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粉红小扇

30、番外：俊月（上）

　　我虽然是文君之子，但其实并不受宠爱。
　　想来小时候父王也是对我有企盼的，无奈我幼时愚钝，性子又是懦弱。

　　三岁不能言……
　　四岁连《千字文》都背不好……
　　五岁的时候连字都不会写……

　　后来太傅对父王说，臣实不能教。父王和爹爹对我，也就冷淡了……我很小的时候就搬到了独立的宫殿，一个人生活。
　　不受宠爱的皇子在宫里的生活，很辛苦，二哥，他是庶出，也不受父王待见，我们两个人在宫中受尽了欺负，少数是仗势欺人的宫侍，多数则来自我的两个皇弟和他们的奴才。
　　惟有大哥，一如既往对我好。我六岁的时候还不会写好一个字，大哥便一点一点指导了我去。这宫里，只有这东宫，是我们的避难所。
　　而我也唯有在东宫，才能看见父王和爹爹；也只有在东宫中，父王和爹爹不会对我视而不见，会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一些关怀的话。

　　那年，依家叛乱，父王在悬崖下找到了大哥的尸体。
　　大哥死后，父王每日郁郁，爹爹则每日流泪不止，我也再没有那一方遮蔽的港湾……

　　之后有一日，爹爹忽然亲自来我住处找我，他一见到我就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他终于肯正视我了，我非常高兴，爹爹有多久没有抱过我了呢？上一次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我伏在爹爹怀里，心里却是在偷偷笑着，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子上，我听见他说，“俊诀……”
　　“我是俊月，不是俊诀。”我轻声说。
　　……他听不见我的话，只是抱着我哭着叫着大哥的名字。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我才意识到，我的爹爹疯了……
　　我在文德殿当了三个月大哥，爹爹死前拉着我的手，眼神是我前所未见的温柔……他从未提起过他还有第二个儿子……
　　那个时候我想，如果……我和大哥一样优秀的话，那时爹爹会看到我吧……

　　爹爹死后，我越发勤奋，像是开窍了一般……
　　武学，文学愈见长进，渐渐地，在皇子中算是出类拔萃了。
　　父王却依然不喜欢我，甚至越发讨厌我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对我说，你以后不必来请安了。
　　为何？我跪在下面手脚冰冷，是我还不够好么？

　　十六岁那年，太傅说，我是他见过最优秀的皇子，甚至能比过已经过世的太子。他说，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还不让我入朝，他说，他会去请求皇帝让我从政。
　　大哥……从十四岁开始就协助父王执政了，若我也能为父王分忧，那父王一定会重视我吧。我为太傅能向父王举荐我高兴不已，甚至接下来的好几天都在御书房外偷听。
　　一天，太傅面见了父王，说了我的事情。
　　父王头也没抬，他说，他不会让我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更不会让我入朝；
　　他说，他一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死去的大哥；
　　他说，我忽然变得那么聪慧，甚至容貌也越发长的像大哥，看到我，就觉得我的东西都是从死去的大哥身上偷出来的。
　　他说，他不想再看到我。

　　我那日在御书房外浑身颤抖，我听见自己心里在喊，我没有偷大哥的东西！我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取得的！

　　太傅后来对我说：“三皇子殿下，你出宫去吧……”
　　十六岁那年，我向父王请求，出宫去寻找失踪了十多年的皇长孙殷文雅，父王很高兴地准了，封我为睿王，并给了我一部分情报势力。

　　我离开王都之前，李修禾来找我，他是太傅在宫外的弟子，我们曾在一起读书。
　　他问我，你甘心吗？
　　甘心？怎能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他笑着说，那我们做个交易吧……我辅佐你登基为帝，你立我为君上如何？
　　我问，为何要找我？
　　他说，你很像过世的太子……应该能成就一番霸业，况且太子余威犹在，作为他的同胞兄弟，收服他的旧部易如反掌。
　　我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我们相识甚早，他学识出色，容貌俊秀，平日又待人温和，听到他说要做我的君，我确是心有希翼的，没想到，不过……也是……因为我像大哥……我断然拒绝了他，虽然我不甘心，但是现在太子毕竟是我的五皇帝，这种弑弟篡位的事情我并不想做。

　　寻找文雅之前，我好好整顿了下父王交给我的势力，却让我查出了一件让我极其震惊的事情，当年东宫惨案的主谋，竟然是卫君！而爹爹……如此早逝，竟然也是因为中了毒，……醉生，也唯有中了醉生，爹爹才会那么疯狂……

　　连我都能查出的事情，父王又怎么会不知道
　　俊尚，我的五皇弟，现在的太子，父王喜欢的儿子，父王是因为他所以不动卫君的吗？所以才一直愧疚地寻找失踪已久的殷文雅——大哥的儿子吗？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大哥没死，那我是不是……还能在东宫之中看到父王和爹爹，即使是片刻的温柔，也是好的。可是，一切都是……卫君！
　　我飞鸽传书回去，答应了李修禾的交易。

