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十千克

3、第 3 章

　　江城，已近凌晨，城市仿佛沉入沼泽，难得的万籁俱寂。结束一天的拍摄，谢汀洲有些疲惫，可他刚一下车，就察觉到了异样。向四周看了看，没有找到目光的来源，被注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又遇到变态跟踪狂了吗？谢汀洲扭头对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朝着自己所在公寓走去。人红是非多，他跟着散打老师学了几招，应付普通人应该是够了，但不知为何，谢汀洲心里发毛的感觉愈发严重，让他不由步伐加快，眼睛审慎地盯着四周。
　　黄予站在暗处，看着那张脸渐行渐远，像是呼吸也被扼住，让他痛苦，又像是美梦成真，让他觉得那痛苦也似假的。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到谢不受。
　　……
　　金色的暮光下，蒙山别墅美丽得如同虚幻，澄净的日光穿过落地窗，柳申元小跑着直奔电视。柳清言看向黄予，却见黄予突然盯着电视方向一动不动，眼中风暴可怕得令人发指。柳清言的小女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还没找到自己爱看的动画片，就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围了上来，又凶又毒，吓得立马变回原形缩到沙发缝里，瑟瑟发抖，黄予却没打算放过她。
　　“你把他丢哪了？”他不会看错，那是谢不受，虽然在那框框里一闪而过，但绝不会错。
　　柳清言一愣，看着这人把女儿提溜起来才反应过来，立马上来夺女儿，“你干什么？”一旁的仆从们见状也凶态毕露，纷纷化为蛇形，围住黄予。
　　黄予一手提着小蛇，一手指着电视，目眦欲裂，“谢不受！给我把谢不受找出来！”
　　柳清言知道这人是在找人的，愣了一下立马反应了过来，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见黄予都快把女儿尾巴掐断了，她忙拿起遥控器，一边按着键，一边命令仆从远离，“都离远点，你们眼瞎吗？我女儿还在他手上！”
　　黄予却像没听见，他紧张得想发抖，心中的喜悦害怕就像两条毒蛇在纠缠，所过之处山崩地裂，皆是狼藉，让他耳朵轰鸣，头脑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该干什么，唯独一双眼，亮得吓人。柳申元发出虚弱的蛇嘶声，几近昏迷，柳清言看得心都快碎了，怒火高涨，恨不得把遥控器砸黄予脸上。
　　“谢不受……”
　　神光离合，混沌惊开，谢不受一身黑衣，头发短短，神色睥睨，如同从神殿而来，是黄予从未见过的风姿。趁黄予出神，柳清言一把把女儿夺了过来，一看尾骨已然断了，黑蛇的暴戾再也压不住，可想起柳喻言之前交待的话，竟是不得不把这恨咽下去。
　　在我蒙山还伤我女儿，柳清言手上结附妖力抚摸着女儿的尾巴，心中怜惜愧疚之情愈甚，这笔账定要你扒皮抽筋来还。
　　……
　　“蒙山……”，夜色下像是望不到顶，可谁能想到这看似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早已千疮百孔，只需轻轻一推……
　　“在吗？”
　　男子闭目感受，便觉眼前蒙山霍然变为了一条盘坐的凶戾黑蛇，其上无数红色光点游动，眼睛处红色漩涡神光浓郁，正盯着他，蛇信吞吐，“宵小，好看吗？”
　　一口血喷出，男子一把拉住同伴，神色震惊，“走！”
　　一路疾行，不知跑了多远，男子终是忍不住又喷出一口血，跌倒在地上，同伴忙搀住他，“没事吧。”男子摇摇头，喘息道：“是我太小看蒙山了。”
　　“那你看到了吗？”
　　男子表情一冷，“兰质，我们恐怕被骗了。”
　　虽然只是一瞥，可他的鬼眼乃无相之眼，看到的是万物本真，那光点里没有他以为该有的东西。思及此处，男子想起那蛇眼中浓郁的光彩，是蒙山老祖？谁说他即将油尽灯枯的？！
　　“怎么会……”，胡兰质有些不能理解，那人为何要拿这样的消息来骗他们，一直都合作得好好的。
