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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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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被拨开,季多轩捏紧拳头,结果看到一张阿姨的脸,她拿着一把扫把,一脸慈祥的脸,很像爷爷走之前抱着的奶奶年轻时的照片。
季多轩松开了拳头,但还是惶恐,双眼锃亮地看着她。她先开口问,“小伙子在这干嘛呢?”
他老实回答,“我没地方睡觉,怕被赶出去。”
“你饿了吧。阿姨带你去吃点东西。”
这句话配上她慈祥的声音,一下击中了季多轩,他站起身,跟着她去了办公室,阿姨从抽屉里翻出一盒方便面,又找出几个茶叶蛋,说,“我把这几个蛋热一下,然后泡一碗方便面吧,蛋就是今天的,阿姨的小孩今天出国念书,我给他煮的几个蛋,他嫌太老土,不愿带上飞机。”
季多轩不知道说什么,便只说,“他肯定觉得有妈妈一路送自己来机场已经够满足了。”
阿姨把茶叶蛋从微波炉中转好拿出来,给季多轩剥了起来。他说,“阿姨不用麻烦,我自己剥吧。”
阿姨没理会他的话,自己剥了起来,小心地又怕烫手的熟练动作,是一种母亲的感觉,虽然从小姐姐一直照顾自己,可是和一个真正母亲的细心相比,还是不一样。
季多轩埋头吃面,阿姨继续说,“我也难得见小孩一面,很早就和孩子他爸离婚了,我就是个打扫卫生的,他跟着他爸爸最好,从小就上好的学校,个子也长得好高,稍微比你高一点。”
季多轩抬头盯着她看,因为工作艰辛,她的外貌有着比眼神更苍老的痕迹。阿姨看着他盯着自己,便收拾桌子,微笑着说,“你一定觉得阿姨太啰嗦是吧。阿姨继续出去干活了,你吃好了就靠在桌子上睡吧。”
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阿姨走后,他环视着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应该是三四个阿姨共同的空间,货架上挤着满满地清洁用品,在一个小架子的角落,有一张阿姨年轻时候家里的合照,虽然相框已经破旧,但照片还是十分清晰,像是昨天的景象一般,里面是阿姨和一个小男孩在公园里坐在同一辆碰碰车上。一时间季多轩难以分辨,自己是比这个阿姨更悲伤还是要稍稍幸福些。
他趴在桌上睡到机场开始热闹起来,各个航班的空姐、空少、行人拖着行李箱来往穿梭的声音。季多轩走出办公室,想到两个月前赶去浦东机场的心情,如果说那时候的心思是放在齐易身上,那么现在这个漂浮的心,居然放在了段然身上,还抖抖嗖嗖的,随时可能就要摔到地上。
想到这里,段然的电话居然来了,本来想挂掉,神不知鬼不觉点了绿色的接听键,只能靠近耳边,说,“怎么了?”
果然电话那边一顿咆哮,“你昨天怎么没回我微信?没回我电话?”
“我没看到。”
“你怎么不在宿舍?又跑去勤工俭学了?”
“没,我在机场,准备去趟日本。”
“你去日本干嘛?你不上课了吗?”
“我有事,”季多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份歉意,说,“你要带什么吗?”
段然是责备的语气,“躲就是本事了?”
虽然从昨天出发来机场开始,季多轩极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的心情聚焦在关于自己的流言之中,但他还是知道,有一个冰窟窿,就在离自己不远处,可能随时都会跌落进去。
季多轩沉默了几秒,想说点什么,可是段然先直接把电话给挂了。或者是他真的生气了,也或者聂小琦在他身边又有什么事情。季多轩本无心为别人担忧,也许去日本就是为了躲避这一处挂念的心情。
飞机冲了上了天空,季多轩突然后悔起来,他想要走到段然面前说点什么才好,无论是告别还是其他的话。混混乌乌地熬过两个小时,小说也看不进,游戏也不愿打,飞机落地成田机场,刚出境就看见姐姐站在到达处,梳着一个日本浮世绘上女子的江户发髻,插着一只珊瑚簪子,穿着一身粉嫩的樱花和服,脸上涂得雪白。他看着周边的人都尴尬地打量着姐姐,实在不想与姐姐相认,巴不得向海关求爷爷告奶奶让他再返回国。
倒是姐姐先打招呼,“多轩!这里!这里!”
