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Fingers leave a trail on me ...
-
“那么，你后来就去了山王？”
“是的。”
“哦……好可怜。”
“什么？”
“你的朋友，好可怜。最好的两个朋友离开了，把她自己留在东京……”
“谁说她留在东京的？”
“啊？……喂，讲故事要有讲故事的道德的知道么？把悬念留这么久你不觉得可耻么我说……”
“……”
“继续讲下去吧……”
======================================================
也许就像知夏说的，难过只会是暂时的。毕竟，有谁会为一件事长久的，几十年，几百年的难过下去呢？
又也许，真的有人会这样难过，可是不得不在难过的同时努力若无其事的微笑？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荣治习惯把生活分为“决定考山王之后”和“决定考山王之前”。
决定考山王之前，他的补习班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一脸刻板的先生讲课的声音总是让他昏昏欲睡。
决定考山王之后，补习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他还来不及想起侧头去看知夏的表情就已经下课了。
决定考山王之前，他的练习册总是新新的，书本也是。
决定考山王之后，他的练习册破旧的速度越来越快，书本上的各个角落逐渐写下了不同颜色的注释。蓝色的字迹是他自己的，黑色的，是知夏写的。
决定考山王之前，知夏在电车上总是习惯对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电线杆和小房子露出微笑，或者是若有所思的沉默。
决定考山王之后，知夏在电车上习惯说一句话：等你到了山王……
以及这句话之后的问句。当然，还有问句之后的自答。
比如：
“荣治，等你到了山王，一定会常常给我写信的对吧？其实也不用常常写，你打球累了做功课累了的时候就可以给我写了。”
“等你到了山王，一定会想家的吧？想家也没什么，可是不要想到要哭起来哦。”
“等你到了山王，一定会认识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吧？秋田县可是著名的出美女的地方啊。让我想想有什么偶像歌手是从秋田来的……”
“等你到了山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总会微微脸红，好像是对未来的憧憬很激动的样子。
荣治看不清她的眼睛，因为，知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对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电线杆和小房子。他能看到的，只是知夏映在车窗玻璃上半透明的影子，被电线杆和小房子分割成一格格的碎片。
他因此无法判断自己该怎么回答。
是应该这么说：
“我当然会常常写信的。”
“肯定会想家的啊，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不会哭起来。如果哭的话也会偷偷的。”
“漂亮的女孩子？”
“……”
还是，干脆和她一样看着车窗外迅速退后的电线杆和小房子，然后沉默着。
尽管是知夏帮了做了去山王的决定，可是，当知夏把自己的手从他手掌里慢慢的但是坚定的抽走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不见了。而知夏，在他找到咖啡店之前，做了什么决定。一个不会让他知道的决定。
知夏隐秘的决定，让他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感到愧疚。他只有以沉默回答知夏那些在“等你到了山王……”之后的问题。
好在，知夏像是在把他从窘境中解救出来一样，在这些问题之后附上了已经准备好的答案。周到得好像在难以解答的习题后写上她的答案，或是在他的教科书上写上她认为重要的注释。
很久之后荣治才明白，知夏所有附在“等你到了山王……”的这些问题，根本没有要他来回答。
原田在得知荣治要考山王之后，眨眨眼睛，问他，“那么浅草知夏还要考东樱么？”
“……我不知道。”
浅草太太的身体恢复得依旧很缓慢，荣治每次到知夏家做作业的时候见到她，都会觉得看到一株夹在书里的虞美人。依然很美，可是花朵的颜色却和泛黄的书页一起慢慢褪去。
知夏的爸爸又瘦了些，但是眼睛仍然闪闪发亮，他总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说，“妈妈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是吧知夏？”然后快乐的问有没有人要添饭。
每周浅草太太都要去医院住一个晚上进行复查和治疗。浅草先生来接知夏回家的时候，总会和小哲坐在后院篮球场聊一会儿。
浅草先生有时会点上一支香烟，但总是好像忘了要去吸，只是放在手边。
浅草先生的声音缠在在慢慢上升的青烟中，“……有时候觉得还是让知夏去上寄宿学校吧，最近我都没有好好照顾她……”
“……爷爷的年纪也大了啊……”
“……可是如果送知夏去寄宿学校的话……她会不会觉得我和妈妈抛下她过二人世界了呢……”
“……我们总是想着要为孩子们做最好的选择，谁又知道这些选择在他们看来是不是最好的呢……”
蓝也问过荣治同样的问题，“知夏还要考东樱么？”
事实上，知夏也问过他，“我还要考东樱么，荣治？”
东樱，不是寄宿学校。
大和学长因为花格子短裙。
蓝因为父亲的新工作。
荣治因为堂本教练。