　　“我们还是太年轻了。”男子轻叹一声，看向胡兰质，“我们应该是最能理解的，最善变的不就是人心吗？不然我们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啸云……”
　　卫啸云躺在地上，面对着枝叶间漆黑的夜空，空荡荡得就像人类的本真，什么都没有，殊不知那些东西都藏在了黑暗里，突然就跳出来咬你一口。
　　“那我们该怎么办。”
　　卫啸云冷笑一声，“骗了我们就要付出代价，这事没完。”卫啸云突然感觉眼睛有些疼痛，是被那本相慑住了吗？看来短时间内鬼眼不能用了，他闭上眼缓和疼痛。
　　“好看吗？”
　　卫啸云猛地坐起来，胡兰质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要向别人讨东西，那偷看了我的代价呢？”
　　胡兰质见卫啸云神色诡异，单手掐诀，默默退后，另一手已摸向口袋。
　　声音在脑海中越发清晰，最后竟变得娇俏起来，“人心善变，那你的心，变了吗？”
　　……
　　天已蒙蒙亮，江城也渐渐苏醒，静庭小区外，黄予呆站了一晚上，任由早起路过的大爷大妈们打量，一动不动。
　　柳清言坐在车里，心中冷笑，却乐得看笑话。这人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打眼吗？一头长发，大袖白衣不沾凡尘，只怕早就引起那人注意，晚上还知道躲起来，现在怎么不躲了？
　　谢汀洲一手打着电话，一手端着牛奶，靠在窗前看着小区门口的黄予，大早上就玩cosply吗？
　　“顾姐，你不是让我帮你找人吗？不用去学校了，来我这看看吧。”
　　“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不去。”
　　“真不来？”
　　那边顿了片刻，“心象那个剧本已经决定不拍了，现在有合适的人也没啥意义。”
　　“怎么突然不拍了？”据谢汀洲所知，那是心象大手笔安排的剧本，从导演到小配角都是用心挑选，听说连他们老总都说过只要角色合适，价格不是问题。
　　本来还想让他出演，只是他拒绝了，剧本很好，可为他准备的角色他实在喜欢不起来，他讨厌那种为爱低到了尘埃里的人。
　　这个世道，不适合。
　　他也不适合。
　　为此顾姐很是遗憾，可她被人请求，只能再找别人，竟是没遇到一个合适的。
　　“我也不清楚。”顾雨还有点睡意朦胧，“没事挂了。”
　　谢汀洲便把电话挂了。真是时运不济，他看着朦胧天光和绿树白花掩映下风姿绰约的美人，忍不住将手机镜头对了上去，青叶白干，朗天疏云，镜头中城市晨起的喧嚣被丢进另一方世界。
　　这么快就被狗仔摸到了？镜头里，黄予身后不远处正有一个男子拿着摄像机往他这里拍。
　　谢汀洲放下手机，消息还真是灵通。
　　是在看我吗？黄予看到远处楼台上有一个人影，很像他，认出我了？
　　忐忑，畏惧，欢喜，期待，陌生了的情感再次活跃起来，为心灵染色。可就像曾经枯等的四百年，他等着，等着，直到暮色再一次降临，直到柳清言彻底没了耐心，都没有人来。
　　原来是真的，你真的不想记起我了。
　　坐在陌生的飞驰的座驾上，黄予像是入了梦，周围一切如真似幻，又像是从梦里惊醒，让他茫然失神。
　　九百年……一千四百年……
　　他握紧拳，一切化为碎片，被高速行驶的车抛到尽头，我不会放弃的……
　　……
　　后门，谢汀洲好不容易甩掉狗仔，顾姐已经等了一会了。
　　“这里你短期内别再来了，我看到前门那还有一个守株待兔的。”谢汀洲闻言忍不住苦笑，“行，今天什么安排。”
　　“我要去一趟心象，你之前发布的消息余震不小，狗仔最近都盯上你了，怎么说我们也和心象有些香火情，后续不能全丢给人家。”
　　谢汀洲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洞房花烛夜，一等一的大喜事，怎么算麻烦。况且，遇到喜欢的人也不容易，已经领证了？”
　　谢汀洲不自觉有些脸红，点点头，“领证了。”
　　顾雨忍不住感慨，“真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你可真神速。”
　　后座的谢汀洲摩挲着手机，目光专注地盯着黑屏的手机，脸上红晕淡淡。
　　……
　　蒙山庄园，“这是谢汀洲的信息，里面增加了他的联系方式。不过……”
　　“什么？”
