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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always in my head ...


  •   “这么说来,难道,是你落榜了?”
      “……为什么猜是我落榜啊?”
      “你说过她们是年级第一啊……”
      “……可是,我也不太差啊……”
      “哦。”
      “不,没有人落榜。”
      “那么……”
      “我们三个,最后,没有一个报考东樱。”
      ==========================================

      那一年的夏天,在荣治的记忆里短暂而苍白。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知夏没有去爷爷家,而是和荣治一起去了补习班。荣治是在暑假来临之前就报名要去补习了。知夏则是在浅草先生的坚持下报名的。

      荣治知道。浅草先生是希望,参加补习班可以减少一些知夏独自在家的时间,以及由这些时间所产生的忧愁。

      当你对不可知的未来充满敬畏和恐惧的时候,当你必须把自己的希望,交给一些你并不认识的,穿着制服的人手中的时候,你的心里就会生出名为忧愁的厚厚云层。补习班所填充的时间,或是更多人的陪伴,都无法作为阳光,刺穿、照亮、消散这云层。

      他们去的补习班,很讽刺的,就在东大著名的“朱门”对面不远的地方。那一条街上,有很多的补习班,和这座著名的学府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街道遥遥相对。东大朱红色的大门平时是不开的,门上另开着一扇窄窄的小门,学子们从那扇门里进出。那样窄的门,那样触目惊心的颜色,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走进去的。

      班里有近二十位同学,大多表情严肃,面对教科书和习题册时,有种咬牙切齿的狂热和焦灼。

      补习班里发着沉闷嗡嗡响声的老式电扇,窗外树梢上的一刻不肯停歇的蝉鸣,让人心烦意乱。而知夏脸上,是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忧伤。坐在她身后的荣治,觉得知夏好像散发着奇妙的气场,在她的周围,空气是微微发凉的,湿润的。这种感觉,使得荣治时不时猜测,知夏是否经在无人的地方小声哭泣过。

      她常常在补习课上出神,但被提问的时候却总能给出完美的答案。过了一阵子,大家,包括老师都在奇怪为什么她这样的学生会来补习。

      荣治知道知夏在担心,可是,他所能给与他最要好的朋友的,只是默默的陪在她身边,走在她一步之遥的身后,或者,像现在这样,坐在她的身后。荣治从来没有过和知夏同班过,所以坐在课堂上,观察知夏的一举一动,对他而言,是相当新奇的经历。

      还有一个人,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原田。
      学期结束前,他“无意”中问了荣治报的是哪一个补习班,然后,在补习班开课的那一天,一脸意外的跟知夏和荣治打着招呼:“啊,好巧啊,泽北,快来坐这边吧!”
      荣治看了他一眼,推着知夏走向教室的角落。他可以想象,原田眼里的小火苗正在试着把他的后背烧出两个洞。

      补习结束之后,知夏会去东大附属医院看浅草太太,原田没有要求和他们一起去。他似乎对在学校之外的地方能够看到知夏,已经心满意足。甚至,在某天客气的说“祝你妈妈早日康复”的话之后,他得到知夏略带感激的微笑,立刻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荣治和知夏看过浅草太太,会去他们上次误入的花园,在那颗开着紫色花朵的大树下坐一会儿。大多数时候不怎么说话。偶尔会提到蓝。

      蓝在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和知夏去看浅草太太。她在医院大门外的花店里买了一束小小的蓝紫色的车矢菊带进病房。
      知夏和荣治去补习班的这段日子,蓝和家人去了湘南,快开学才回来。她的皮肤晒成小麦色,头发的颜色变得更浅了,几乎是亚麻色,人也似乎一下子开朗可亲了很多。稍后,听知夏说,她在海边认识了一位大叔,迷上了冲浪。

      荣治在脑海里想象蓝抱着冲浪板,迎着朝阳奔向大海的热血模样,笑出声。知夏也笑了,说蓝暑假回来之后和海边遇到的大叔通信,才发现对方不过是比他们大一岁的高一学生。

      “怎么可能把比自己大一岁的男生当做大叔呢?”
      “听她说,身材好得像大叔。”

