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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朝中传言,说你与皇上在书房争执,惹得龙颜大怒,摔了茶盏,竟是真的么?”
      因伤在显眼处,顾淮阳特许了苏飞云在家养病不朝。第二日林焕登门看望,见苏飞云额上淤痕宛然,吃了一惊。
      苏飞云苦笑,“虽不中亦不远亦。”
      林焕大奇,苏飞云平日和柔温文,又是最体察上意的,怎会把顾淮阳惹得翻了脸。“当真?这倒奇了,我还只当是有人故意谣传中伤你……”
      见苏飞云只是苦笑,林焕心知他不愿多说,遂说起其他话题,带了过去。

      “有一事,说来有些奇怪。我到了户部才知道,朝廷每年有两万两银子拨给丹翎棋院,今年的请款折早就做好了,不知为何容王却一直搁着不批,度支司的蔡芸问了几次都被挡回来。你在棋院待了数年,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该告诉你。”
      苏飞云点点头,“容王的独子顾安平在棋院学棋,但那孩子性格骄纵,据说是惹了不少祸。棋院并不想留他,但因顾忌着这笔拨银的事,如今也只好忍气吞声。”
      “这倒是更奇了。”
      “此话怎讲?”
      “容王此人何等精明,平日处事向来滴水不漏的,怎会为了顾安平学棋一事,克扣朝廷拨银?”
      苏飞云沉吟,“说来也是,是我糊涂了,竟没多想一想。”

      因顾淮阳送了好些珍贵伤药,苏飞云额上的淤痕褪得也快,过了几日已渐渐消得不大能看出来。他心中始终记挂棋院与顾安平的事,这日趁着天气阴凉,又回了趟棋院。

      到了棋院才知道杜凌有事外出了。苏飞云在棋院的房间还一直留着,因此也不急,正打算回房间歇下,等杜凌回来,半路上却遇到像是匆匆赶来的棋院院长付书立。
      “飞云,你今日怎么过来了,我和钧文还正商量着去找你。”
      付书立年过半百,在丹翎棋院待的时间就有将近四十年,但凡棋院弟子,视他都如父如兄,苏飞云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您有事找飞云,让弟子过来知会一声便好,怎好劳您跑一趟?”
      付书立摆摆手,“这次本是我和钧文有求于你。”又拉着苏飞云,“去内厅说话。”

      “前些日子,容王的独子顾安平,跟棋院的一个弟子赌棋输了,还牵连你挨了一砸,你还记得吧。”
      苏飞云点头。
      付书立叹气,“这顾安平当真不可教化,平日霸道骄纵也就罢了,这回竟纠集了一帮人,把那个跟他下棋的孩子打了,那孩子伤得不清,昨天才能勉强下地。”说着声音也多了怒气,“棋院是清净修学之处,不是给人撒泼的地方。这般恶劣行径,我在丹翎四十年简直闻所未闻。我跟钧文还有其他先生商量了一下,大家一致同意,将顾安平请回了容王府。”
      苏飞云这时已猜到付书立找他所为何事了。

      “那两万两拨银的事,想必杜凌也跟你提过。杜凌最是傲慢不羁的,如今我也只能逼着他请些昔日同门,如今在朝为官的,去容王那当说客,可说是都被容王和颜悦色给挡了回来。”付书立说着叹气,“杜凌平日与你最是交好,他跟我说,你在皇上身边行走,行事多有避忌,因此这事他宁愿去求别人,也不愿找你开口。然而此事于棋院实在干系重大,也只好是我拉下这张老脸来请你了。”
      “您这么说是折杀飞云了。”苏飞云忙道,又想了想,“我明日便去容王府拜会容王。”
      付书立见他应得干脆,心下欣慰,又道,“我也知道,你是极为难的,只是此事棋院当真是无法了,莫名之劫,莫名之劫啊。”
      “您别这么说。”苏飞云温言道,“事情总会有转机的。”然而心下也是疑窦重重,只觉得此事透着股说不出的蹊跷。

      第二日苏飞云去容王府递了拜帖,里面很快出来通传,顾桦谦请他入内一叙。
      “苏先生!”方到前厅,便见顾桦谦笑吟吟的走出来,“苏先生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光临,真是给本王这府院四周都添了灵韵啊。”
      “王爷折杀在下了。”苏飞云拱手施礼。

      顾淮阳自登位后,一直将顾桦谦视为心腹之患,表面上手足之情,君臣之义,其实暗流涌动,各自算计。苏飞云对此最是清楚,因而私下与顾桦谦及另几位先皇皇子从无往来,几年中也只在朝堂有过照面之缘。听顾淮阳说来,他这位皇兄是面上温文和蔼,滴水不漏,其实城府深沉,心机狠毒。对于此行目的,苏飞云心中实无多大把握。

