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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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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回到了初时翻墙进来的地方:窄窄的小巷尽头,两扇略旧的木门面对面地紧闭着,毫无动静,和一路上行经的其他民宅无甚区别。
怪人也不等狄玉由招呼,便抢先跃步上前,施施然侯在了西侧那进院子的门口。
狄玉由见状挑了下眉,飒然迈步走到了东侧的小院门前,抖搂一下衣袖,从袖袋里抽出了钥匙,自顾自地开锁进了门。
怪人没愣住多久,便立马从善如流地转身跟上了。不过当他推开了虚掩着的院门,见到的却只有一片漆黑,声息皆无,人影也没半个。怪人似乎却不觉有异,行止如常,直接就朝着边角的那间小屋走去。
“吱呀”一声,小屋的门开了,怪人和提着把铲子的狄玉由在门边撞了个正着。狄玉由也不客气,随手就把揽在另一只手上的披风递了过去,“帮我拿一下,我怕弄脏了。”
怪人没有伸手去接,只淡然提醒:“我们都刚从排水沟里上来。”
“你还真是挺细心和爱干净的,”闻言收回了手,狄玉由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怪人一圈,又随口问了一句:“那直接把你埋土里不要紧吗?要给你找卷草席吗?”
话不过脑地溜出了口,她才觉得哪里不对,又忙找补“算了算了,还是当我没问吧”,然后快步走到廊檐边放下折好的披风,又转去了菜畦旁,一路都刻意低着头。
在菜畦边比划了一会儿,狄玉由还是有些拿不定注意,只好忍着别扭开口:“你对坑的深度有没有要求?把你埋浅点儿行不行?”边说边拉开了两手的距离来示意尺寸。
怪人没有答话,反而不自觉地往后挪了半步,狄玉由皱起眉头,这算什么?这要求可是你自己提的,躲什么躲!
怪人大约也察觉到了狄玉由那点讥诮和不满,尴尬地干咳了两下,就上前抓住了那两只手又拉开了一些距离,解释道:“也别太浅,浅了容易被发现。”
狄玉由有些不自在地抽开了手,就埋头忙活了起来,她本有些气鼓鼓的,不过这下尴尬劲儿又涌了上来,有事可忙倒还能分散些注意力,也叫她好松口气。
何况这铲地的活计本也不费多少力气,一开始她便特意选了土更松软些的地块儿,挖起来轻松,要做其他手脚也方便。她心中早有打算,动作起来便也小心又细致,先只把铲子铲入地面三分,推起薄薄一层土,就把聚拢的泥沙给归到了一边,复再起一层如法炮制。
怪人立在边上看了会儿,便明白了过来,伸出了手,“太慢了,我来吧。”
狄玉由缩手躲了过去,“还是我来吧,这得慢慢挖,一层层地都分开,这样待会儿我好按次序盖上去,看着就不会太打眼儿,下层多出来的土得预留出来,扔菜畦里去,这样哪怕颜色有异,也好推说是浇了水,施了肥。”
“想得很周到,”怪人瞟了一眼狄玉由。
这语气听着倒是寻常,只是狄玉由想想自己说了什么,便觉得这份褒奖实难消受,忍不住目光古怪地盯了回去。
怪人没在意也没缩回手,倒是又往前伸了伸,示意着狄玉由快把铲子给他:“给我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还是比你动作快些,你不想去看病人吗?”