      开学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浅草太太的伤口愈合得不好。需要每天要到医院清理伤口。后来又要接受物理治疗。浅草先生在大学、医院、家里来回奔跑,迅速的憔悴下来,跟以往那种高高胖胖的摔跤选手形象相比,现在清瘦的样子,看起来更像大学教授。一次,他从医院回来,接知夏回家,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在泽北家的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小哲说,人在压力巨大的时候,更容易感到疲惫。

      荣治在临睡之前提起知夏渐渐不带便当到学校了。
      第二天早上,妈妈给他准备了两个便当。从那天开始,荣治总是在车站的站台上递给知夏一个便当盒。

      那是段提心吊胆的日子。知夏在荣治面前,前所未有的沉默。尽管在学校里,她表现得与往常没有什么分别,既不会特别安静,也不会特别活泼。只有和她要好的几个同学知道她妈妈生病的事情。蓝每天还是和知夏形影不离,以前总是喜欢挽着知夏的手臂,现在竟然像个姐姐一样,时不时揽着知夏的肩膀了。不过,显然,蓝也没有办法让知夏开心起来。他想象不出,知夏在蓝的面前,也是这样么?还是会偶尔哭出来?偶尔发小脾气呢?

      荣治试着在回家的路上讲些这一天中发生在他身边的可笑事情。他讲得很努力。知夏偶尔会笑一笑。可是有一天,从车站出来,他们慢慢走回荣治家,知夏笑着笑着,突然流下眼泪。然后慌忙地抹着泪道歉。

      这时候,荣治才明白,他其实不用费尽心思地说那些拙劣的笑话给知夏听,这些不能减轻她的担心或者不安,他只要在她担心、不安的时候,拉着她的手,陪着她,或者,只是看着她,就可以了。他要比她更坚强才行。

      他每天都在心里祈祷浅草太太赶快好起来。只有这样,知夏的笑容才会回来。那种对着每天都能看到的车窗外的风景露出的,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可是却在极力克制着的傻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浅草太太的病情终于稳定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荣治、原田还有其他三年级的篮球队员们,像一年前的大和他们一样,参加了最后的比赛,然后,退出球队,专心准备联考。每个周末,他不再去学校参加篮球队的训练,而是和知夏一起去补习班。

      就是在那一天,荣治像往常的周日的下午,和知夏从车站走回家,在浅草家的门口告别,回到家,见到了堂本教练。

      很多时候,我们要在很久很久以后,沿着时间追溯,问自己,是什么让自己成为今天的样子,这才发现,某一天,某一刻,某个人,令我们选择某一条道路,然后,我们就一直走下去,偶尔会问自己,如果当时不这样选择,自己现在又会在哪里,却又永远无法回头。

      小哲说,这位是山王高中篮球队的堂本教练。
      小哲说,荣治,我把你比赛的录像带寄给了堂本教练。

      堂本说,我看了你过去的比赛录像带就来了。
      堂本说,我们山王,希望你加入。

      荣治想说,我已经决定和知夏考东樱了。
      荣治想说,我不想和知夏分开。

      但是,他没说话。他面对人生的第一个岔路,惊慌的沉默着。
      小哲和堂本,对他的沉默并没有感到吃惊。他们冷静的等待。

      最后,堂本教练在告辞的时候,留下两盒录像带,这一年夏季高中篮球联赛的半决赛和决赛的录像带。在门口,他对荣治说,希望你看一看录像带,联考还有一段时间才报名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中带着一种隐约的骄傲。

      不知为什么,荣治对这种隐约的骄傲有点愤怒。
      然后他和小哲一起看了录像带。

      他明白了为什么堂本会有这种骄傲。事实上,山王的每一个队员都有这种隐藏着的骄傲,包括那个上场时间不多的一年级的后卫,同样是一年级的小前锋,和那个相貌奇特的大前锋,他们都有实力去骄傲。

      这种骄傲,不是青少年的狂妄或者愚蠢的骄傲,而是对自己的实力有清楚认知的自豪感,是要求自己不断进步并且毫不留情击垮对手的野心。这种骄傲,叫山王。高中篮球界王者才配拥有的骄傲。