      “苏先生不必过谦。来来来请坐,顾恩,看茶。”
      顾忠很快将茶奉上来。时序已到初夏,奉上来的湖州云海峰的冷泡月团,用的是天山清泉初春融化的雪水。微苦的茶香很快漫开来,“王爷,在下今日来,实是有事相求。”
      顾怀谦忽然打断苏飞云,“想不到苏先生也是为棋院当说客而来。”
      苏飞云一怔,顾桦谦又道,“皇上为强盛国势,锐意革新,令各部减省开支,厉行节约。这番苦心,苏先生该是最清楚的才是。小小棋院,一年竟要申领两万两拨银,如此耗费,与皇上所倡节俭之风背道而驰。天下各处棋院,举凡近五百所,其他棋院无这拨银,不也照样运作么。”
      苏飞云暗想,这容王果然厉害,先发制人的一通压下来,稍有不慎难免被他捉住把柄。
      稳了稳神方道,“王爷想必也了解,丹翎棋院本就是在朝廷资助下创设的,这每年拨银也是朝廷惯例。如今皇上厉行节约,棋院也竭尽所能缩减了开支,只要能有往年一半拨银,约莫也能支撑下去。但王爷如今一分不拨,实在是为难棋院了。”心中权衡片刻又道,“若是皇上旨意,断绝棋院拨银,还请王爷明示。”
      言下之意,却是指顾桦谦越俎代庖了。

      假托圣意是何等罪名,顾桦谦心中一凛,看苏飞云眉清目秀,温文和气的,没想到在自己面前倒是毫不示弱。当下深深看了几眼苏飞云,忽然展颜笑道,“苏先生好厉害,三言两语,却让本王无话可应了。”
      苏飞云一惊,忙起身长作一揖,“在下斗胆了,恳请王爷恕罪。”
      顾桦谦仍是笑着,“苏先生稍安,本王方才本是想与苏先生玩笑一番的,没想到倒叫苏先生不安了。”忽然长叹一口气,“苏先生既已至此,本王本不该再有托词了。实不相瞒,棋院的拨银迟迟不出,却是因本王护子心切,私心所在,说来实在是惭愧之极呐。”
      苏飞云一怔,没料到顾桦谦忽然说得如此直白,一时实不知顾桦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吟片刻道,“小侯爷天资聪颖,只是心性有些冲动,太过要强。在棋院,胜负都是常事,小殿下若不能放宽心怀,将来于人于己怕都成负累。”

      他话说的委婉,意思却是明白的。
      顾桦谦面不改色的点点头,“安平的毛病本王也知道。可棋院将安平请回王府,本王心中实是气苦。”
      “苏先生有所不知,安平少时生病伤动筋骨,习不得武,他那性子,读书著文章也是不行。所幸他对下棋颇有兴趣,本王便一心栽培,冀望他终能学有所长……”
      停了停,忽然加重语气道,“然棋院今日若断了他学棋之路,将来安平一无所长,于国于家,何以立命?”
      顾桦谦突然发难,苏飞云一时愕然,论处事论口舌,他到底不是顾桦谦的对手。
      顾桦谦又道,“本王仅有安平一子,一直希望他学棋有成,以棋出仕,将来竭其所能,为君分忧。如今棋院容不下他,本王实是心痛之极。”

      苏飞云默然半晌,“学棋也并非一定要在棋院。只要王爷愿意,多少高手愿意为小侯爷倾囊以授…”
      顾桦谦摇头,“那些人棋力虽也不错,但本王希望安平成为一流棋手,这寻常的先生恐怕难以胜任。”他目光深深的看着苏飞云,“若能有苏先生这样顶尖的棋士愿意指点安平,倒是极好,本王仅安平独子,若苏先生能答应,本王绝不亏待于你。”

      苏飞云一怔,暗想顾桦谦兜了这么大个圈子,难道就是为了请自己容王府当西席么。
      然而再一想,顾桦谦与顾淮阳明争暗斗,而自己又是顾淮阳近臣,他这一邀,实在反常。

      苏飞云心中啥时翻转过无数念头 ,然而一时之间,实在捉摸不透顾桦谦此举是何用意,最后只道,“王爷青眼,在下受之有愧,且在下既入朝为官,食君禄,忠君事,平日亦多有思虑,不比在棋院时悠闲自如,这授业之事,恐怕是身不由己,力有未逮,还望王爷体谅。”
      顾桦谦像是极为失望,半晌才道,“苏先生若觉得为难,本王绝不勉强。不过,本王仍希望苏先生能再考虑考虑。”

