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54、常 山（十）

　　常山王高演因为王晞是儒生，怕鲜卑勋贵武将们针对他，所以平时不敢与他太过亲近，有事相商，就在晚上偷偷派车接他来。

　　密室中，高演邀王晞入座，忧虑地问：“近来那些王侯和勋贵经常敦促我继承皇位，说我违反天意会引来不祥之事，怕有变故发生。这时叛逆的大罪，我想把他们绳之以法，你以为如何？”

　　王晞淡淡瞄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道：“殿下当初诛杀托孤重臣，已非人臣所行之事。现在殿下是芒刺在背，上下相疑，这种局面怎么可以让它再持续下去？殿下虽然想要谦让推辞，不在意君位，但这是违背天意之举，更可忧虑的是，恐怕动摇先帝所创的基业。”

　　高演沉下脸：“王晞你也劝我夺位吗？你怎么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不怕本王将你依法处置吗？”

　　“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天意和人心都是一致的。所以我才敢冒着被杀的危险来劝进，这正是神明指示我这么做的啊。”

　　“拯救国难，匡扶社稷，正是要等待能安定四方之人出现，我怎么敢私下怀有这样的想法？不需多言。”高演的愁容并没有消减，好像还出现了愠怒的神色。

　　王晞接着又道：“丞相从事中郎陆杳出使前，叮嘱我一定要向殿下说明，请陛下不要再犹疑。”

　　高演深思一阵：“如果真的众人都这么想，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赵彦深终日随侍在我左右，也没有半句透露。”这才是高演真正的忧虑，高演要知道，朝中上下对他的看法。

　　王晞颔首：“臣会证明给殿下看的。”

　　“赵使君，可听闻近日流传在朝臣之间的言论？”王晞捧着一碗酪浆，不动声色来到赵彦深身后，把赵彦深吓了一跳。

　　赵彦深急忙撂下笔，拎起被自己划了一大片墨水的公文，正要开口埋怨，对上王晞的眼睛时，却见他双眼瞄向幕后，又眨了两下。赵彦深愣了一会儿：“何种言论？”

　　“关于常山王之事。我劝常山王进位，常山王却不肯听从。”

　　话说到这里，赵彦深明白了：“是。我初闻这等言论十分惊诧，每每想要向殿下禀报，一到要开口时，就觉得舌头打结、心惊肉跳，兹事体大，不敢妄加评论。不过你所言正是我和一众朝臣所想，既然你开了这个头，我也要冒死向常山王爷表露心声。”赵彦深故意把声音喊大喊响。

　　王晞笑着拉起他道：“我们这便去见常山王吧。”

　　高亮教导弟弟高百年练习射箭，高百年身量尚小，举着高亮用的弓颇觉得费力。高亮拽着他的手拉开弦，痛得百年直叫。太皇太后娄昭君乐得眉开眼笑，把孙儿们唤到跟前休息。高百年捧着一碗酪浆给父亲高演，高演笑了笑，看见太皇太后仍然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焦急道：“母后以为如何，请明示。”

　　太皇太后的脸色并不好看，高百年依旧笑嘻嘻地把案上的食物一样样搬到父亲面前。年长的高亮却对气氛的异常已经有所觉察，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暗自观察他们的神色。一定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父亲和祖母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太皇太后指了指侍立在旁的赵道德：“你说，你的看法呢？”赵道德向太皇太后和高演分别作揖：“王爷不效仿周公辅佐成王，却想骨肉相争，难道不怕落下篡位的恶名吗？”声色俱厉，字字指向高演。高演未来得及辩驳，太皇太后却已经点头表示了赞同：“赵道德所言，很有道理啊。”

　　“母后！”高演下了席，撩袍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儿也是为高家的大业着想。天下人心未定，不及早树立儿的名位，母后不怕再生变故吗？”

　　太皇太后仍然不松口。高演思索了一番，说道：“儿会封阿殷为济南王，赐他府邸财物，让他终生无忧。儿向天发誓，阿殷一定不会有意外！”正中要点。即便不喜欢他的父母，于太皇太后而言，高殷和其他孙儿却没有什么不同，太皇太后走下席，徘徊数回，停留在高演的面前：“记着，休要伤害他。”

　　乾明元年八月，太皇太后令废皇帝高殷为济南王，常山王高演即皇帝位于晋阳，大赦，改元皇建。太皇太后娄昭君还称皇太后；皇太后李祖娥改称文宣皇后，宫曰昭信。

　　“儿来向母后辞行。”只听到这几个字，昭信皇后就已经禁不住潸然泪下。

　　济南王高殷坐在席上，下首依次坐着李难胜和郑季姜，还不大懂事的李难胜脸上有的只是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困住她许久的皇宫的欣喜，郑季姜则默然低垂着头，绞着系在腰间的丝带。高殷的神色，格外淡然。而越是淡然，昭信皇后的心里就越悲痛。

　　高殷已经听说，是李昌仪从昭信皇后处得知诸位辅臣的计划将之透露给了太后，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昭信皇后。昭信皇后会为自己的无心之失自责，而他也认为，无论有没有李昌仪的泄密，没有人可以救得了自己。

　　“母后——娘不必难过，儿不过住到宫外济南王府，儿得空会再入宫来探视您的。”

　　“你父皇生前就料到这一天了……”昭信皇后拭泪，面对儿子清俊的面容，泣不成声。

　　高殷苦笑：“父皇是早就知道，因为儿太无能，注定不能担当一国之君的重担。长广王、河南王在外等候，儿不能久留了。娘，保重。”

　　昭信皇后捂着脸，点了点头：“难胜，季姜，殿□□弱，好好照顾殿下。”

　　李难胜跟着高殷站起来，向昭信皇后行礼道：“皇后殿下，祝您凤体安康，难胜会入宫来看您的。”郑季姜缓缓地离开席，向昭信皇后屈膝，却没有说出什么话。她紧抿着嘴唇，几乎就要忍不住哭出声。高殷一手牵起李难胜，一手挽过郑季姜，向母亲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