      这种骄傲,比以往在篮球周刊上看到的山王,更生动地展现在他面前。而且,这种骄傲,前所未有的接近他。

      他,泽北荣治,可以成为他们其中的一个,可以和这样一群人,成为队友。

      堂本教练临走时的微笑,荣治现在明白了,那微笑里不仅有骄傲,还有志在必得。他对荣治看完录像带会想些什么,完全了解。

      那么,知夏呢?他要离开知夏么?在他最要好的朋友最无助的时候?荣治看看爸爸。

      小哲说,这是你选择的时候了。我只能给你提供选项,我不能帮你做出选择。

      荣治也知道这是他的选择。可是他不知道怎么选。
      他有一秒钟很想冲出去,跑去告诉知夏“山王的教练来找我了”,但是,知夏会怎么样呢?她会不会失望?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不再理他……

      那天晚上,荣治并没有失眠。他只是在清晨闹钟还没响的时候就醒来了,也许在醒来之前还做了个梦,可是他已经记不得梦到了什么。

      窗外是一片银灰色。夜里飘落的雪积了薄薄一层,天空还是灰暗的蓝色,可以看到几颗星星。

      荣治出门的时候,雪已经化了很多,路上湿漉漉的。他犹豫着该不告诉知夏关于堂本教练和山王的事情。走进车站的那一刻,他突然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知夏。可是,知夏不在那里。

      荣治在月台上等了很久,知夏始终没有出现。
      他迟到了。
      荣治抓着电车里的拉环,觉得没有知夏的拥挤车厢空荡荡的,电车和铁轨之间“咔嗒” “咔嗒”的碰撞声像是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不祥的消息。

      荣治到了学校,先跑到知夏的教室旁边,贴着墙壁,向窗口望去。知夏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国文老师通口先生用平板的声音念着课文。
      一瞬间,荣治的心跳得很快。
      他在楼梯上坐了一会儿,心里一片空白。终于,他上楼,走去自己的教室,站在门口。
      山田先生“哼”了一声,挥挥手让他进教室。

      这节课,荣治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机械的抄着山田先生写在黑板上的物理公式。
      他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有几次想要冲出教室去找知夏。
      可是,他要对她说什么?
      也许,知夏是因为别的原因,所以自己先上了电车呢?

      下课了,荣治冲到楼梯口,然后停在那里。

      他还在那里发呆的时候,蓝跑了上来。
      她本来只是有点担心的样子,但看到荣治,表情变成了惊恐。
      然后她说,“知夏说她不舒服,早退了。你……你知道她怎么了么?是她妈妈么?我问她,她没有说,可是……”

      荣治没听蓝再说下去,他跑回教室找班长。
      原田问他,“泽北,你找班长干什么?他还没回来。”
      “帮我请假吧。我有急事要回家。”

      他跑下楼梯的时候,蓝还站在那里。她“喂——”“喂——”的喊了两声,荣治没回头,就这么跑了出去。

      车厢里空空的。荣治找了一个空座坐下。觉得自己的心一下跳得飞快一下又好像停止了。电线杆的影子好像有重量似的,一根根砸在他的心口。

      去山王,他的篮球生涯将会揭开新的一章,那里有一群足以做他对手的人,会和他一起不断去挑战。可是,没有了知夏,他的篮球,还会是快乐的么?

      知夏呢?如果没有了他,知夏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

      荣治不敢去想像。

      他从车站出来。雪已经完全化了。阳光刺眼可是荣治觉得很冷。雪化的时候是最冷的,是谁告诉他的?

      荣治沿着小路向家里走,他停在浅草家的竹门那里,愣了一会儿,转身向山下跑去。

      他跑得这样快,随时可能摔倒,他像是在球场上追着要出界的,关乎胜负的那一球。荣治跑到车站旁边的小咖啡店,他的呼吸在冬日的阳光下变成一团团白汽,知夏坐在咖啡店里,正在用手指在布满细小水汽的玻璃窗上画出一个三角形。

      看到荣治,她一脸难以置信,用手掌在窗子上一抹,水汽凝成的水珠从三角形的一角缓缓的,拉着一条长长的水线,滑落下来。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一滴泪珠,从她的左眼缓缓的,拉着一条长长的水线,滑落下来。