这也算是一招制敌,击中了死穴。狄玉由略一犹豫,便把铲子递了过去,只还是不放心,便在一旁不错眼地盯着,时不时地指指点点,“唉唉唉,可以了,不要再深了”,“你换个地方堆土,两层土快混一块儿去了”,“按次序堆啊,不然等下我记不清盖土的顺序”。
狄玉由当下倒是专心一意浑然没有多想,回过神来却心虚了一下,感觉上这可太像是存心找茬报复了。
怪人倒是一声不吭,受着那些指指点点把活儿给干完了。这会儿地上已经给辟出了一个六尺来长,规规整整的长方窟窿,差一抬棺椁就全然是丧葬现场了。
狄玉由忍不住一个哆嗦,她倒不是忌讳这个,可毕竟这月黑风高,人寂星稀,鬼影幢幢的,要她不多想未免强人所难。
怪人看狄玉由没再言语,一撩衣摆,就主动躺了进去,躺好之后基本上也就顶格撑满了这土坑。这画面实在有说不出来的诡异:一个长身玉立的人满满当当地镶在了一个土坑里,双手交叉抱腹,身姿笔挺,双眼紧闭,姿态从容又安详,还像是梦中呓语般地发出了提醒:“可以盖土了。”
狄玉由嘴角抽搐了一下,回过神来,正要动手又想起了别的,忙蹲下身来询问:“呃,你真的要每天三只兔子吗?我怎么给你?直接扔院子里?每天把土再给刨开?”想了想她又蹙起眉头为难了好一会儿,“还是说把头一割,直接在土上撒一圈血?”
怪人睁开了眼睛,眨了好几下,才茫然开口,“……什么?你?”
狄玉由看他挣扎着要爬起来,连忙压了压双手,示意他别破坏了土坑,这才歪着头解释起来,“你激动什么?不是你自己跟我要每天三只兔子吗?”
“我也没说过割头撒血之类的吧,我说了什么你能想歪成这样?”有气无力地反驳了一句,怪人神情麻木,“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嗯……鬼啊,”狄玉由开头还小小声,越说越理直气壮,“你力气大,动作快,眼利耳尖,鼻子还灵。这不是就是死后肉身无碍,天眼畅通了吗?你长了张胡人面孔,也就是说你是个胡鬼吧?你们胡鬼的规矩确实和我们中原不一样哎,我们坟头都是撒鸡血的。”
沉默了半天,怪人只憋出一句:“我没有要你在……土上面洒血,也不是非要兔子。”
“哦,那按你们……的规矩要怎么办?”狄玉由瞧着怪人的脸色,还是识相地把胡鬼两个字给含糊了过去,不过她估摸着对方也未必不知道她原来打算用的词儿。
不过怪人大约也无心计较了,他对狄玉由话里明显的打顿置若罔闻,直接解答起了她的疑问,“三只兔子,或者三只鸭,或者其他差不多分量的飞禽走兽都可以,要活的,每天夜里交给我就行。”
“哦,”狄玉由闷声闷气地答道。这着实不是个容易差使,若要向人采买,单论三天的开销,对她来说就不是小数了,而且怕也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若要靠自己捕捉,她也没这本事。她不是不想向怪人开口要钱,不过瞧两眼他身上衣裳的布料、针脚,便果断放弃了,这只会是白费功夫。
蹙着眉头,她又问道:“为什么要活的?这也太招眼了,死掉的不行吗?还有还有,我都怎么交给你啊?要……像刚刚那样再重来一次?”
支支吾吾着,狄玉由还是说出了自己最大的顾虑,然后她就发现怪人也支吾了起来,可惜那实在过于破碎和小声了,狄玉由愣是没听明白一个字,“你说什么?”
“要活的,你自己想办法。至于重来是不用……你以后就知道了。”怪人的嗓门越说越小,然后干脆就把头撇向了一边,显然是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了。
狄玉由也只好耸耸肩,认命地挥起了铲子,怪异的感觉全程都挥之不去,到最后她几乎是闭着眼睛随便扒拉了几下。
干完了活,捡起披风,狄玉由便迫不及待地跑回到对面小院的门口,她又按着一种特别的节奏敲起了门,先敲四下,隔了一会儿,再扣一下。
木头窸窸窣窣着,门开了一道小缝。门里的人大概终于借此确认了来者何人,哗一下就推开了门,一道身影顺势扑到了狄玉由身上。
“好了好了,快放开我,我要去看看大娘,药煎好了没有?给她喝了没?她怎么样了?”
梳着双丫髻的脑袋从狄玉由身前仰起来,绿纱先是回了一句:“狄大娘服了药,现下还好,”接着便横眉竖目,“倒是你这个臭丫头,把我和我阿娘吓得半死,我好不容易才劝了我阿娘先去睡,自己一个人提心吊胆地等你。你上来也不先解释两句吗?”
