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十三章 冲冠 ...
-
他呆呆地看着我，低声说，“雅儿，你变了……”
我没有说话，看了看他放在一边的面具，将他扶起来，让他坐到窗边的梳妆台前，解开扎起来的黑发，用梳子慢慢梳着。
我是……真的变了吧？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身形修长，容貌也算得上好的了，眉目间多了沉稳和怠倦，穿着繁杂的奢华衣物，像一个贵族，一个真正的……大人，也许只有经历过，才能真正成长吧。
我叹了一口气，说，“长大了吧。”
人……总是要长大的，也不可能……一直活在梦里面。
梳好了头发，将他脸微微抬起，用剪刀慢慢剪去他额前的长发，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烛光下落下一片黑影，我才发现，他眼眶有些发青。
“干嘛不让别人帮你剪。”我撇撇嘴。
他轻轻说，“不想让别人……”
好好好，知道师父大人你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也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你的脸，但不是还有个师伯吗？莫非师伯事务繁忙到日理万机的程度了？
帮他把刘海剪好，上下左右看了看，手艺有些退步呢，剪得稍微有些短了，不过不动的话还是看不出来的。
“抱歉，剪得有些短了。”把额发梳好，我示意他看镜子里的人，又看他眼里布满血丝的样子，我问，“从阁里到这里，用了多少时间？”
“二十天……”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有些惊讶，基本是日夜赶路了吧？忍不住抚额，把他按到一边的床上，“师父，你先在这里睡会，等下我会把你带回我的府邸……你就在沐雨陪我几天吧……”
他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沉沉睡去的样子，轻叹，“你……倒是……从没有骗过我……”
最近，满城传扬着安平王对摘星阁的琴师一见钟情，带回王府金屋藏娇，从此再不踏入风月场所一步的消息，内容之详细，情节之狗血，过程之香艳，令人发指。我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流言的源头出自那个小鸡肚肠的星。
一边听着悦耳的琴声，看着师父在亭子里抚琴的身影，抿一口上好的酒，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而已，我不介意，师父不介意，就够了。
嗯，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穿蓝色的衣服呢，多了些许清雅之意，看那优美的侧面，真是翩翩如谪仙一般。
有阳光，有清风，有绿树，有鲜花，有碧波粼粼，有美人抚琴，再加上杯中之物，谁还去摘星阁那乌烟瘴气之所？
这样就很好……只要有个人陪着我……心里就会觉得好受多了……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早做打算……
半个月后的清晨，摘星阁，我翻墙进了星的房间。
“哎呦……真是稀客降临啊……王爷您今天还真是早啊……”星斜斜靠在一侧的榻上，见了我也不吃惊，娇嗔着打招呼，“王爷不是把流弈大美人抢进府里去了吗？为何还要大清早来看奴家~莫非……”
“好了好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这种娇滴滴的表情实在不符合没上妆的你，如果讨厌的话就不要做戏。”
星一愣，摸了摸脸，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我打量着不一样的他，没上妆的星其实很俊朗，眉清目秀，气质很干净，一点也不像在风尘中沉浮的男子……他竟然直呼师父的名字，我原以为他在流采的势力中只是一个情报头子，原来身份并不低。
“要喝茶吗？”清朗的声音比刻意装出来的娇声嗲语更加好听，我看他坐到一边的桌子上，摆出了招待朋友的架势，便不客气地坐到他对面。
“茶，没见你泡过，”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我抿了一口，真心地赞扬，“很不错……”
“我的茶艺可是真不错……”他朗声笑起来。
“桂花茶……桂……是段的国花吧……”我盯着茶杯里漂浮的淡黄色花朵。
“是啊……”他的思绪像是飘了出去，无限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我笑着说。