      荣治要了一杯热可可,坐在知夏的对面。他仍然不知怎么开口。任何语言,都是借口,任何解释,都是伤害。

      最后,是知夏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荣治……我应该为你高兴呢。山王的堂本教练呢,亲自来找你了……”
      “你见到他了?”
      “嗯。他和你以前给我看的篮球周刊上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啊。于是,我追上去,问他是不是来找你的……”知夏竟然还在微笑,有点自豪的微笑,“我应该为你高兴的,我……”她的微笑仍然挂在脸上,一滴泪水却流进左脸的小酒窝里。

      “我没有答应他。”
      “……”

      “我没有答应他。”
      “为什么?是山王啊。”
      “我知道。”
      “那……”

      荣治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在想象如果他去了山王,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我不和你一起考东樱了,如果,我离开东京,去秋田上高中,如果,我打破当初自己提出的约定……知夏,你会原谅我么?

      “我是不是很自私?山王的堂本教练来找你,我应该跑去向你祝贺的,我应该……”知夏抹掉脸上的泪水,语速很快,声音却越来越低,“可是,我没有。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怕我会对你说,别去,留下来……我今天特意提前去了学校,我……其实,即使你去了山王,我们还是可以通信啊,假期也会见面的啊,你知道,我暑假的时候都会住在爷爷家的,我们还是可以做最要好的朋友的,对吧?可是,……”

      “知夏,”荣治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我不去山王了。东樱也很好,我们一起考东樱……”
      “不,荣治,”知夏把她的手慢慢的但是坚定的抽回来,“去山王吧。”

      “……”可是你会哭,你会难过,而我无论如何不想让你这样……
      “我会难过,但这只是暂时的。”
      真的么?

      “真的。就像泽北太太一样,如果你去了山王,她一定会有点难过,但总归是为你高兴的,难过只是暂时的。”知夏像是向他保证似的,“而且暑假我会过去看你啊,而且,你也会常常回家吧?”她看看窗子上已经模糊的三角形,继续说,“而且,即使这次哭着求你留下来了,以后呢?难道每次好朋友有了向梦想靠近的机会,都哭着阻拦么?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朋友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

      荣治摇着头,想要说些什么,知夏摆摆手,“不,荣治,不要说。”
      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说,“不要说。我怕我会改变主意。”

      泽北荣治的命运,就在这个时候被决定了。

      他们一起回学校。
      在电车上,知夏问他,“你没有到我家去吧?我没有回家啊,不想让妈妈担心呢。”
      “我没有敲门。”
      “怎么会找到我的?”
      “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会在那里。”
      “……这算是,动物的直觉么?”
      “喂——”

      荣治突然想起玻璃窗上的奇怪符号,问知夏,“那个三角形,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在画的,是什么?”

      “啊?那个啊,我忘了我在画什么呢。”
      “是么?”
      “嗯。”

      他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午休的时间。
      蓝看到他们,跑过来,拉住知夏的手,又看看荣治,“知夏你不是不舒服么?”
      “嗯。是有点不舒服,可是现在比较好了。”
      蓝疑惑的看看荣治,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对他露出那种“带点恶意”的笑容,又笑着看着知夏。

      知夏的脸红了。

      下午,蓝又跑到楼上找荣治,她有点不恰当的兴奋,直接了当的问,“怎么回事?”
      荣治看着她看起来有点可恶的笑脸,告诉她,“我不考东樱了。我要考山王。”
      “什么?”蓝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吃惊的低呼,“那,知夏怎么办?”
      “她昨天看到山王的教练来找我……山王,你知道吧?”
      “嗯,知夏跟我说过很多次的。”
      “她说,我应该考山王。”

      蓝转过身,用手指抠着墙壁,慢慢的说,“这样说,只有知夏要考东樱了么?”
      “啊?”
      “她没有告诉你?我父亲要去神奈川工作,我们明年4月会搬到那里。”

      她没有告诉我。
      荣治和蓝没有再说话。他们站在走廊里,身边是喧闹的少年少女,窗外是一片银灰色的天空。
      又要下雪了。

      这是浅草知夏的第一个冬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always in my h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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