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92、季 姜（二）

　　“静德皇后邀请夫人入宫，车驾已在门外等候。”

　　元楚兰看向卢妃，卢妃对眼前这素不相识的女官问：“静德皇后不是后日才到吗？为何静德皇后提前回来了，我们却没有半点消息呢？”

　　“静德皇后本来的确是后天到的，但到的时间比预期要早，但也才刚刚回到宫中，未来得及派人告知。静德皇后挂念元夫人，遣奴婢来接夫人入宫。”

　　卢妃笑得为难：“元夫人实在是不方便呢。她现在，连行走都需要人搀扶。”

　　女官殷勤笑道：“所以马车已经在外等候了。请王妃放心，奴婢会小心照料元夫人的。”

　　卢妃瞄过元楚兰，她的神情疑惑，兀自摇了摇头。卢妃劝道：“静德皇后相邀，是为担忧你，也不便推托。既然静德皇后都已思虑妥当，你就去吧。”

　　元楚兰看着卢妃神色有些为难。闷闷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道：“好。请稍待片刻，容我更衣梳妆。”望了卢妃一眼，仿佛还有些迟疑。卢妃赐女官坐席，对元楚兰点了点头。

　　峻成陵寝前案台上，新摆上了丰盛的祭品，香炉内飘出屡屡香烟。孝瓘叩首，起立，侧身为延宗让出空位。孝瓘始终低着头，就抬起眼睛望向天空的一瞬，看到了静德皇后面向自己的微笑。虽然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回应，但孝瓘不得不正视她，微微躬身。

　　孝瓘走上山丘，静德皇后正远远注视着一片陵墓。孝瓘走近时，她徐徐回身走来：“终于见到你康复如初，也不枉我日日在佛前祈祷。愿你父亲在天之灵，护佑你再也不要受那样的伤害。”

　　“让皇后担心了。”孝瓘低头，歉疚地说道。

　　静德皇后走到他面前，抬起手就要去抚摸他的头发，在半空停下，因为孝瓘下意识地摆首显示了他的抗拒。静德皇后没有尴尬，而是怅惘浅笑：“母后倒要忘记，孝瓘也已经长大成人了。”确实，静德皇后太久没有这样跟他对面站在一起过，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孝瓘已经超出了她的高度，趋近一个成年人的身高了。

　　“嗯……”孝瓘难过地侧首，知道自己做出了错误的行为。

　　“孝瓘，你可有什么愿望，是母后能为你达成的？”静德皇后问。

　　从来没有想到静德皇后会问这个问题，孝瓘也从来没有想过。他过去的愿望是像二哥那样拥有惊世才华，现在是希望成为如段韶、斛律金父子那样的国家栋梁。显然这不是静德皇后需要的答案。“愿望——母后，可以告诉我我娘的事了吗？”

　　静德皇后笑容滞住，过了有一会儿，摇摇头说：“母后不是问你这个……”

　　“我，”孝瓘停了一下，“没有别的什么愿望。”

　　静德皇后沉思了一会儿：“我派人去寻找你母亲的骸骨，让她陪葬你父皇陵墓，可好？”

　　孝瓘咬住嘴唇，心底窜起一股怒气。静德皇后看到他的神情，慌张不安浮上脸，在她忍不住开口之前，孝瓘冷冷地掷出四个字：“多谢皇后。”

　　静德皇后的心情没有因此放松，莫名地更加沉重。孝瓘终究还是没有追问到底，同以往每一次一样。静德皇后平复了心情，眺望着远处坟茔：“孝琬、曜珂各自成家，曜琳也得了好归宿，只有你还让母后挂心了。”

　　虽然不算意外，听到她说出来的时候孝瓘还是愣了一下：“凭皇后做主。”

　　“孝瓘，”静德皇后淡淡说，“我居住宫中多年，也不敢说像从前那样了解你了。你若有中意的姑娘，自己告诉母后吧。母后不想——让你也像广宁王那样。”

　　孝珩另外设案祭奠王昭仪，他的妻子王妃成婚时拜过宗庙，却是第一次拜祭自己真正的婆母。孝珩与王妃携手起身，延宗和曜琳跟在他们身边。王妃那样美丽的女子，让任何人见了都无法不生出好感，即使如延宗、曜琳那样不更事的少年。他们的生活比孝瓘以为的好，在认识到这一点之后孝瓘就放下了心，静德皇后此时的话，让他几乎遗忘的那段过去又浮现，忧虑也再一次涌上，不是再为孝珩夫妇，而是为曜璎。

　　孝瓘茫然着，望着静德皇后所眺望的那处陵墓。蓦然惊醒，那是孝静帝元善见的陵墓！同是帝王陵墓，孝静帝的陵墓就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格外凄凉，但陵墓四下还是打理得整洁干净，显然不是无人照顾。“楚兰……”出神的孝瓘不自觉念出这个名字。

　　静德皇后神色一紧：“是，我也有愧于楚兰……”

　　惊回神的孝瓘看见静德皇后苍白的脸色，惶然解释：“母后，我并非那个意思。”

　　“你喜欢楚兰吗？”静德皇后似乎有话要说，为了听下去，孝瓘没有立刻摇头否认，“太原长公主的确跟我提过，希望将楚兰许配给你呢。但是——即使母后一早就知道你的心意，也不会同意。你能理解吗？”

　　孝瓘颔首。很早的时候哥哥们就同他讲过其中的道理，现在，曾经不懂得的他和孝琬也都明白了。元楚兰现在是连身为她表兄的孝琬都不愿接的烫手山芋，即使同情她，孝瓘也不会去接近。

　　“楚兰毕竟不同于别人——她若能一生平安，便是求之不得。而她若与你在一起，”静德皇后停顿了一下，“必会影响你的前途。”

　　孝瓘当然知道静德皇后对他的好，甚至不惜违背侄女的意愿。静德皇后对坡上等待的宫女招了招手，向山丘下走了几步：“你再想想别的人吧。如果觉得告诉母后不好，也可以告诉河南王。”

　　“是。”目送静德皇后走下山坡，孝瓘的注意力被唧唧喳喳吵闹不停的曜琳吸引。

　　曜琳身边的女子伫立不动，垂髾披帛却恣意飞扬。髻上横出一支长簪，缀满碎粒红色宝石，在阳光下晃动，散射耀目的光芒，她直立但身姿不显僵硬。孝瓘的脑海里愈发清晰地现出孝珩面前摊开的素绢上傲然昂首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