从摘星阁里出来，已经快到午饭时分了，直接越过高墙到王府后面的温泉洗了个澡，师父是极其不喜欢我身上沾的胭脂香粉味的，所以我打算沐浴后再去找师父一起用饭。
侍从看到我从温泉里出来——他已经习惯我的神出鬼没了，立刻跑去捧了衣服过来，我将那单衣披在身上，随手在腰间系了一个结，把湿发拨到一边，拿起旁边的干布，一边擦着，一边问，“琴师在哪？”
那侍从忽然发抖地跪了下去：“王爷……琴师，琴师他是个妖孽啊！”
什么——？！我扶了扶傍边的屏风，大理石制成的屏风倒了下去，发出一声巨响，顿时四分五裂，碎石散落了一地。
满脸怒火坐在大厅上，下人跪了一地，管家在我面前瑟瑟发抖。
“到底怎么回事！”我愤怒地问。
他颤抖地说，“回王爷，陛下……陛下他早上……来看王爷……王爷不在……就看到琴师……琴师他没有向陛下下跪……陛下龙颜大怒，就派人去……按住他……然后……”
“王爷，琴师，琴师他是个妖孽啊！”他像是一下子惊恐地叫了起来。
“闭嘴！”我怒叱，掌上一用力，手下的红木桌子裂成两半，“我不管你们是谁的人，现在你们都是我安平王府的人！有谁再敢在府里说那两个字，或是怠慢琴师，立刻赶出去！否则，当如此案！”
说完，我不再理会那些下人，拿了流采剑就疾步走了出去。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孩子，自然知道黑色刺青意味着什么？在这神授君权的世界，人依然是迷信的，一旦被刻上黑色的印记，变会被打上妖孽、不详之类的词，从此永不翻身，在任何一国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否则就会被诛杀。
这是一种比卖到红楼遭人践踏和凌迟还残忍的私刑，不是怀有深仇大恨的话根本不会动用，因为，礼制上这种刑罚只能用于给祸国殃民的妖孽打上记印，若贵族被发现私自用了这种刑罚，也会受到严重责罚，并且据说会受到神谴。
师父……是被刻上了不详的刺青……所以才一直带着面具吧……
我和他相处了十几年……他又怎么可能是妖孽……
我让他取了面具，让他住在我的王府里，他却被认出……我记得我以前掀开他的面具，他看我的眼神，羞耻……自卑……，那么今天当着这么多人面前……
他是上官若兰亲自教授的，他武功比我高，他能逃的不是吗？他不逃……是为了我吧……那样锋利的师父，总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他被打入天牢，在牢里他又会被怎样对待……
一想到可能的情况，我浑身都发起抖来，还好他被带走没到一个时辰，我必须马上找到他！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穿着单衣，披着一头凌乱的发，提着剑，闯入天牢，门口的守卫不敢拦我，像是匆匆跑去通报了。
天牢里又潮湿又阴冷，我没找到一个狱卒，只能快速地一间一间找着。他在哪里？我怎么能让他被带到，这样黑暗和污秽的地方！
在天牢最后面的刑室里我看到了他。
火光下，他双手被高高吊起，刘海被分开，露出黑色的刺青，漂亮的脸上一片惨白，额上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嘴唇被咬出了血，前襟被拉开，白皙的胸膛上印着几条鲜红的鞭痕……
他是极其怕疼的……我前短时间击伤了他，连帮他擦药揉下淤青都那么疼，那么蘸了盐水的鞭子……。
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拿着滴着水的鞭子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有二三十个狱卒摸样的人排排坐着，谈笑着，指指点点，就像是在看一部活色生香的戏……我刚才进来……没有看到一个狱卒……是都到这里来了吗？
我原本怒火中烧的心像是一下子平静了下来，没有一丝波澜。
我缓缓走了进去。
拿着鞭子的人说了什么话，就要拿他脏手去捏那白皙优美的下巴……
他的头掉在地上，划过一道美丽的血迹……血液溅在脸上热热的，这感觉很熟悉，就像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处在满是恶鬼的地狱之中，也是这样撕裂别人的……我转身看着那群围观的狱卒，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手上的猩红，微微笑起来……
尖叫、惊恐、死亡……原本沉闷的胸口像是慢慢轻松起来，原来这种感觉这么美妙……
“雅儿，你不要杀人……”有人在后面抱住了我，夺了我的剑，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微微颤抖，“你不要杀人……”