　　柳喻言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手里拨弄着符纸的一角，李家的人想要来……
　　“他好像结婚了。”
　　“结婚就结婚吧。”柳喻言把符纸丢在桌上，符纸无火而燃，字迹很快就被吞噬，化为虚无。“不关我们的事。”柳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下，“解开封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只是有一样……”
　　“不急。”柳喻言眼睛突然化为蛇瞳，微微眯着，对着柳枝蛇信吞吐，空气中多了一种特殊的气味，他语调温柔，一脸深情，“等到李家的人来了之后，我们再慢慢找……”
　　……
　　心象大楼。不知是不是谢汀洲错觉，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又来了，他还没下车，顾雨一把把车门锁上了。“别下去，有狗仔，我们走。”
　　司机立马启动车子，不远处藏起来的人见状都钻了出来，像阴影中的触手，想要拦住这藏着秘密，谈资，财富的铁盒子。顾雨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妙，这么多人他们有可能要栽了。
　　“王行默这家伙怎么回事？他这这么多狗仔都不知道通知我们一下？”
　　顾雨皱眉埋怨，按说距离谢汀洲公布消息快一周了，心象这里不该这么多人才对，风口浪尖她也不敢来。
　　狗仔们看到车牌愣了一下，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谢汀洲经纪人的车。”顿时群情沸腾，狗仔们更激动了，眨眼就把车辆围了个水泄不通。
　　汹涌的暗流化为晃人眼的长枪短炮，只待猎物出笼，一击毙命，共同瓜分这隐秘的盛宴。
　　“这群人，不知道你都结婚快退圈了吗？”顾雨有些烦躁，隔着车窗的叫喊像窥秘怪物嚣张的恐吓，反观谢汀洲还一脸平静，顾雨无奈了。
　　“我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谢汀洲淡淡一笑，“干一行，难一行，没这个觉悟我就不来了。况且，不是还没退吗？”
　　他把门锁打开，推开车门，在心里默默对自己道：可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人潮汹涌，镜头频繁闪烁，像是在寻找被瞄准之人的弱点，一把撕开，享受那鲜血淋漓的快感。顾雨看着谢汀洲无懈可击的笑，一时有些愣怔。
　　……
　　“看看吧。”
　　蒙山山脚下的别墅，黄予接过平板，入目便是谢不受的脸，心中有些波动，他忙看向一旁的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他磕磕巴巴地竟看完了，虽然有些不太懂。
　　在悉心的照顾下，柳申元尾巴已经长好了，只是元气不太足，趴在距离黄予最远的沙发上，脸色苍白，一副恹恹的样子。
　　明天她就开学了，这个长发杀神怎么还不走，是要住这了吗？
　　“这是……他结婚了的意思？”
　　黄予有些不太确定，之前才下定的决心竟已开始摇摇欲坠，他认识的谢不受……不是这样子的。
　　柳清言看他神色脆弱，心里满是报复的快感，对这人和那人的猫腻更确定了，语气中有些自得的阴阳怪气让黄予难受更甚。
　　“昨晚说了调查清楚再去看他，你忍不住，这么重要的信息都没看。你看，今晚的娱乐头条呢，这可是他公布消息后第一次接受采访。”
　　谢汀洲……黄予手指划过那个名字，平板页面顿时被划了过去，飞速闪过的文字和图画仿佛也带走了他的思绪，变成了虚幻的大网，闷得他透不过气。
　　痛苦竟然有这么多种，杀戮，思念，怨恨，现在的这种……是什么？
　　胸中心脏跳动，将丹药药力泵至全身，他突然有种失控的感觉，像是当初发疯杀戮的失控，又不像，在叫嚣着比那个更诱人，更痛快，血液流动的轰鸣几乎要淹没他。
　　“我要见见他。”
　　他抬头看着柳清言，不在乎她的幸灾乐祸，不在乎她的祸心暗藏，“你能做到吗？”
　　柳清言也坐了下来，双腿交叠，气势凌人，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王，“这种小事，你做不到吗？”
