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 ...
-
清静祖师张季直出身荒山,师承不详,却以一己之力联合武林众人,亲赴战场抵御外敌。直至周朝初建天下方定,便携众弟子于莅阳山隐世修行。虽孑然一生,却常与人为善,整个清静派上下,在他的影响下,都乐于与诸多门派交好。百余年来,交好门派起起伏伏,有的渐渐微末逝去,有的得以壮大,还有一些虽算不上高门大派,却常与清静进行武学切磋,交流心得。
此次来的正是与清静交学最多的长善门、广寒门。这两个门派地处安阳,算得邻居,两派掌门还曾师从一人学艺,其中弟子关系也都亲近。以往武技切磋,总是平分秋色,不想今年长善门新晋弟子根骨奇佳,同级清静、广寒门的弟子,竟齐齐被压一头。
傅怀瑾所询问的,正是此刻场中大放异彩的少年,蓝衫朗朗,剑速惊人。
“长善门掌门新收的弟子,说是资质超然,入门两年就已铮铮佼佼,据说连宋清任师兄对战时,都要不留余力方能取胜。”丁文远道。
“两年了,现在才来,憋着给我们好看吗?哼。”傅怀瑾大大地翻了白眼。
裴陆兴致却高,问道:“想要切磋,有何要求?”
“一天内切磋,各门派各出五人,次日重新计算。”谢昀解释道,“我们清静为了弟子平衡,通常一人只能上场一次,他们来的人必然少些,机会就多一些。”
“今日还有几人未上场?”裴陆问道,“余下都定好了吗?”
“现在是第二场,余下三人都在那边等着呢。”谢昀一指东边,裴陆点点头,眼睛一直注视着比试场中央。
几人看了一会,场中高下已显,只是另一方弟子仍未放弃。傅怀瑾无聊得伸个懒腰,道:“你们看着,我去树下修习修习。”他冲丁文远挤挤眼睛,便从人群中窜出去。
“这才什么时候就又困了啊。”解涵打趣,身边忽而爆发一阵呼声,场中奋力坚持的弟子已落在场外。
蓝衫少年执剑深深躬身:“承让。”
下一名弟子扶起自己的师兄,飞身上台。丁文远道:“今日莫非这申嵊又要连打五场?”
“昨日便是如此吗?”解涵问道。
“听说是的,这次长善门没来几个人,宋清任师兄这几天都和席钺师兄一道,洗心坪来都没来过。看来真是放心这位师弟的本事。”
裴陆专注于比试,没参与两人对话。过了一会,一位瘦高青年走了过来,与丁文远招呼:“文远,有个师弟中午吃坏肚子不能上场了,你帮我问问看有没有谁愿意顶一场?”
裴陆瞬间转过头炯炯注视丁文远。
“哈哈哈,”丁文远侧了侧身,露出裴陆的视线,“我帮师兄问问!”
等到傅怀瑾回来时,场上已过四轮,裴陆站在旁边等候上场。那少年,申嵊,果然天资不凡,连续四场,竟然没有半点疲态。眼见最后一人落败,裴陆缓步上前,他依然平淡寡言道:“申嵊,请指教。”
裴陆回礼:“裴陆。请。”
申嵊眼神一晃,手中剑已出。剑光飞火,裴陆已然沉稳推回,后退半步。申嵊却止步感叹一句:“好剑。”
裴陆平执剑于胸前,嘴角微微上扬:“祖师遗物,含章在此。”
傅怀瑾拉着三人挤到近前,解涵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几个人分着一边吃一边聊。
丁文远先问:“大师兄真的将含章给裴师弟了啊!哎呀真是嫉妒死我了,我怎么当年不学祖师的剑法呢!”