“师父……”过了好久，我才回过神来，认出了他，慢慢环顾四周，除了我们，没有一个活人……地上和墙上都溅满了血迹，刑室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残肢断骸，周围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可惜了这柄流采剑……我本……不该用它来杀人的……
抿了抿嘴，转身，帮他把刘海用手梳理好，把衣襟整理了一下，盖住了那些交错的鞭痕，我问，“明明可以不被抓，也可以挣开铁链，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低下了头，刘海遮住了眼睛，低声说，“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忽然，一个穿着官袍模样的人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惨状，尖叫一声，“杀人啦！妖——”我冲过去扼住他的喉咙。
脚步声纷纭杂沓而来，不一会，月帝身后跟着几十名侍卫出现在刑室，侍卫们看到这场景都像是吃了一惊，继而惊恐起来。月帝只是看着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朝他笑了下，慢慢地收紧了手掌，手里的活物挣扎了好久，才不动了，松开手……让手上的重物落了下来。
往前跨了一步，他后面的侍卫立刻把他围了起来，“妖——”旁边的侍卫长模样的人像是说了什么，还未说完，我已经抽出他的配剑刺入了他的胸膛。用力绞了绞，让他死透了，才慢慢拔出来，粘稠的液体喷出来，这才发现，我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湿答答地黏在身上，鲜红的液体沿着衣角一滴滴地滴落下来。
“说这两个字的人，今天都要死——”我微笑着扬起了嘴唇，忽然很喜欢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他们齐齐退了一步，眼里充满了恐惧，像是看到了地狱里的恶鬼一样。
我一步步走近。
“妖……”在最前面的侍卫终于崩溃……
哈……
“雅儿！”后面的人忽然扑了上来，阻止了我手里的动作，他力气大得吓人，把我的剑从手里抽出来扔到一边，紧紧握紧我要挣扎的双手，对上我的眼睛，语气变得非常严厉，“你怎么可以杀人！你怎么可以杀人！！你醒醒，你最讨厌杀人了！！！” 他说的很大声，黑眸里却泛上了水雾，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我……”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巴，脑海里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说，“我不杀了……”
对，我……讨厌杀戮……
我……也不应该用别人的生命来发泄……
“让我们走。”我回过头去对月帝说。
“他是不祥之人，你怎么能受他蛊惑！”他神情阴郁，眉头皱起，责备地说。
“不详？蛊惑？”我说这四个字，像是在说一个笑话。怎么看，浑身染满鲜血的我才像是妖孽吧？
转过头去，我慢慢拨开师父的额发，让黑色的蔷薇花暴露在火光下。
他没有反抗，身形微微颤抖，手捏成了拳头放在身体两侧，牙齿紧紧咬住已经被咬伤了的嘴唇，闭上眼睛，似乎无力面对射来的目光。
我压下他的脖子，缓缓吻上他的额头。
身后传来齐齐的抽气声。
我放开他，帮他整理好刘海，他的黑眸像是一下子放出了光彩，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转身对月帝微笑，我说，“如此，我也不祥了……”
“三国皆有法令，黑色刺青者，杀无赦！”月帝看着我，脸色苍白，咬牙切齿地说。
我拉住了师父的手，微微抬起头对他说，“陛下——，这个人，我敬他重他，若你执意要杀他，那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弯腰把流采剑捡起来，我拉着师父，一步一步向外面走去，若有人真敢拦我，我真的不介意杀出去。
月帝怔怔地看了我一会，长叹一声，最终还是往旁边退了一步。
不认识这样的我吗？也好，从此以后，就当谁也不认识谁吧。
走过他身边，我轻声说，“我那个时候说，你拦不住我……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十三章 冲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