　　见黄予神色迷茫，她放低了声音，眼中光芒内敛，一字一字吐出毒蛇的笑言，“别忘了，你早不是人了。”
　　黄予一抖，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柳清言按倒在沙发上，狠狠掐着她的脖子。
　　柳清言也狠狠瞪着他，双腿变为蛇尾，死死缠住黄予，两手指甲陷在黄予的肉里，蛇信几乎要戳到黄予脸上，“只要我愿意，你已经被我毒死了。”
　　黄予盯着这女人的脸，半晌，竟轻笑出声，“你怎么毒死一个死人？”
　　柳申元从黄予动手那一刻就变为原形，身子缩在沙发的阴影里，屋里现在空无一人，她尝过那个味道，妈妈现在一定很难受。可那人太凶，她要叫大伯来，大伯肯定能解决他。
　　“你很爱你的女儿吧。”
　　柳清言心中一抽，她蛇尾猛地缠空，掉在地上，就见黄予揪住了他女儿。
　　小蛇在黄予手里挣扎，昂着头要咬他，却被黄予一把掐住七寸，一动也不敢动了。
　　黄予面无表情地看着柳清言脸色渐渐苍白，“除了不人不鬼，我还是鹈鹕道人的弟子，死在我手里的妖魔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柳清言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几乎立马跪了下来，对着黄予磕头，“大师，大师，求求你，求求你……”
　　黄予手却很稳，一刹那和千年前的时光重合在一起，风光的明叶原大公子，大名鼎鼎的鹈鹕道人的关门弟子。
　　看着女儿毙命，被丢在地上，尾巴还在地上扭动，柳清言双眼通红。
　　那愈发微弱的动静敲开了她的胸膛，把她的心拽了出来撕得粉碎。
　　“你怎敢？！”
　　嘶吼被蛇嘶替代，美人眨眼化为狰狞巨蟒，黑鳞怒张，大嘴直奔黄予头颅。
　　黄予面色不变，单手掐诀，他已千年没有用过术法，口诀有些生涩。周天灵力被引动，化为一道雷霆劈在柳清言头上，好在准头还在。
　　屋内动静早已惊动了外面的仆从，他们感觉到那雷霆的气息却不敢靠近，忙传信给山上庄园。
　　等柳喻言带人赶到柳清言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巨蟒遍体鳞伤，焦黑一片，嘴巴像是被人撕开，正往外渗着血。
　　“住手！”
　　一名老者见黄予口中依然念念有词，忙冲了过去。柳清言察觉到了来人，变为人形，嘴上伤口已然裂到了耳根，她却像察觉不到痛苦，声嘶力竭哭喊道：“父亲！为我报仇！”
　　黄予像是没察觉，自顾念着口诀。柳林只觉头皮一麻，紫黑色的闪电粗如水桶，直奔胸膛。
　　柳林提起妖力，周身遍布光芒，要拦住这雷霆。可等到这雷霆临身，他才发觉这不同于他以往见到的各个世家的术法，是从未见过的更凶的雷霆。
　　可等他察觉到不对已经太晚了，玄元雷霆眨眼破开防御，在柳林胸口狠狠来了一下。
　　“你……”，柳林被打飞，黄予眨眼来到柳清言身边，右手白光氤氲，拳头像是变成了白玉，狠狠砸在她身上。
　　柳喻言一个瞬移妖术，挡住了黄予的第二拳，“还请手下留情。”
　　黄予眉头一皱，柳清言却不管不顾，“柳喻言！什么时候我蒙山也任人打杀了？！”
　　见柳喻言目光幽深，柳清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笑出声，“他杀我女儿，就这么算了？！”
　　柳林见女儿惨状已是心如刀绞，闻得孙女已死眼前一黑，竟这么晕了过去，被身后的柳枝伸手接住了。
　　见到父亲晕了过去，柳清言知道大势已去，今日是别想为女儿报仇了，神色愈发狰狞，看着黄予的目光像是一个恶鬼要择人而噬，“你可知明叶原黄家的下场是什么？”
　　黄予脸色一变，柳清言看得笑了起来，扭曲得像是怪物。
　　柳喻言一手暗暗掐诀，正要点上去让她闭嘴，却被黄予察觉拦住了。
　　柳清言笑得越发畅快，“想知道吗？可怜你父母生你养你，你却满心满眼只记得你的小情郎，真是养了个白眼狼啊。”
　　柳林被仆从带了下去，柳枝把柳清言扛起来，血流了他一身，柳清言却还在笑，看着黄予僵住的身体，喊道：“我不告诉你，哈哈，我不告诉你。”
　　柳枝扛着柳清言渐行渐远，那得意的笑却像响在耳边，“黄奉游，今日你恼羞成怒杀我女儿，可我就要说，你和他啊，早已人鬼殊途，人鬼殊途，哈哈哈……我等着看你万劫不复！！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