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洛城浅滩

13、蓝雪

　　不知不觉，杨柳喝了三杯红酒。

　　酒不错，入口酸涩，回甘却持续畅然，就在舌根那里，久久不散。

　　无论这酒是谁选的，必须得说，选得好。

　　胃中一阵暖意慢慢涌上来，杨柳觉得很舒服。席间人的欢声笑语在耳旁渐渐微弱下去，一切变得无关紧要。

　　“杨柳，你喝了好几杯了。还好吗？”

　　杨柳转头，周风正凝视着自己。

　　“没事，我很好。”杨柳笑笑，脸颊上一抹红晕，眼中波光潋滟。

　　周风被近在咫尺的美貌扰乱了心神，一时间竟然看得有些痴了。

　　她真的很美。不加修饰，也不做作，只是那么浑然天成的一个美人儿，就可以画一般地迷人。

　　其实杨柳这时候酒精上头，百转千回的愁肠郁积，再加上白天的辛苦劳作，她只想立刻倒下睡一觉，什么也不做。

　　周风沉吟了下：“送你回去好吗？我觉得你累了。”

　　杨柳没说话，恋恋不舍拿着杯子正出神。

　　还有两周。

　　两周后赵清雨的婚礼将会在海城市中心一个五星级豪华酒店如里期举行。

　　他又要结婚了。一定娶了比她漂亮，也比她年轻的女孩。

　　杨柳跟赵清雨结婚三年一无所出，惨淡收场之后孤影自怜苦拼苦熬，而他呢？生活不但照旧，现在还有了新人陪伴。

　　老天是多么地不公平啊。杨柳心中喟然长叹，眼眶不知不觉潮湿了，咬牙一仰头，杯中酒狠狠一饮而尽。

　　“爸爸，妈妈，姨妈，我先送杨柳回家。她累了。”周风站起来跟长辈们打招呼，又俯下身轻声道：“我们走吧？”

　　杨柳不说话摇摇头，眼泪却落了下来。

　　周风一慌，坐下来，凑过去低声说：“大小姐，你别吓我。这是什么情况？”

　　“你别管，没你的事。”杨柳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全场都愣住了，瞬间鸦雀无声。

　　周风傻了眼，束手无措坐在杨柳旁边低声道：“我可没惹你啊，你这是……”

　　“周风啊，杨柳心肠软，又很懂得顾家，以后你别让她伤心，要好好对她，知道吗。”郭阿姨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一直很要强，我都知道……”

　　不说这些还好，听到这种话杨柳被酒精腐蚀的脑袋一下子崩溃了低下头，抽抽搭搭泣不成声。

　　看不出郭阿姨平时三三八八的样子，心思倒仔细。这些话不但戳中了杨柳的痛处，也说中了平日里不为人知的内心的苦楚。

　　周风的父母见状有些尴尬。恋爱中的男女偶尔争执吵闹倒是能调剂感情的。周母意味深长开口道：“周风，我们过两天就回去了。你好好照顾杨柳，不要欺负她。有事多问问你姨妈，啊？！”

　　周风听后愕然。面对家长们的殷切希望深感压力巨大。身边的美人哭成了泪人，止也止不住，他心里只能暗暗叫苦。

　　把心一横周风站了起来，紧紧握住了杨柳的手，低声道：“跟我走。”

　　杨柳其实是有点醉了。

　　这会儿她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平时滴酒不沾的人，碰到酒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三两杯下肚那股劲儿逐渐端上来，可就挡不住了。

　　她眼泪模糊地抬眼看了看，拉住她手的男人正紧紧盯着她，一边把她往外拉。

　　“去哪里？”她懵懵懂懂站起来，有点口齿不清。被他拉得太紧，不得不站起来。

　　“出去再说。”周风小心地拉着她，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心中微微的恼怒和心疼。这女人很明显是醉了，待会儿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就前功尽弃，赶紧走先。

　　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是周风隐约感觉到了她一直以来忍耐着的巨大苦痛和委屈。

　　看着两个年轻人相互依偎着出了包房的门，周母有些担心地问：“姐姐，这个女孩看起来有故事，又比我们周风大，到底行不行？还有，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哭了？”

　　郭阿姨想了想，叹了口气：“只要你们不嫌弃她是离过婚的，其他方面杨柳都是最好的人选。不是我这个姨妈亏待自己的外甥，周风人那么单纯，又年轻不懂事，与其找个年龄相仿的过日子，倒不如杨柳这样貌美又懂事的。结了婚也好照顾他。她只比周风大两岁。”

　　“嗯。”周母沉吟了下，“你开始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昏头了，现在看到人才明白。这姑娘是挺美挺顺眼的，而且，周风好像很喜欢她。唉，我不操心了，你看着办吧。他们开心就好。”
　　…………