狄玉由闻言松了口气,“你先让我去看看我大娘,我放下心来才能好好跟你说嘛。何况也多亏了你借我的披风,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了,你就别多想了。”
她边温言劝说着绿纱,边暗戳戳地拉着人就往屋里走。
绿纱出了口气也就不再计较,顺势就跟着狄玉由往屋边走了,还帮着接过了她手上的披风,“你去看看大娘吧,她服了药像是缓过来了一些,好不容易才刚合的眼。你动作轻省着些,也别太担心了,我阿娘还陪在榻边呢。”
“哪能让吕姨做这个?先前过来的时候,大娘占了吕姨的卧室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狄玉由有些惊讶和自责起来。
“也没别的办法啊,我得守着门口,眼下又没有仆役可用,狄大娘还生着急病,你让我阿娘怎么放心得下。”绿纱拍了拍狄玉由的背,聊作劝慰,“不说了,你先去看狄大娘吧,我在房里等你回来解释,可别以为我会忘了这回事,让你轻松过关。”
狄玉由顺着绿纱推她的那一把力道就进了门。其他事都可以先放到一边,她还是先要亲眼看到大娘的状况才安心。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外间的卧榻,走到了里屋的床边。一片漆黑之中,还是能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影。犹豫了一下,她伸出手去摸了摸那道人影的脸颊:触手温凉,没有多少汗意,应该是吕姨给擦过了,身子也略舒展了些,不像之前痛到缩成一团,应该是……好些了吧。
狄玉由不敢多待,生怕再惊醒了好不容易入睡的病人,又捋捋她耳边的碎发就转身朝外走去。
走到榻边时,一道轻柔的嗓音暂留住了她的脚步:“别太担心,你和绿纱都快点睡吧,明天还要再找人来看看的吧。”
“我省得的,多谢吕姨了。”
“嗯,快去睡。”
狄玉由简单梳洗一下,回了绿纱房里。油灯还没熄,绿纱侧卧在榻上强自支棱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眼看是困得不行了,狄玉由有点好笑,想着吕姨的话,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哄人先去睡觉算了,不过嘛,问题在于——
“你别想着要劝我先睡,明天再说。”绿纱眼睛还没睁开,听见响动就含糊着开始放话,说着话,努力瞪着眼睛,人便也渐渐清醒了过来。话毕,已是美目圆睁,清凌凌地对着狄玉由,显然不打算让她轻易糊弄过去。
狄玉由微微笑了笑,索性翻过去趴在了绿纱旁边,拿头往她身上拱,讨饶道:“不劝不劝,咱们就这么躺着说吧,折腾了大半夜的,我也累了。”
“少在我这卖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也知道这人就是在耍赖皮,绿纱还是伸出手去抱住了她,细细地给她按头。
“你要听什么,说吧?”
“你突然扔下一包药,然后过了快一个时辰才回来,碰上什么麻烦了?”
“哦——”狄玉由拼命地转动着脑筋,她不太想把其他人再牵扯进这件事情,那胡鬼看着不像是个恶鬼,可毕竟只是看着而已,“没什么啊,我就是怀疑我好像被谁给盯上了,所以去坊正家绕了个圈子。”
“看你拖了半天我还指望你能编得更像点样呢,”绿纱一笑,伸手就拨出了边上的披风,“这可解释不了披风上这块怎么尽是沙土吧?就这么一个方块,边缘还清晰规整得很。”
绿纱手指比划着,语调里有些微妙的得意。不过困意又立马袭来,绿纱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便决定投降,“睡吧睡吧,明天我再找你算账。”
“你,”狄玉由看到披风就明白过来绿纱的提问其实是在使诈,想必刚刚挖坑填土的时候,披风放得不是地方,绿纱要等她回来,便顺手收拾打理了一番,这才露了马脚。
“别你了,没错,我就是怕你明天谎话都编圆了,所以才要赶着今晚打你个措手不及。”
“哼。”
灯,被吹熄了。黑暗中没有再响起话语声,两个小姑娘互相依偎着,沉沉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