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洛城浅滩

1、无尽夏

　　五月过完后眼看着该到淡季，闰四月却紧接着来了。不冷不热的天持续，很多花卉都还能繁盛好一阵子。杨柳边弯腰整理着花盆，边暗自庆幸。

　　“老板，38号201退回来一盆薄荷，说不好，不想要了。”老陈蹬着小三轮刚到门口，停好车边汇报边摇头，“这家人真是，东西是自己挑的，横竖就那么点钱，要送货不说，每次都要出幺蛾子。”他把薄荷端过来递到杨柳面前晃晃：“你看看，哪里不好了？”

　　杨柳眼也没抬回了句：“放着吧，他不要有人要。”

　　老陈脾气就是这样，在杨柳的花店工作几年下来一点儿没改。

　　“老陈，今天没什么事，待会儿你给那几盆无尽夏换好盆就下班。”杨柳扭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五点了。今天约了老妈回家吃饭，迟到不太好。她直起身，腰酸背痛嘘了口气。折腾一下午，终于把苗圃里刚进的花打理了一遍。这是体力活，需要耐心仔细，店里就她和老陈俩，老陈负责送货搬运重物，其他的都得靠自己。

　　“老板，明天送到哪里？”老陈问说，“三十盆怕一次送不完，车装不下。”

　　“无尽夏”，今年最红的花，绣球中的名种，花期长，花色多，开枝大而茂密，一上市立马倍受追捧。

　　门外正值太阳西晒，金灿灿的光洒在花的枝叶上，直晃得人眼前一片瑰丽。

　　杨柳抬手抓起桌上一张便条纸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我得走了，记得锁门。”她转身去了柜台准备收拾收拾。

　　老陈接过便条纸戴上眼镜：“天溪路一千八百号………天溪路………这么远，我怎么过去！？”

　　“远吗？在哪里？”这路名不熟，杨柳背着包站在那儿问了句。

　　“东郊还要再下去。开车的话至少一小时，我过去不可能啊？”老陈皱了皱眉，“会不会弄错了？电话有吗？”

　　杨柳回忆了接单时候的情形，那天来订货的是个年轻人，问了价钱后没多说，也不还价就付了全款。三十盆无尽夏绣球花是大生意，杨柳一时开心得忘了仔细看他写的收货信息。

　　这下有点麻烦，看来明天得花点钱找车运过去了。杨柳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便说道：“你先把盆装好了摆在那儿，我来想办法，待会儿给你消息。走了。”

　　店里出来杨柳直接开车回家，半小时后就到了。

　　除了下雨天或者周末，海城的交通算是不错的。杨柳妈住在市中心的老房子里，距离杨柳自己的公寓不算太远。

　　停车还是不方便，杨柳兜了半天才找到空位。下车后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过马路走进弄堂，长长的过道，高耸的青砖墙，把暖热的夕阳拒在了门外，微微的腐烂潮湿味直钻鼻孔，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气息，杨柳不由得皱了皱眉。

　　在门口闻到了饭菜香，没等她敲门老妈的声音就来了：“回来了？快进来帮忙！”

　　杨柳放下手里给老妈买的东西匆匆洗过手后走进厨房，嚯，红烧鳝鱼！这是她老人家的拿手菜，秘不传人的。

　　母亲穿着围裙正在低头挑着小葱，看看杨柳进来抬眼笑了笑：“你帮我把葱拣了，待会放汤里，我得给黄鳝收汁，早上买来野生的，新鲜得很！烧了一个钟头了！”

　　杨柳不声不响乖巧地照做。母亲腾出手来掀开锅盖，一手拿着铲子起锅，口里不停地赞叹：“可以的！蛮好！”

　　“妈，就咱们俩，你弄这么多？”杨柳瞥见旁边的盐水虾，糖番茄，居然还有白切鸡，“这怎么吃得完？”

　　她妈也不看她，只是悠悠说了句：“今天有客人，多烧几个菜。”

　　杨柳心里咯噔一下，脸拉了下来：“你又干嘛？不是说好就我们两个？不是因为回来看你我还有一堆事儿没做………”

　　老妈也不看她，悠哉悠哉来了句：“你郭阿姨，说好久没见你了。早上买菜遇到她，聊起来正好说到你这………”

　　“我怎么？”杨柳立马反问，一口气憋到了嗓子眼，“跟你说了多少次，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你结婚的时候也这么说，不用我操心。”老妈叹了口气，“后来呢？现在好了，离了婚什么也没落着，一个女人天天从早到晚地做苦力，还不用我操心？！”

　　杨柳永远说不过老妈。老妈的口才能去联合国作报告不带打一个磕巴的，软中带硬，硬里也夹着软，让你听过后一口血闷在心里吐都吐不出来。

　　所以遇到母女俩斗嘴杨柳选择不说，有什么事儿自己扛着。

　　她后悔自己回来吃饭，真想拿起包立马走人。回过头却见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色精致小菜：萝卜丝海蜇，四喜烤麸，醉虾，还有她最爱吃的糟毛豆。
　　老妈用心良苦。哎。

　　“坐下吧，一会儿郭阿姨就到。今天烧的都是你喜欢的菜。”母亲语气稍许柔和了些，不无得意地端着那盆红烧鳝鱼嗅了嗅：“嗯，香！这人的东西不错，下次再去找他。”

