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01、长 恭（三）

　　比孝瓘的婚期更早到来的是河间王妃崔氏怀孕的好消息，孝琬在得知这一喜讯之后第一时间亲自写书信告知了宫中的母亲静德皇后和各位兄弟姐妹。

　　曜璎到孝琬家里陪了崔妃几日，因为孝瓘婚期临近广宁王府需要人手，才又回了去。孝琬在这时竟被派往晋阳，尽管大家心中不满，也无可奈何。静德皇后便在孝琬启程的前一天向皇帝请求出宫到河间王府照顾崔妃。

　　孝瓘的乳母在为孝瓘梳头，曜璎坐在外间等着，陆陆续续有婢女找借口进来，满怀期待地朝里张望。过了一会儿，一脸欢欣地乳母牵着孝瓘出来。玄色礼服与漆纱高冠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橙红的暮光映在他的瞳孔里，潋滟回转，昔日俊秀的脸庞此刻莫名的艳丽。

　　婢女们纷纷捂住嘴低声惊叹，乳母一遍又一遍左右打量着孝瓘，一次又一次满意地点头。孝瓘向不作声的曜璎看了一眼，害羞地垂下眼睛看地面，问：“怎么样？”

　　“我的四郎君，这齐国上下可是找不出比这还俊的小伙儿了！”乳母喜不自禁拉着他的衣袖，把孝瓘看了又看。

　　孝瓘听得脸都红了，瞥了一眼曜璎。曜璎缓缓笑开，道：“无与伦比。”

　　孝瓘抬起手臂，让袖子展开，低头端详着自己的衣服。曜璎站起来，往他面前走去。孝瓘穿的是和礼服搭配的厚底的履，这样比曜璎足足高了一个头。拾起他的敝膝，将一根线头轻轻拔去：“腰带再系高点，敝膝长了。”

　　孝瓘从她手里把敝膝拿出放平整，点头。碎碎的脚步声，婢女匆匆让开道，低首鞠躬。“二哥。”孝瓘愣了一下，微笑起来。

　　孝珩没有立即到跟前来，远远地站在进来的地方，望着他盯了一会儿，道：“最好明日也要这样笑。”孝瓘一时没有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说，孝珩已来到他面前。孝瓘很少这样开心，更少像这时笑得有信心。孝珩举手为他整理中单的衣领，垂下手臂，幽然一笑：“主上诏你入宫。”

　　孝瓘顿时没了笑意，内心浮起惶然：“何事？”

　　“我不知道。”孝珩也有一丝担忧：“主上亲口为你赐的婚，必定会让你好好完婚。不会是太不好的事的，放心去吧。”

　　孝瓘犹犹豫豫。乳母满面愁容：“二郎君，明日四郎还得早起呢。”

　　“主上也应当考虑到此，不会耽误太久。”乳母不高兴地碎碎念了几句。

　　孝瓘拍了拍乳母的手，道：“姊姊放心，就算不睡觉，明日我也会及时妆扮好的。”乳母点了点头。为了让她安心，孝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拉着乳母进里屋：“快，帮我更衣。”

　　孝珩看着他们进去，乳母开始忙碌，转头对曜璎说：“还有东西，给你的。”几个婢女端着托盘进来，盘中却不是食物，而是折叠整齐的衣服、摆放有序的首饰和一双精美的绣履。

　　一段荷叶边垂落，曜璎轻轻将它拉住。“花色是我选的。从未见你穿得鲜艳过，明日热闹的日子，可以妆扮得漂亮些。”曜璎回头看着孝珩点头，笑得不是很开心。孝珩也怅然垂首。

　　“四殿下，请。”孝瓘深吸了一口气，跟随宦官跨进殿中：“高孝瓘参见皇帝陛下。”

　　皇帝高洋背对着他，一言不发。看到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挥动了两下，宦官提醒道：“四殿下，请起吧。”孝瓘仍然俯首，余光扫过全殿，除了那宦官之外竟然再无他人。但他的心反而因此悬得更紧。

　　“起来。”高洋好像是等得烦了，自己开口叫了一句。孝瓘赶紧谢恩起立。

　　高洋不说话，目光始终在孝瓘身上徘徊。孝瓘起初疑惑，越来越觉得忐忑不安。只是高洋并没有什么行动，他的眉头虽然不展，眼中却没有凶光。时间越过越久，孝瓘渐渐连不安的感觉都没有了，他抬起头，高洋一杯又一杯斟酒、饮酒，眼睛仍旧停留在他身上。

　　高洋放下酒杯，擦了一把嘴：“你对朕为你选的妻子很不满？”

　　“没有。”孝瓘迅速作出回答，生怕晚了一时半刻，就会惹高洋生气。

　　“不满就不满吧。”高洋衣襟敞开，看得见壮硕的肌肉，黝黑的皮肤：“不满，你也得娶。”孝瓘没有说话，如果回答“是”，就承认了自己在前一个问题撒谎了，如果别的，恐怕马上就要人头落地。

　　高洋的手掌按在酒壶上，但很久都没有将酒壶提起：“你为何要追随段韶？”

　　孝瓘在心底琢磨了一下：“愿为陛下尽忠，为社稷鞠躬。”

　　“错了。”孝瓘一愣，不知高洋何出此言。高洋提着的酒壶在手中晃荡，原来已经空了，他缓缓走下阶，酒壶压在孝瓘的额头，孝瓘吓得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好像高洋下一刻就要扬起酒壶砸下去，让他头破血流。

　　高洋的眼里透着不屑：“你要认清你的主人。你不需要为朕尽忠，社稷也不需要你鞠躬尽瘁。”孝瓘屏息，听着他说下去：“朕要你记住，你的主人，是高殷、高绍德。”

　　高洋打了一个嗝：“如果有一天他们会死，朕要你，死在他们之前。”冷汗自孝瓘的耳后滑过，落入衣领。压在孝瓘额头上的酒壶被施加了力量，迫使他的头慢慢后仰：“说，‘是’！”

　　“是——我、我记住了。”孝瓘艰难地回答。

　　“不只要记住，你必须做到。朕问你，如果你的兄长觊觎皇位而要置他们于死地，你该如何做？”孝瓘抿紧嘴唇，不肯回答。额头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他始终不肯开口。“杀了他，无论是高孝瑜、高孝琬还是高孝珩！”

　　孝瓘合眼：“是……”他没有办法应得很爽快。

　　高洋松开了手，酒壶坠地：“朕会在天上看着。若你无法做到，你和你珍爱的兄弟姐妹，都会不得好死。你此生就是为了效忠他们而活，你不得觊觎他们的一切，亦不可让任何人伤害他们。为了要你永远铭记这一点，从今后你名肃，字长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