原田因为眼里的小火苗。
……
似乎所有人都有了努力的方向，知夏的方向呢？
堂本教练离开的时候，似乎也带走了知夏的方向。
还是说，荣治决定考山王，扰乱了知夏本来确定的方向。
学校后面的小河在第二场雪以后逐渐冻结。
荣治无法再把收到的情书扔进河里看它们顺流而下。
在小河的中心，有一片灰色的树叶在周围的冰雪中瑟瑟发抖。那大概是最后落下的一片树叶。不知道它当初为什么固执的要守候在树枝上呢？
知夏的全部精力似乎都放在了帮助荣治读书上。
她和荣治一起做了一本又一本的习题。
她在荣治的课本上做了各种注解。
她和荣治在周六下午从补习班回来之后，总会“模拟考试”，然后对答案。
某个周五，蓝在课间的时候跑来，站在教室的后门对荣治挥手。
荣治走出来，蓝递给他一个小盒子。是润唇膏。
“这个……”
“当然不是给你的，”蓝不满的看他一眼，“听说最近知夏在帮你读书啊？”
“嗯……”
“不觉得应该表示下你的感谢么？”
“啊？”
“周末的时候把这个给她啊……”蓝有一点点不耐烦的说着，脸上是那种荣治称为“略带恶意”的古怪微笑。
“你没给女孩子买过礼物吧？”又来了，又是这种虽然是问句但是绝对是陈述句的语气。
“的确是……所以……”
“不用谢我了。一千日元整。”蓝大方的伸出手。
荣治一边拿钱给她，一边问，“那个，可是，为什么是润唇膏啊？”
“最近不是很冷么？”
“是啊……”
蓝翻翻眼睛，不耐烦的说，“天气冷嘴唇会干燥啊。所以说冬天的时候每个女孩子都要有一盒润唇膏啊。”
她说完就走了，荣治看看手里的扁扁的小圆盒子，里面是桔子色的半透明膏体。好像果冻。
“喂——”
“你怎么回来了？”
“不要跟知夏说是我拿给你的。”去而复返的蓝用一种近似威胁的语气小声说。
“嗯。”明明是你卖给我的……
每个女孩子在冬天都需要一盒润唇膏么？
荣治在电车上看着知夏的嘴唇想。
她的嘴唇看起来一点也不干燥。
她的嘴唇红红的。像是某种新鲜的水果。
她下唇的中间，像是有一根无形的手指用最轻最轻的力度轻轻按下去了一点点……
荣治抬起右手的食指，继续看着知夏映在车门玻璃上半透明的影子……
突然间，一辆相对开来的列车轰隆隆的经过，把知夏的影子切成明灭相间的碎片。
荣治突然间心跳的很快。不知是自己正在搭乘的电车还是对面的电车在轨道上发出的“喀嗒”“ 喀嗒”声恰好掩盖住了他此时的心跳声。
两列交错的列车分开，越走越远。荣治的心迅速平静下来，可他竟然有一会儿不敢去看知夏。
晚上临睡前，他拧开那小圆盒。盒子里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桔子味道，还有一丝薄荷的味道。台灯的光给了唇膏一种好像丝绒一样的质感。荣治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用食指轻轻触在上面。
“啊？”荣治皱起眉，一个指印清晰的印在了唇膏的正中间。
第二天，补习班结束以后，荣治还在犹豫到底要怎么把润唇膏给知夏。
他担心知夏看到唇膏上的指印会不喜欢。
有谁会喜欢一盒上面印着指印的唇膏呢？
他继续犹豫着。直到他们回到家。直到他们做完一套英文考卷。
直到他们开始对答案。
直到知夏舔了下上唇说，“这道题你做错了……”
荣治突然打断知夏，“妈妈总说冬天舔嘴唇的话，嘴唇会裂的……啊，所以，这个送给你……”他取出唇膏，却想不起要说“谢谢你帮我读书”之类的话。
“哎？”知夏接过小盒子，立刻笑得很开心，她小心的拧开盒盖，眯起眼睛，好像是要闻一闻，荣治轻巧的夺过盒子，食指按在他昨天晚上按过的地方，微微用力，然后不加思索的按在知夏的嘴唇中间。
看到她的眼睛骤然睁大，荣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重新拿起铅笔，看着考卷，停了一秒钟，说，“这一题错在哪里？”
知夏似乎发出了什么极微小的声音。
几秒钟后，她说，“是这样，ball也有舞会的意思，所以他们在ballroom是在跳舞，不是在……”
荣治抬起头盯着知夏的嘴唇，觉得看起来好像……，好像涂了蜂蜜的软糖，他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或者，他听得见知夏说的每个字但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知夏，再说一遍，好么……”
“ball……”知夏微微抬头，她说了这个字后，忽然间脸红起来，然后一点点低下头。不出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我渴了。”
荣治立刻站起来打开门，“我去拿水。”
他走到厨房，拿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的喝完。白色瓷杯上，印着一个浅浅的橙色的手指印。
他突然对蓝有一点点感激。
知夏并没有喝他拿上来的水。
不过，她大概很喜欢那润唇膏。周一的搭电车去学校的时候，荣治站在她身边，似乎可以闻到淡淡的桔子和薄荷的香味。
荣治终于不需要用沉默回答知夏那些问题了。
新年过后，知夏的方向终于被决定了。
知夏的爷爷在新年的时候特意来到浅草家。他希望知夏接下来和他们住在一起。
二月，供奉着学问之神菅原道真的汤岛天满宫里，梅花还没开放，神社的大门外倒是早已挂满了一串串祈愿的牌子。大批考生和他们的父母前来参拜时都会买一块，写上想要考上的学府的名字。
荣治和知夏的牌子也淹没在密密麻麻的牌子里面。
知夏的牌子上，写的是“秋田县立 山王工业高等学校”。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Fingers leave a trail on me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