　　杨柳心里五味杂陈气还没消：“郭阿姨这么好，准备介绍个大款给我？退休了不好好休息，一天到晚瞎忙活什么？”

　　“说这话亏不亏心？都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难不成都这么混日子混下去？你看看你………”母亲放下黄鳝盖好盖子捂着，一脸无奈注视着杨柳，“你不能这么下去，得有人照顾你。”

　　杨柳冷笑一声：“照顾我？别坑死我就好了！”

　　母女俩一来一往剑拔弩张眼看要开战，门口却有笑声传了进来：“到了到了，你看看，她家很近，过来很方便…………”

　　杨柳收了声竖起耳朵，对她妈怒目而视：“你这先斩后奏的毛病真烦！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得受你摆布？要相亲也得事先通知一声让我准备一下吧？”

　　老妈瞥她一眼回敬道：“准备什么？你这么漂亮还要准备？”转而便换了个脸提高语调快步往门口走：“哟，你们来啦？快请进！”

　　杨柳心情被搞得乱糟糟地，没等他们进来就溜进了卫生间，半天平复不下来。

　　一不小心又上当了。

　　杨柳其实离婚刚没多久。

　　一段失败的婚姻能让人生不如死万劫不复，现在离了，她感觉很自由。花店确实赚的不多，但好歹是自己一份事业，除了糊口也有寄托，她并不觉得缺少什么。比起那些天天跟前夫冷战的悲剧日子，现在就跟解放了差不多。

　　结婚五年，惨淡收场。镜子里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透着微微的酸楚。

　　…………

　　外面的谈话声时不时传进来。

　　……… “这是我外甥，硕士毕业后去年刚刚从美国回来发展，有自己的公司……”郭阿姨的声音很亲切，波澜不惊地说着，“杨柳呢？怎么没看见她？”

　　杨柳对镜子里的自己闭上眼，咬了咬牙，一转身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要等到老妈叫她就难堪了。她拉不下这脸。

　　敞亮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三个人。杨柳目不斜视冲郭阿姨直接走了过去，笑得灿烂明丽：“郭阿姨，您好！好久不见！”

　　郭阿姨又惊又喜站起身来：“哟，杨柳，你怎么还是这么漂亮，一点也没变。啧啧，美女就是美女！”

　　“郭阿姨您过奖了，………”杨柳知道自己笑得很假，反正有一句没一句瞎应付，同时还不忘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坐在旁边的人。

　　那人西装革履，稳稳坐着没动。

　　因为角度的关系，杨柳没看清他的长相——随便吧，反正跟自己无关。她在想怎么找个借口快点从这里离开。

　　“老郭，不，小周，你在哪里开的公司啊？主要做什么？”杨柳妈对这人兴趣浓厚。

　　“阿姨好！我公司主要做游戏设计。”那人彬彬有礼地回答，声音还算悦耳，“不过现在做得一般。我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公司业务也刚起步……”

　　郭阿姨赶紧不失时机补充了两句：“这孩子不爱张扬，其实他做得蛮好。放心，什么都有。”最后这句话，郭阿姨语气中充满了骄傲。

　　杨柳假装六神无主地左顾右盼，心里急得很，找什么理由溜走才好？

　　郭阿姨笑吟吟地把转入正题：“杨柳，我给你介绍，这是周风。你们年纪差不多，认识一下哈………”

　　周风随即使站了起来，走到杨柳面前伸出手：“你好！”

　　杨柳吓了一跳，却又忍不住想笑。这是哪个世纪的礼节？这人生日那年的？还握手？！

　　这人个头蛮高，西装很合身，身材健壮。看长相，算是过得去吧，单眼皮，浅浅的小麦色皮肤。直视着杨柳，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漠然与蔑视，却被逮个正着。

　　杨柳毫不客气回敬他———没伸手，还干巴巴假笑：“你好。”

　　“……………”

　　“晚饭准备好了，要不咱们边吃边聊？小周，你说呢？”杨柳妈适时站了起来。

　　郭阿姨更是开心，她笑着对那人说：“周风，你有口福了，杨柳妈妈烧得一手好菜。”

　　杨柳暗自腹诽：“这么奇怪的名字？风？还是疯？………”

　　周风正想跟杨柳妈客套客套，电话却响起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后一脸歉意宣布：“姨妈，阿姨，对不起我有点重要的事情回公司处理，不能留下来陪你们吃饭了………”

　　郭阿姨惊讶地看他：“有这么重要吗非得回去？人家为了见你准备了很久。推掉吧？……”

　　“姨妈，不行啊，客户等着，真的很重要。下次我请杨柳妈妈吃饭好不好？对不起，我先走了！”周风饱含歉意的语气让在场所有人都没能反驳。

　　周风风一样地走了，郭阿姨老大的不好意思：“杨柳，杨柳妈，今天实在对不住你们，你看这孩子，忙起来就没日没夜。要不是一心为了工作，他也不会这么好的条件到现在还单身了……”

　　杨柳妈确实有点儿不开心，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客气地笑了笑。杨柳却开心了：“妈，郭阿姨，我也有事先走了，你们俩自己吃吧。正好，这么久没见多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