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孽牙

2、孔家二少

　　风起。
　　吹尽世间尘沙。
　　汗血宝马乃珍贵品种，它高大神骏的英姿出现在茫茫草原，霎时引起不小轰动。

　　他，就站在人群外。
　　很高，很瘦。轻易便能越过人群，看到由远及近的，那个人的身影。

　　红鬃之上，只见一人眉目清秀，英姿勃发，一身白衣脱尘绝俗，不带丝毫坠饰。
　　策马疾行，在临近人群时，只单手抽回缰绳，堪堪稳住了坐骑欲奔驰的脚步。
　　翻身而下，动作干脆利落，从束发的缎带，至脚上的缎面布靴，清一色为白。
　　嘉兴镇再无一人能把白穿得如此人这般彻底，唯独他——孔家二少，孔璇。

　　人群中急忙奔出一个小婢，脸上泪痕未干，一把扑倒在他脚边，“少爷，孔家……孔家……”话不成句，孔璇叹气，屈身扶她。
　　“月儿，不过一年不见，你怎么结巴反倒更甚？”
　　怀里丫头哭得凄惨，拼命摇头，拽着他的手，“少爷，不是！是……”
　　“月儿，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说，咱们回家。”他轻轻弹着她的额头，笑了笑，“一切都没关系了，咱们，回家。”

　　嘉兴镇不小也不大，孔家是名门望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必孔家丝厂垮台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他在回来的路上不多不少听了些，如今府里定是鸡犬不宁。但不管如何，孔家也曾是先皇御赐的金字招牌，如今家道中落，也容不得在旁人面前服软，任人指摘。
　　小丫头听得少爷一句回家，心里感动不已。她从小在府里长大，多得少爷的怜惜，她的生活本不难过。而一年前少爷不知因何离家，直到如今才归。

　　孔璇低头瞥过月儿残破的鞋，轻蹙眉心。他把她拉至红鬃跟前，正欲扶她上马。
　　“且慢！”

　　人群中，另一个白衣少年缓缓而出。
　　众人惊讶于他的倾城之貌，然来人只怔怔望着放在月儿腰际的手。

　　孔璇回望他，发现了他的目光焦点，不知为何竟讷讷地收回了手。
　　他有些意外地笑了，“凌也是来接我的么？”
　　没有接话，俊美少年直接越过他翻身上马，并一手拽上孔璇，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二人竟绝尘而去。

　　他在生气？
　　孔璇怔忡。耳畔只听得风声与他的呼吸，浅浅的，竟也有种很惬意的感觉。
　　他累了。
　　叹口气，什么也不想问，不想去深究，往后靠了靠，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闭上眼。

　　感觉到他的放松，凌原本紧蹙的眉心瞬间展平，取而代之的，是嘴角轻微扬起的好看的弧度。
　　他刻意绕了远路，没有带他直接回孔家。
　　如今的孔府，人去楼空。即使他回去，也于事无补。更何况看他此次回来的样子，也绝非为此。

　　两道纯白的身影，一者穿得飘逸出尘，一者着出风华绝代。

　　凌单手执了缰绳，放慢速度，空出一只手，悄悄环住了怀里的人。
　　孔璇睁开眼，感觉到他怀里的温度。他叹气，没有回头，手从侧面抚上了凌的脸。

　　“如果是刺在我的脸上，或许我会好过得多。”他欠他的，从来都还不清。

　　凌覆上他冰凉的手，“如果有一点愧疚，就不会跑出去一年而音讯全无。”
　　不是不生气的，他试图找到他，但当真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无。他不明白，孔璇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凭空消失。

　　“所以你就把孔家弄垮，引我现身？”
　　手微颤了一下，凌低头，却没有看到他有丝毫异样的表情，就连声音也依旧平静而慵懒。
　　是了，在他面前，永远只有他自己会失了冷静。

　　凌想起了孔玉，她绯红的身影和伤心到了极致的面庞，她流泪地问他，凭什么，凭什么……
　　如今他也想问问孔璇，他又是凭的什么让他窝囊至此？

　　“怎么，没话跟我说？”见他良久不回答，他挑眉。
　　凌苦笑，他怎么会没话跟他说。其实他是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他宠溺地看着他的那些挑眉斜眼的小动作，发现原来自己的这些坏毛病是不知不觉受他传染啊。

　　“要逼你现身，我不至于如此。但你说得没错，孔家是我整垮的。”他慢条斯理。他决定要整理好思路，不能每次见他就错误连连，他想看他被他吓到的表情，他想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只是孔璇一个人的表情。

　　然而，他却失望了。

　　孔璇仅仅点了点头，“嗯，然后呢？”
　　“你不气愤？”

　　他反轻笑起来，“我气什么。你自然不是那种无脑之人。说吧，你和我那狡猾的老爹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家那老狐狸，他可比谁都了解。
　　想垮了孔家？除非皇朝更替江山易主，孔家家主孔战岂是易舆之辈？
　　只是这次不惜牺牲孔家台面上的势力，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孔家丝厂树大招风，从上一年开始，被人觊觎而屡遭偷袭暗算栽赃嫁祸都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伯父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把家业移至凉都。”

　　“是么？我还以为那只老狐狸是嫌家大业大难于管理，决定化整为零呢。”孔璇冷笑。“那你呢？凌，我父亲又是许了什么承诺才得来你的鼎力相助？”