“据说含章是当年祖师的好友锻造大师为他的功法量身打造,耗时一年多!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有幸能见到,裴师弟居然还能得为佩剑!”谢昀激动地声音都有点颤,“傅师兄你一定要好好帮我说说,能不能让裴陆借我好好观赏一番。”
“可是看起来黑乎乎的,没什么奇特的样子嘛。”解涵眼追比试二人摇摇头道,“这几场看下来,这个申嵊不仅功力扎实,剑速更是超凡。含章是重剑,裴陆又是第一次用,这样对敌,优势何在?”
这几日众人已见识到申嵊的实力,今日又连胜四场,便也不抱太大信心。申嵊剑法以快致敌,相比之下,更显得裴陆举动和缓,锋芒暗淡。
但不一会,眼尖的人们发觉,裴陆这个新入派便得以拜在掌门膝下的小师弟,竟然稳扎稳打,牢牢锁住对方的进攻,与对手分庭抗礼。
丁文远三人看得越发专注,瓜子都忘记嗑,却忽听身边的傅怀瑾不满低声道:“第一次使用含章,就是这么个对手。。。哼,浪费。。。”
丁、谢:“。。。。。。”
解涵却道:“确实可惜,以往所见裴师弟所使朝云剑法,总觉得有些过度缥缈不定,我还疑惑祖师爷究竟有何深意,把一套如此玄妙的功法使成这样。如今才懂了,正是因为他所用含章,才能将功力含蕴发挥极致。可惜裴陆修习时间太短,还不能完全掌握好如何释放含章的内劲。否则单凭申嵊目前的功力,应是能轻松取胜。”
傅怀瑾满意点头,道:“总算有个明眼人。一力降十会,这个申嵊虽然天资过人,但还需要时间。不比我们裴陆,朝云剑法可不是随便来个人都能修习的。”
丁文远与谢昀互相对视一眼,默默拿起瓜子,安抚自己平凡的小心肝。
他们在场下说的轻巧,比试的二人却渐现端倪。正如解涵所言,裴陆虽占着优势,却始终无法结束战局,双方都愈加发力,一剑拼格下,竟双双落出场外。
申嵊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行礼:“师兄好剑术,申嵊甘拜下风。”
裴陆却不为所动:“你已比试四场,这次是我输了一筹。”
申嵊看着他,便告辞离去。
台下呼声高昂,裴陆略一行礼,便被傅怀瑾几人拖走。
五人去到老地方,丁文远先道:“看今日裴师弟一招一式间英姿勃发,下场再看看这俊美容颜,哈哈,我打赌今晚众师姐妹谈论最多的,必定是裴师弟。”
解涵几乎与傅怀瑾同时回他个白眼:“这半天你就看出这些?”
裴陆置若罔闻,回身看着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的谢昀,问道:“谢师弟可是有事?”
谢昀冲着傅怀瑾挤眼睛,傅怀瑾无奈道:“谢师弟对祖师与含章很是敬仰,渴求你能大发善心借他一观。”
裴陆卸下含章递给谢昀,丁文远和解涵也一齐凑了上去,细细看了许久。傅怀瑾在一旁百无聊赖,等了半天,问:“还有没有人要听在祖师洞府的事情啊!”丁文远立刻转过身看着他,满脸期待。
除去木盒与信件,傅怀瑾将其余事情一一详述,他知道此番讲给丁文远和谢昀,过不了几天清静弟子就差不多都会知道了。
“大师兄与杜师叔仍是将祖师尸骨葬于其中,希望大家再去的时候,注意下言行举止,免得将祖师爷从墓里面气出来了。”他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既然没有什么曲折,为何我进去时你们两个都躲在石床后面,难道是为了吓我吗?”解涵蹙眉不解。
“。。。。。。”裴陆迅速与傅怀瑾对看一眼又移开,傅怀瑾只得道:“。。。那是。。。那时候。。。我们正查看尸骨,听见声音担心有什么危险人物,所以先躲起来观察一下。”
解涵瞥了他一眼,考虑到裴陆的难言之隐,终究没有追问。
“能让你们困在山洞中一整天都无所觉的功法,想想就觉得非常有趣!”谢昀摩拳擦掌,“大师兄是打算安排哪位弟子去拓印啊!文远!陪我去问问吧!”