季多轩低着头尽量挡着脸,凑上去小声说,像一个地下党,“姐姐,没人在东京穿和服,你还是个中国人。”
“我这不是入乡随俗嘛,而且,你看,这么多人看着我。”姐姐又是摸了季多轩的头又是拉了下他的衣服,说,“我都忘了,我家弟弟不喜欢热闹,这不是姐姐的生意做到日本来了,也要实地考察下嘛。”
季多轩拉着姐姐边走边说,“你的生意都到日本来了?”
“对啊。之前在上海古北那块有些日本客人,抱怨我们的服务太过单一和粗糙,说是没有他们国家的服务有体系有层次,就派了几个姐妹们过来实地调研下,万芊芊不也来过嘛,果不其然,他们这边的菜单式服务更透明更完备,按时收费、出差伴侣的自然不多说,还有Cosplay预定风格的、定制化人物性格的、SM分档次学习体验的,花样繁多可真是大开眼界。可是在这边也接触了些日本客人,还有些在这边上班的中国客人,有的倒是对我们提供的简单直接服务更感兴趣,有句话说得真是好,One man’s meat is another man’s poison(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所以干脆我们就全面开花,再下一城!”
姐姐说出“再下一城”的时候,特别像战场上的女英雄,带着成千上万的假扮男儿的靖国女兵们,为国奋勇杀敌。还没等季多轩回话,姐姐先在便利店买了两杯咖啡,一杯递给季多轩,一杯自己喝起来,又继续说,“上次让万芊芊在南京张罗的生意,做得还蛮好的,差不多每个学校都有十来个女生,理工科学校的稍微少点,本科的比较多,学历再高的也没多少了,客户也不感兴趣,有个客户约了个女博士,虽然人长得水灵漂亮,可是一张口满腹经纶的都把客户忽悠了去读MBA,你说好笑不好笑,不光买茶叶花了钱,还交了笔学费,这下从品茶的关系变成了师生的关系,再变这个客户的性取向都要变了!”
最后一句话倒是让季多轩联想到段然身上,马上转移问,“这个万芊芊倒是蛮聪明的,给你赚了不少钱吧?”
“是呀,而且懂得赚钱的分寸,有个老板想圈养她,她不愿意,只说仅一只养撸羊毛,撸干了也就那么些毛,每只羊都撸点,才是生财之道,说到底还是活水养人。除此之外,人还挺孝顺的,上次她从日本送了我一套高级护肤品,这一次我送她一个包吧。要不你带给她?”
季多轩马上拒绝,“疯了吧,万一哪天我被她给卖了怎么办?”
姐姐笑着说,“你给她设的局,最后把自己卖了,倒也新鲜。”
一路走着,本来以为要去乘地铁,结果姐姐说订了辆车,季多轩问,“日本订车很贵的,姐姐我们还是去坐地铁吧。“
姐姐说,“这也不是为你订的,这是客人为我订的。你以为是为我订车呢,实际上是因为包了我的时间,所以这几天我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包括他不在的时候,这司机,也是他的人。”
“那我也是男生啊?”
“你是我的亲生弟弟,都在一个户口簿上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季多轩就跟着姐姐上了车。司机五十多岁头发半百。点头用日语说了句下午好,季多轩也点头致意。
当年季多轩和姐姐上了同一个户口簿,还是姐姐在派出所找了个朋友的老公给办的事,那个时候姐姐还没赚到什么钱,还在替别人打工,但是两个人都特别高兴,晚上姐姐做了个红烧肉,季多轩炒了个焖茄子,两个人在板凳上摆起了两道菜,边笑边流泪。
姐姐突然继续刚刚的话题,说道,“万芊芊好像去了成都。”
季多轩隐约回忆到之前也是万芊芊在自己面前提及的,路遥去了成都,可是现在为什么她也去了成都。季多轩突然想到自己办路遥妈妈这件事有个中间人,与姐姐是认识的。
季多轩马上问,“姐姐你记得有个叫老谢的人吗?高三毕业我在他厂子里打过一阵子工的,你帮我介绍的。”
“当然记得。那可是我的老皮条!”
“他和万芊芊认识吗?”
姐姐先是否定掉,后来又想了想说,“说不定认识?”