　　凌的身份一直是个谜，虽然他们青梅竹马，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问爹，谁都对他的来历绝口不提。久而久之，孔璇都忘了他姓什么，只当了他和自己一般姓孔。

　　“说起来，我倒觉得你比我更像那只老狐狸的儿子。”一样老奸巨猾。
　　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又笑了，“阿璇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你爹的筹码，对于我，从以前到现在，都仅此一个而已。”

　　肩膀一沉，咫尺逼近。他的脸贴着他的，他能很清晰地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和那永远无法抹去的青蓝印记。
　　凌伸手扳过他的头正对自己，两人鼻尖相抵，眼睛里只能看到彼此。

　　“如果我帮孔家渡过此劫，孔二小姐许我为妻。”
　　孔璇扬眉，手肘抵开了二人的距离。“我看，你还是娶孔大小姐更为实际。”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从十五岁第一次见到你便钟情于你，为何这样对我！”哪怕爱上他时并不知道原来“他”竟是“她”，哪怕孔家对外一直宣称她是孔二少，他仍然爱的是她，无关性别，无关外貌，无关家世。

　　她不知道，至少今生，非她不可。

　　从怀里缓缓抽出信封，“这是玉姐姐给我的信，说是你俩即将缔结秦晋之好，我是特来道贺的。”

　　凌拿过信随手抛诸脑后，勒住缰绳，不待马儿停稳，拽着孔璇翻身而下。

　　“阿璇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是瞎了吗，你看不到我对你的心？”他把她圈在怀中，扣住了她的下巴。

　　“你的心？”看那张美丽的脸孔扭曲不已，她的心有瞬间动摇。但想起那封信，她笑了起来。

　　“封凌，你无药可救。哪怕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那玉姐姐算什么，当初的安晴郡主又算什么？除了这些，还有哪些花花草草莺莺燕燕是我所不知的？”他要她的真心话，好，那她摊牌。她只有在非常严肃和心情很坏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全名。他晓得。

　　“你的朝三暮四你的温柔多情，我消受不起，你换别人吧。”

　　看着他一袭与她相仿的白衣，她微微恼了起来，暗自想着从明天起再不穿白袍。

　　孔璇转身欲走，封凌一手横在她面前，挺秀的眉轻拧，孔璇一掌劈出毫不迟疑，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却也料想不到她会对自己出招，堪堪侧身避过。然她依旧要走，除了与她硬碰硬，不然决计拿不住她。

　　空旷的树林里，两道翻飞的白影犹如鬼魅，如果此时有行人经过，必定被吓得体无完肤。

　　封凌俯身扫腿，速度极快，本以为她避无可避，殊不知她竟以一招鹞子翻身轻巧落至枝头。那飘逸的身影，在风中显得如此单薄，然而她却笑了。

　　封凌抬眼望去，竟又痴了。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笑容里，藏有他永无法企及的东西。

　　“喂，我说封公子，不过一年不见，你的身手是退步了么？”多日未见的挑衅眼神，孔璇不羁的笑，让封凌为之心动。那是他不自觉模仿的表情吗？看着面前的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表情拙陋不堪，远不如伊人恰似暗香浮动。

　　封凌被她一激，勾起唇瓣，收敛心神。他要抓住她，不让她再飞。

　　风声乍起，他翻身跃上枝头，迎面就是一掌。孔璇没料到他动作如此之神速，竟往后摔了下去。

　　本想借力打力，到了地面再想计谋，但脚踝凭空被石子偷袭，吃痛不已，失了平稳落地的准头，心里暗叹这回可算是要摔个狗吃屎了。

　　其实不过就一眨眼的事，只是她心思诡谲多变，瞬间就能想到十万八千里。
　　然而，奇怪的是，她怎么没有和大地拥抱呢？
　　紧闭的双眸睁眼，原来是有人接住了自己。

　　“放下她！”横抱她的竟是个陌生人，戴了个斗笠，看不见容貌。可现在孔璇躺在对方怀里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是他的，谁都不准碰！

　　嗯？有苗头！
　　孔璇在心里对封凌扯了个特大号鬼脸，可面上却清清楚楚写满了无助与茫然。她揪住剑客的衣襟，“拜托大侠，救我。”
　　一不做二不休，如果这个人不够仗义呢？嗯，干脆装晕。
　　两眼一翻，孔璇使了闭气大法，将自己的呼吸调整为最弱，她在赌。

　　剑客一愣，黑纱后的面容不自觉地抽搐。他是倒霉吗？

　　封凌见状，怒上心头。他本是极冷静之人，可只要碰上与她有关的事，他就绝对破功。
　　他知道她是自己的死穴，可他没有办法放下她，尤其当这个死穴还躺在别人怀里晕倒的情况下。
　　封凌抽出腰间的折扇，决定速战速决。长臂一挥，一连串暗器直取对方面门。

　　剑客无奈，他本打算把人放地上走了就算了，然如今这种状况，他算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了。
　　只见银灰色暗器离他斗笠还有两寸时停住，剑客仅动了动肩，那些暗器竟全部调头，朝封凌攻去。

　　封凌大骇，不敢大意，一个旋身，击落暗器。然与此同时，剑客已携了怀中人御风而去。

　　剑客轻功了得，几个起落，便到了山脚。

　　孔璇感到了第三个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