孙培养成草原上的狼,用他们的野性在这个乱世里开辟属于自己的天地。她希望高家的强盛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也希望自己的每一个儿子都能尝到位于顶峰的滋味。可是上天不眷顾她,从高澄到高淯,都像受了诅咒般一个个死去。
是我的私心太重,造的孽太多吗?自己一手扶上皇位的儿子,在母亲病重的时候,连一句问候也没有。也许,他是盼着自己死呢。
娄太后突然发现自己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衰老了,衰老到她枯瘦的手再也不可能掌控她驯养出来的小狼。现在,她要死了,给她最后的这个儿子和她的一群孙子留下了一个最危险的陷阱。
如果说济南王高殷的死是偶然,她能预见到在不久的将来,会死更多的人。太原王高绍德、乐陵王高百年和更年幼的孙子们,都会遭遇厄运,死在他们的叔父现在的皇帝高湛手里,或者他们的堂兄年长的文襄诸子手里。而文襄一脉和现在的皇帝一脉的互相残杀,也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一些,心竟然那么痛,谁说她是铁石心肠的呢?娄太后辛苦地捶着自己的胸口,过了很久,她叹了口气,手臂没有力气再抬起来了。
宫女捧着一袭白衣在皇帝高湛的席前跪下,高湛的笑容刹那间烟消云散,望着宫女手中白袍嫌恶地拧起了眉头。高湛突然离开席位,从宫女手上拿起白袍的同时一脚踹在宫女的腹部,走向金凤台的边缘扬手将白袍丢下金凤台。
众人被他的这一举动惊呆,乐声也戛然而止。高湛回到席上时扫了众人一眼:“奏乐啊,朕让你们停了吗?”
“陛下!”和士开离席跪在他面前,“太后新薨,陛下请停止奏乐吧。”
“孝瑜赴晋阳奔丧去了,怎么士开你也来扫朕的兴?”高湛挥手,“继续。”
和士开回头向乐队吼道:“慢着!陛下,太后生育陛下尊躯,请念太后生养之辛劳,除去绯袍,为太后服丧吧。”
高湛神色冷淡,哈哈大笑了几声:“她什么时候养育过我?她满心满脑只有高澄、高演。”高湛看向和士开的目光骤然凛冽起来:“不以为我宠你你就可以来对我指手画脚,你也该尝尝鞭子的滋味。把他拖下去!”
孝珩走进来的一瞬间还能看到太子高纬脸上喜悦的神色,迅速换成了一张生气的脸:“我以为你不将我这个太子说的话放在眼里呢,怎么现在倒来了?”
孝珩歉意地笑着:“因为我的祖母突然过世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晋阳。我才回来,就来拜见太子了。再说,谁敢将太子的话不当回事呢?”
高纬不高兴地撅着嘴:“这倒不一定。宫里就没有几个人拿我当太子的,连父皇母后都说,弟弟比我好。”唯一疼爱高纬的人是乳母陆令萱,高纬唯一的玩伴是高绰,和士开也会给高纬很多的惊喜,现在,高纬希望再往自己的世界里添加一个人。高纬问:“你的祖母住在晋阳吗?”
“是。”孝珩点了点头。高纬邀请他坐下,就在自己旁边的席上。
“我祖母也是。她最近死掉了。”高纬说得很自然,好像是不关自己的事。孝珩的腰间围着白色的腰带,那是戴孝在身的象征。不过高纬,他父亲说免了。高纬又问:“你是什么官儿?这么年轻,很了不起啊。”
孝珩笑了一笑:“殿下,我是广宁王。”
大宁二年,改元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