      “现在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都说苏飞云在您这失了势,转身另攀高枝去了。”
      顾桦真捏着枚棋子,满棋盘的打量,语气里多少有些不满。他性子爽朗,没耐性的,棋艺向来马马虎虎。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顾淮阳非要摆开阵势跟他下棋。
      “高枝?老三是哪门子高枝?”顾淮阳冷哼一声,“是不是他们也想着攀一攀呐?”
      顾桦真哎了一声,“您这不是咬文嚼字么,其实大都还是鄙夷不屑的。”
      说着顾桦真语气低了下去,“您说,新政推行,朝局稳定,要保苏飞云全身而退的。可如今……”
      顾淮阳心中突的一刺,沉声道,“老三这隐患一日不消,朕就如卧榻之侧有人窥视,一日不能安宁。现在是他要主动开劫,跟朕摆开阵势了,朕当然得应他一手。”
      顾桦真抬手晃了晃手中棋子,“那苏飞云便是这枚棋子吧。”
      顾淮阳正从棋盒里摸出枚棋子来,闻言手一抖,棋子竟掉回盒里,啪的一声。

      顾桦真生长于皇家,对这些勾心斗角,鼓掌之间的手段并非不识。但他性子爽朗,平日里一向不拘小节的,倒是少见他这么不依不饶。
      顾淮阳稳了稳心神,沉声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也没见你与苏飞云多亲厚,怎么突然这么关切了。”
      顾桦真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方替他说句话,你这面色就不大好看了,再亲厚点,我不是成心给自己找麻烦么。
      想了想道,“臣弟只是觉得老三这一手,不过是故布疑阵,您大可不必在意。”
      顾淮阳摇头道,“老三城府极深,轻易不会出手。这几年他韬光养晦,毫无动静,越是这样,朕越觉得危险。他既想在苏飞云身上作文章,朕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顾桦真撇撇嘴,不置可否。
      顾淮阳没作声,忽然啪的一子落下,“开劫了。”
      顾桦真吓一跳,再仔细一看,又是一声惨叫,“我的大龙!”
      顾淮阳冷冷道,“你再不认真点,就只有丢盔弃甲的份了。”

      杜凌推开书房门,苏飞云自书案前抬起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却很快掩饰过去。
      杜凌径自走过去,板着脸,把手里的东西甩在书案上,“喏,给你的。”
      苏飞云接过去,没有忽视杜凌脸上冰块似的表情,笑着调侃了一句,“你怎么没声没戏的就进来了,什么东西啊?”
      杜凌依旧没好气的,“张之灵的原版棋谱。”
      苏飞云一怔,“这么宝贝的东西,怎么突然舍得送我了。”
      杜凌脸上有些绷不出,叹了口气,“户部把银子拨到棋院了。”见苏飞云只是淡淡嗯了声,顿时又大怒,“可你是傻了吗,怎么会答应去容王府当西席?现在在棋院都能听到些乱七八糟的议论!”
      “有华?”苏飞云打断他,“你总不会以为,是因为我答应了去容王府当西席,这笔银子才拨下来的吧?”
      杜凌一怔,“不是?”
      苏飞云笑了,“自然不是,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杜凌一脸狐疑。
      苏飞云站起来给他沏茶,“说来我正有事,还得请你帮忙。”

      “怎么好好的突然又要把柳蓉送走?”杜凌刚坐下又噌的站起来。“还有,你去容王府当西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华,我去容王府当西席,是皇上首肯的,只是个中缘由,一言难尽……”
      杜凌等了半天只听苏飞云含糊着应了这么一句,心知他不愿深言。但杜凌也是聪明人,稍稍想想,倒也猜出了七八分来。当下气不打一出来,“辰玉,顾淮阳这是拿你当棋子,指哪打哪儿啊!”
      “有华!”苏飞云脸色一白,截口道。
      杜凌见他神色,也觉自己说过了,叹道,“辰玉,你这是何苦来哉。”
      苏飞云脸色苍白,垂眼道,“你就当是人各有志吧。”
      杜凌见他实不愿多谈及,不好再说什么。书房的气氛一时沉默,过了会儿,杜凌自己待不住,只说棋院有事,告辞走了。杜凌前脚一走,书柜后却闪出个人来。苏飞云走上前去,深深作了一揖,“杜凌一时心切,冒犯了皇上,还请夏公子千万包涵。”
      “苏先生言重了,在下不是多言之人。”
      苏飞云点点头,“我在容王府这几日,每日只是跟顾安平下下指导棋,容王大都不在府中,也瞧不出任何异常来。”
      那人沉吟道,“王府安排跟着您的那个小厮,您要多留意些。”
      “我明白。”
      “皇上十分关切您,已嘱咐在下安排了得力的人手安插在王府周围,若是有意外的情况,您可以用这个。”那人说着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袖筒来递给苏飞云,“每逢一、七晚上,在下会来这等您消息,若无别的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那人走后,苏飞云拿着那个小小的袖筒,翻来覆去的出神看着,脑海中却响起杜凌方才的一句直言。
      “顾淮阳这是拿你当棋子,指哪打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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