　　走出餐厅，外面天气闷热，一丝风也没有。周风握着杨柳的手并没有松开。

　　杨柳想睡觉，困乏得眼睛也睁不开，摇摇晃晃站不稳。

　　“不能喝酒为什么还要喝？”周风把杨柳扶进车里，叹了口气，“酒醒了别怪我。”

　　杨柳泪痕未干，坐进车里身体有了依靠，很快沉沉睡去。

　　周风闷声不吭地专心开车，后视镜里看到了睡得昏沉的女人，心里泛上丝丝的怜爱。无论是谁，都不该让她这么受伤。

　　“杨柳，你不开心对吗。我知道。可是，不开心也不能这样，对身体不好，懂吗？”他边开车边跟后面睡着的人说话。

　　自然是无人应答。

　　不但没人应，周风似乎还听到了后座微微的鼾声。

　　啼笑皆非。

　　请她来救场，没想到她自己却出了状况。睡得那么沉，又不知道住哪里，只能送她回老房子。

　　夜幕下的海城，高架两旁的路灯星星点点，桥下的江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氤氲。汽笛声偶尔远远传来，嘹亮而悠长。

　　周风驾车一路驶过，带着难以名状的复杂心情。

　　自从美国回来后他便一头扎进了轰轰烈烈的创业工作中。几位早年的同窗好友一拍即合，将当初激情燃烧的志向重新规划，共同迈出了人生最为关键的一步——人生短短几十年，拼过了才知道，无论成功与否，不后悔，不纠结。

　　每日里起早贪黑，忙的时候要通宵达旦，对着电脑一坐就是大半天。周风常常感觉刚刚才到公司，怎么转眼间天就黑了？

　　疲劳是他常有的感受，当然也会孤独。

　　他恋爱经验不多，也不是游戏人间的浪子，只是，总感觉爱情这回事需要些机缘。

　　因此，相亲对他来说是可笑和不可信的。

　　谁会明白他的喜好与要求，谁又能知道令他怦然心动的那个点究竟在哪里？谁在乎？

　　跟美国的女朋友分手让他痛苦了很久。原因是因为他不愿意那么早就结婚生子。几经周折后终于不欢而散，女友很快便另有新欢，达成所愿。
　　………

　　后座发出一两声隐约的呢喃，像是说梦话，打断了周风的思绪。

　　“睡得可真香。难道白天扛着锄头去种地了？”周风自言自语望了后座一眼。

　　“我不去……不想去…”她还在说。

　　“杨柳，醒醒。快到你家了，我送你回阿姨那儿去。”周风沉声说着，心里却在想她说的“不去”——不想去哪里？

　　喝醉的人扶不起来。杨柳被周风叫了半天，这才微微睁眼。

　　车子一路开进弄堂，直到杨柳家门口。

　　周风停好车，转身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到家了，走吧。回去你就能好好睡了。”周风说着，伸手想来扶她。

　　杨柳一脸困惑的模样，坐在那儿没动。

　　“快下来，待会儿阿姨出来开门你自己解释。”周风低声说道，“还是要我拉着你下车？”

　　杨柳睡到现在清醒了不少，心里正在后悔。

　　她拿着包默默下了车，不敢抬眼看那个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人。

　　“对不起。”杨柳低声对周风说。

　　是怎么醉倒的她都回忆不起来了，只是觉得伤感的情绪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没关系。谢谢你来。”周风说的是真心话。

　　杨柳抬起头，对周风笑了笑：“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开车小心。”

　　她的声音柔弱无力，带着无尽的落寞。

　　面前就是家门。深褐色陈旧的记忆，一如过去的时光里，形单影只。杨柳发现，离婚后的每一天，这种撕心裂肺的难过与折磨都可以随时随地让她痛不欲生。

　　或许不是因为赵清雨，只是因为自己。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一直没有愈合的伤口溃烂化脓，让她的情感病入膏肓。

　　杨柳站立在门口，伸出去的手迟迟未落下。

　　身后的人也没走。

　　“要我帮忙吗？你是担心吵醒阿姨？”周风走过来，抬手看了看表，“不到十点。阿姨已经睡下了吗？”

　　杨柳不置可否地沉默了下，踌躇半天才道：“你……能送我回我家吗？离这里不远。”

　　周风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不想打扰我妈，也不想让她看见和你一起回来。”杨柳坦言相告。

　　“好。我送你回去。”周风笑了笑，一边打开了车门。

　　杨柳转身走了过来。

　　在她就要低头上车的那一瞬，周风忽然道：“你有男朋友吗？”

　　“啊？”杨柳茫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风雨中无助的蝴蝶，何去何从尚未明了，哪来的男朋友？

　　“杨柳。”周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贴近过来，大方又自然。高大的身形让她有些慌乱。

　　刚才从餐厅出来上车的时候，他的温度让她安心不少。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当然，也包括他说的话。

　　这会儿夜深人静，月明星稀，长长的弄堂里，静谧得如同无人之境。

　　“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说完这些，他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