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174、秾 辉（二）

　　琵琶铮铮流响，素指一挑，拨下尾音迸出，弦颤不停。余光里悠悠走来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素手按住颤动不已的弦，几声闷闷的余音落停，四周霎时寂静空灵。崔妃直起身，把怀中琵琶塞到对面曜璎的手上，同时使了个眼色。

　　曜璎立时就明白了，怔怔地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崔妃离席，走到门口向孝珩屈膝颔首，示意他进门。孝珩踏进门槛，崔妃便命守候门边的婢女将门关上。

　　把琵琶横放在案上，深吸了一口气，曜璎站立，转身。孝珩仍然站在入门处，注视着她的面容，过了有一会儿，好像确认她与之前相比没有瘦了弱了，舒心地展开一个笑容，大步向她走过去。

　　曜璎在他的面前无比不自然，只有低下了头去，不和他的目光接触。孝珩来在她的面前，隔了一张案，将她垂在两边的双手拉起合握在身前：“烦扰孝琬这么久了，何时回家去？”

　　“回家？河南王府又不是我家，我能回哪里去？”曜璎的口气听起来还在生气。

　　孝珩笑问：“河南王府不回，那广宁公府呢？”曜璎抬头看他，惊讶而且疑惑。孝珩解释说：“大哥已经在新府邸居住多日，后天大嫂也要迁过去，正式入住新居。跟我回去，大哥已经不在那里了。”

　　曜璎的脸上顿时溢满喜悦，随后又浮上一重不安。孝珩一愣，有所感应地放开了手，听她说话：“那往后我天天要与你夫人见面，我应该，怎样面对她呢？”曜璎并不是在问孝珩，只是要孝珩作一个决定。

　　“你先同我回去，往后的事，可以再商量。”曜璎没有抬起的头说明她并不接受这个答复。孝珩无奈道：“我不会令你为难，她那里，我会自己去交代清楚。但是你是我的家人，不宜在此长久打扰孝琬夫妇。”

　　曜璎沉吟不语。而等待了很久孝珩也没有再说别的话，曜璎弯下腰抱起琵琶：“好，等我片刻。”缓缓地走出门外，脚步迟疑完全不是素日的个性。

　　曜璎来时除了一支笛子什么都没带，这时回去也只有那一支笛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天，这时已经开始下起了雨，并且越来越大。崔妃带着婢女拿了两套斗笠蓑衣送到廊下。孝珩拿过来一顶斗笠，道了声谢。

　　“二哥怎么是徒步来的？我已叫人备好车马，正在大门口候着，这天不好，不远送了。”崔妃把蓑衣和另一个斗笠塞到曜璎手里。和崔妃道了别，孝珩戴上斗笠走入了雨中。两三步外，又回头看曜璎。崔妃拉着曜璎的手说了些女儿家的贴心话，孝珩没有刻意去听，从崔妃时不时瞟过来的眼睛里，仍能知道她们的话题所向。

　　最后是曜璎不愿让孝珩久等，挣脱了崔妃的手，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就奔入露天下。崔妃站在屋檐下目送他们，隔着雨帘看不清楚表情。曜璎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孝珩对她一笑，转身一同走出去。

　　崔妃命人准备的马车就停在门外，守在车旁的仆人见到他们，赶紧上前从孝珩的手中把斗笠拿在自己手里。孝珩站在马车前等待曜璎上车，目光捕捉到对面停留的意外出现的马车。一脚踩到了蹬上的曜璎也看见了：“那是……”虽然车是陌生的，但那种形制却十分熟悉。

　　马车内的人因为坐在车前的赶车仆人的告知，从车帘内探出来，被外面的雨逼得只露出一个脑袋，头顶上如仙女一般堆叠成高高的凌云髻，钗环珠翠在发髻上整齐有序地排开，雍容华贵而不失妩媚的风韵。

　　“孝珩！”啪嗒啪嗒的雨声中能听到的声音很小很弱，然而曜璎的心里还是被刺了一下。她把腿移下蹬，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

　　“她叫你呢。”曜璎看着孝珩笑，笑得莫名其妙。孝珩笑了一下，略带歉意，向车旁的车夫低声吩咐了几句，车夫点头赶车马车离开，让出了正对门口的空地。对面的马车迅速过来填补了这个空位。

　　曜璎这时近看到那颗探出来的脑袋，直感到一阵凉气涌入气管，迅速扩散到每一个器官，浸入骨髓。车帘里的女子嫣然笑语：“孝珩——她就是你的妹妹？上车吧。”

　　孝珩担忧地看着曜璎，柔声道：“上车吧，曜璎。”曜璎的眼睛被锁住了一样停留在王夫人的脸上，王夫人也觉察了，略一笑，带有些尴尬，随后退回车厢中。孝珩轻轻推了推她：“曜璎，上车了。”

　　“嗯。”

　　“我扶你。”车旁没有摆着蹬，看着曜璎抬起的一条腿就要踩空，孝珩赶紧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扶住她。曜璎发现了，借着孝珩手臂的力量爬上了车，因为雨天车前被污染，曜璎站到车上的时候裙子脏了一片。孝珩从她的手里接过蓑衣，曜璎两手把两边的裙子往中间一拉，挡去污渍，俯身钻进车厢。

　　王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厢最深处，曜璎进到车厢中的一刹那，感觉整个内部的空气都似凝固了。她刻意不去看王夫人，在进门最近的地方坐下来。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在孝珩进来的短暂时刻有所好转。孝珩避开曜璎如冰的眼神，往王夫人身边挨去。

　　没有人说话。王夫人愈发尴尬难忍，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寻话题：“孝珩，你这妹妹，是叫曜璎吗？”曜璎没有面对着他们，眼睛始终盯着遮挡在面前的车帘。但是她一直在注意听他们的动静，因此王夫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听在她的耳中。孝珩没有多言，只是回了声“嗯”。

　　“那，我该如何称呼——”孝珩也犯起了为难，他想说随便怎么称呼都好，但又晓得曜璎的性格，虽然她不至于当面表现出不满让王夫人下不了台，但她把不快憋在心里让孝珩觉得更难受。

　　“叫我的名字吧。”曜璎会在这个时候出声让孝珩有些惊讶，她的语气依然听起来冰冷的。

　　王夫人不知是没听出还是不在意她不善的口吻，微微一笑：“好。曜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