季多轩感觉自己这件事办得顾头不顾尾,但也没办法,问,“什么叫说不定?”
“就我所知,她俩不直接的认识,但是都是一群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搭上过,要不我找人问问她?”
季多轩马上制止姐姐,说,“别了。”
他又想到昨天论坛上关于姐姐的帖子,还有摇滚季排练时候万芊芊与他故弄玄虚的对话,便问,“对了,姐姐,万芊芊知道你叫韩莹莹吗?”
姐姐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说,“怎么突然提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湖人都称我玉貂西君。”
季多轩好久没听到这个昵称了,这是在高一那个暑假,姐姐翻遍了古书给自己起的名字,只不过是杨玉环、貂蝉、西施、王昭君四个人名字凑起来的,竟然废了姐姐一个月的脑子,让季多轩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从此,姐姐的名片上就只有这个名字,后来注册了一家公司叫玉貂斋,拿到名片的人也一脸懵逼,不知道这家公司到底是卖玉的还是卖貂的。
听姐姐的反应,让季多轩安心下来,又问,“那她见过你吗?”
姐姐又是一脸自信,“我有那么多样子,也忘了给她见的是哪一张脸了。”
这句话肯定是姐姐和自己看《胭脂扣》学来的,有时候季多轩拉着姐姐一起看电影,能让姐姐坐下来看完的只能是风月场主题的片子,比如《胭脂扣》、《艺伎回忆录》之类的,立誓要做胭脂堆里的英雄。
还没等季多轩说话,姐姐又说了,“在大阪之前我特地去了趟京都,学习了怎么做艺伎。”果然是看电影后的启发。
“那你会了吗?”
“我今儿可就是新时代改良版的艺伎呀!”
季多轩本来的坏心情被姐姐一下逗乐了,一句“那些死了埋在地下的艺伎要听见了肯定要从京都赶尸过来掐死姐姐了!”,憋在嘴里,没敢说出口。
又想回来,即使万芊芊知道什么也不会果断地把自己卖出来,否则她便把她自己也卖出来了,他想看看昨天万芊芊给自己发了什么微信,但还是不敢,他已经躲到日本来了,还管国内的烦恼干什么。
此处日光绵长,坐在车内,姐姐拉着季多轩的手,说,“你的手越来越大了。以前才到我指关节这,现在居然比我长出了这么多。”
“姐姐还是这么年轻。”
“你也到当时认识姐姐时候的年纪了呀。时间过得好快啊。”看着姐姐一脸惆怅的模样,季多轩看着姐姐的脸,眼角用再过昂贵的资生堂、SKII、肌肤之钥也遮挡不了岁月的痕迹。
还没伤感几秒钟,姐姐说,“多轩你现在是大二了是吧?破处了没有?”
季多轩看了看前面的司机,示意前面还有人呢。
“他又听不懂中文,你怕什么!”
“还没呢。”
“那有没有喜欢的人?”
季多轩结巴地说道,“有吧。”
姐姐凑过来季多轩耳边,“弟弟,你是喜欢男生的吧?”
季多轩顿时涨红了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姐姐一眼看破他的心事,看出他的害羞,“其实我以前就发现了,你高中毕业的暑假,咱们去三亚住了度假酒店,我叫了一群小姐妹来玩,你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时候我便纳闷了,我弟弟再冰清玉洁也不至于正眼都不看她们一眼吧,后来在泳池边,注意到你看年轻救生员的眼神就不对了,我便怀疑了哈哈。”
姐姐再没读过书,这人与人感情的直觉,她却比名牌大学的院士更厉害一些,被她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好像对三亚酒店的救生员思起春来了,便争辩说,“我是因为不会游泳陪你们去泳池,怕溺水才寻思着救生员在哪里好吧。”
姐姐笑得更欢了,感觉眼睛上闪亮的假睫毛都要脱了,说,“所以你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便把那救生员叫到咱们房间一起喝酒Happy了,不过你也不主动,我看得干着急。”
季多轩脸更红了,“我说了我不喜欢他。我有别的喜欢的人。”
姐姐饶有兴致地说,“其实我猜得到是谁。”
这么简单的问题基本不用猜,季多轩高中到毕业只介绍过一个男同学给姐姐认识,就是齐易了,那时候姐姐就经常调侃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同桌格外的好,只不过,曾经他的托辞是只有这一个同学或者说是朋友。
看着季多轩不说话,姐姐接着问,“那现在喜欢的人还是他吗?”