　　王都中，李修禾帮我结交朝中大臣，而我则在外奔波，明里寻找失落的皇长孙，暗里却是拉拢各地权贵扩大自己的势力……
　　令我惊喜的是，在我决定完全放弃寻找文雅的时候，我的手下竟然机缘巧合之下寻到了当时的御国商队的幸存者，我几乎不假思索就决定与御国交涉。找到那个孩子，说不定父王能够对我改观……

　　有人将奄奄一息的少年送来，说这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身上有银色玉兰花的刺青，确实是文雅……可是……他看起来就像是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孩子，发着高烧，瘦骨嶙峋，身上满是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我颤抖地搂住了他，心一点一点疼起来，大哥在泉下有知也会心痛吧，明明具有殷最高贵的血统，却饱受流离之苦，他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我带着雅儿回到了沐雨，可是，即使我寻回了雅儿，父王却像是把我给忘了。他收回了我手中的势力，把所有对大哥的亲情，对大哥的歉意全部给了雅儿。

　　雅儿受到了皇帝的极端宠爱，却越发黏我，每日都要出宫和我度过一段时间。他让我教他写字、读书……他是一个极其聪敏好学的少年，不多日便读了很多书，总是拿一些问题来问我。我知道，有些东西他并不热衷，他……更像是来陪伴我……
　　中秋，他递过来一柄精心制作的折扇，我慢慢展开，“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不由心里吃惊，他竟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

　　我没有回应……他那日从病中清醒，抚着我的脸说，“我见过你……”分明是把我看成他君父了，不过孺慕之思而已。
　　那少年再没有来找我，我还是每日下午待在书房写字画画，扮演着与世无争的睿王爷。只是……太安静了，我才发现这书房，安静得吓人……
　　但是……总会习惯的吧……也已经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却在手下禀报他去了摘星阁的时候，动了气……那天真的只是他的一时起意，不过是一个玩笑么？
　　我去找他，不过是为了问一句——

　　“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君父吧？”我问他。
　　那少年却一下子发了火，“你和他一点也不像，我喜欢的是你，殷俊月！”青涩的唇附了上来……不过一句“一点也不像”，我却真的……动了心……那天我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那里面只印着我一个人，想，雅儿他，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珍宝……

　　父王病危，雅儿日日侍奉左右，却也让我有了时间调动人马……多年的隐忍蛰伏，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杀卫君，登帝位！

　　那日，父王忽然派人召见我，我还是很欣喜的，穿上庄重的朝服，匆匆入了宫。在寝宫能看到雅儿吧？我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我无时无刻都想着要见他一面。
　　“长孙殿下呢？”我问侯在宫外的侍人。
　　“殿下出宫去了，说是去买点心……”那侍人回话，不由略微有些失望。

　　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踏入父王的寝宫，整个寝宫中弥漫着一股带着死气的熏香，我看到那行将就木的老人不由一怔……我记忆中的父王向来是威武贤明的，又何时见过他这样虚弱的样子？
　　我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父王……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他抬起手示意我打开桌子上的木盒，我缓缓将那木盒打开，里面有一道明黄的绢布，这是一卷已经有些年头的诏书。
　　我打开那诏书，看清楚上面的字，不由大惊失色！上面只有六个字，“殷俊月杀无赦”！

　　心里苦笑……
　　父王他，果然都知道……
　　苦心孤诣这么多年，便这样功亏一篑了……

　　我抬头看他，见他混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色……才想起，父王，素来是一名英明圣贤的帝王……他又极其不喜欢我，又怎会放过……为新君登基扫平障碍、平定朝堂的机会！

　　哈……不过如此。看这诏书，他恐怕是好几年前就打算杀我后快了……
　　我到底算什么呢？我做了你二十几年儿子，你生前不从不正眼瞧我……倒是死后……要拉我下去作陪么？

　　“拿来，”他伸出手来，声音沉稳威严。我的手不由微微发颤，将那纸诏书递上去。我等他的宣判，心里却是想，如果我死在这里，那雅儿……会伤心吗？但愿雅儿，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

　　枯槁的手打开那绢布，他仔仔细细地将那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长长叹一口气……缓缓将绢布放进床边的火盆里，我心里极其震惊，为何……
　　他浑浊的眸子只是盯着被火焰一丝丝吞没的明黄，脸上露出了悲苦的神情……
　　“下去吧……”他挥手，声音虚弱的说……脸上的表情却异常温柔，像是要透过那明艳的火光看到什么人……
　　终……不会是我……

　　我不再留恋，起身告退。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那一室带着死气的熏香。

　　还未出宫门，却听见悲呛的呼喊和国丧的钟声……
　　我不由怔住了，抬起衣摆走入花园中，让蒙蒙细雨打湿了我的脸……

　　新帝初政，朝堂不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万事俱备，只缺——一块能调动外宫守卫的令牌。

　　派杀手试探了几次均无功而返。李修禾说，若要成功，需从殷文雅下手。一是他有御赐金牌，二是……你也不愿让他看到你杀弟篡位的情景吧？
　　俊月，他执起我的手，看着我，我们多年谋划，成败就在此一刻了。他眼神温柔，眉目动人，我却甩开了他的手，相处多年，我又怎不知他心中所想，他看上去清高，但对权势野心极大，他并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在看他君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