季多轩下意识的摇摇头,身体本能的反应比他脑子里那句话更快些。
姐姐继续追问,“那你现在喜欢的人是谁?”
季多轩扭捏地回答,“可是人家又不喜欢我。”
姐姐放狠话,“怎么会?还有人敢看不上我弟弟?我打断他的腿!”
“人家喜欢的是女生。”
姐姐笑着说,“那我就找些人把他绑起来,每天给他看最丑的女人做出最恶心的动作,十天半个月下来,保证他把女人给戒了,怎么样?”
季多轩只知道姐姐在寻他开心,“瞎说,这哪能变的?”
姐姐说,“真的,姐姐这不是瞎忽悠,我就认识一些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嫖女人嫖厌了,就让我去找那些好看的男生玩玩,有的还动了真感情呢!有一个律师,在上海一家律所做大Partner,有家庭还有个六岁的小孩,为了一个酒吧认识的男生和老婆闹离婚,非要和男生出国结婚,他老婆就以死要挟,他喜欢的男生为了不让他为难,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结果这律师就疯了,每天在和男孩第一次见面的酒店哭,丝毫不比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逊色!”
季多轩说,“我喜欢的这个,人家和女朋友感情好着呢。”
姐姐一脸不服输的表情,又摸了一把季多轩的下巴说,“我弟弟怎么会逊色,笑话!而且姐姐帮你,肯定能成。”
季多轩听到这话高兴也不是,担忧也不是,他想着手机的段然的未接电话和微信,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不想和段然说话,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戏弄和关心、调皮和暧昧。
姐姐抢过季多轩的手机,说,“快把那男生照片给我看看!”
“不行!”
季多轩要把手机抢回来,可姐姐把手躲在身后,说,“不给我看就把你现在从这车上扔下去好吗?日本的□□对你可没我这么有耐心!”
季多轩没办法,其实他本来也没那么抗拒,点头说,“好。我翻给你看。”
姐姐把手机还给他,说着划开手机,点进段然的朋友圈,找了一张彩排时候几个人的合照,递给姐姐,姐姐看着问,“这几个男生你是都喜欢还是你旁边这个高个子的?”
另外几个歪瓜裂枣亏姐姐也说得出口,季多轩拍了下姐姐,又害羞地说,“那个高个子的。”
姐姐长哦了一声,“多轩眼光还不错嘛,还好是你先看上的,不然的话姐姐可不会放过他!”
季多轩心里像是悬了把刀一样,这刀就是姐姐的那双色眯眯的眼睛,刀下面就是段然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像只待宰的羔羊。
姐姐又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淡淡地说了句,“除却巫山不是云。”
姐姐摇摇头说,“听不懂,不过我也不需要听懂,别人喜欢我就好了。”
季多轩收起手机,尽量不去看任何人的微信,他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想一想,再回去计较那些事情有没有意义。他看着车窗外东京的夕阳,在长长的不断绵延的农田、山峦、道路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红色痕迹,他远在南京的心情好像并不能随着所在地的变化而变化,虽然他逃离了关于杀人犯的传说故事,但是他对于段然的思念,却日益复加地茂盛生长。
看季多轩又沉思下来,姐姐拍了下他说,“我看日本的男生挺不错的,要不今晚给你找几个开开眼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姐姐最近喜欢那种穿着西装革履但心里藏着猛兽的那种,见到姐姐直接把领带扯开,撕开衬衫就扑过来的。”
季多轩暗骂脏话,不愧为姐弟,心里的喜好都差不多,一句“姐姐我也是”憋住没说出口,只能害羞说,“别,姐姐,我来找你就是放松放松,不找男人。”
姐姐大言不惭地说,“既然要放松就全身心地放松,思想呀灵魂呀□□呀。今晚姐姐给你找日本牛郎,陪你好好畅快一场。”
季多轩不愿接话,只顾发呆。
可姐姐兴致正高,这个玉貂斋的掌门人,一副要冲锋陷阵地风度,大声宣告,“新宿的风俗场们,老娘我带着犬弟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