以往从不会拒绝他的丁文远此刻却抓住傅怀瑾:“所以那另一具尸骨到底是谁?为何祖师会和他葬在一起?总觉得你这个故事发展好像缺了点什么?”他锁紧眉头盯着傅怀瑾,忽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傅怀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其实那具尸骨是女性!必定是祖师的红颜知己啊!又或者求而不得相爱相杀!”丁文远激动道。
“。。。你的嗓子都劈了。。。”解涵提醒道。
“是男子。”裴陆道。
丁文远清清喉咙,道:“说不定是男装美人!”
“我检查过尸骨。”裴陆强调。
“你还懂医吗?”傅怀瑾疑惑地看着裴陆。
“粗通微末。”
在一旁听得不耐烦的谢昀动手直接把丁文远拖走,解涵看看,便也回去休息。余下傅怀瑾和裴陆两人,裴陆刚要开口,傅怀瑾立刻喊叫起来:“骨头好痛,我一定是前天在洞中受了风寒!伤风可不适合练武,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我只是想谢谢师兄。”裴陆无奈道。
他眼见傅怀瑾随着他的话从惊讶到红脸:“多谢师兄为我博取上场的机会。”
傅怀瑾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你怎么知道的?!”
“传话的师兄回去时直接走进你进去的树林,出来时候衣服都是鼓起来的。”裴陆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况且余下的人原本一直好好地站在洗心坪旁,在他回去前都没有任何异样。”
傅怀瑾看着他微笑,脑子里暗骂自己蠢的声音停了一息,又懒洋洋道:“我就是不喜欢看见有人在清静还那么嚣张。”
“而且不光是为了你,我明天也要上场!”傅怀瑾又开始甩着佩剑玩,“明天为兄就让你看看,这一声师兄,可不是白叫的!”
门派交流时日安排紧凑,转眼便要准备回程。申嵊收整好自己的包袱,便随等候的师兄弟一起去洗心坪,走在路上,他问:“大师兄今日可来?”
师姐道:“不知道呢,大师兄每次来这里都和清静的席师兄形影不离,若非他自己比试,恐怕不大会去观看。”
申嵊应声,慢慢和大家一起走过去。到得洗心坪,一眼便看见昨日比过的对手裴陆站在对侧,他心想,莫不是今日要再比过?想着,目光便落在裴陆身边的人身上。
这少年身材修长,站姿挺拔英气,却又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劲儿,好像时刻在寻思哪里有张榻就能躺下去。白净的脸上对每个人都笑意盈盈,却也漫不经心。一双漂亮的杏眼悠然地瞥过来,看见他,才慢慢转正身体,冲他行礼。
申嵊回礼,见他向前走近比试场,明白这才是今日自己第一个对手。
两人缓步走上比试场中心,互相行礼。场下却一阵骚动,申嵊见那少年扭头冲场外灿然一笑,他顺着看过去,发现自己的大师兄和另外三个男子一起走了进来。
宋清任与席钺、左之和、季同找了个位置站定,一路见一众清静师弟师妹陆陆续续过来和左之和打招呼,便对席钺笑道:“左师兄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受欢迎啊。”
席钺笑道:“那是自然。”他看场中两人问,“这位就是你说的很害羞的小师弟?”
宋清任点点头,发现申嵊正看向这边,便招了招手,口中和席钺说着:“是不是很可爱?”
席钺一笑,心想,那还是小包子更可爱些。
场中两人注视对方,傅怀瑾道:“在下傅怀瑾,昨日见申师弟与我裴师弟切磋,剑术超群,着实觉得技痒,今日特来领教一二,还望申师弟不吝赐教。”
申嵊执剑做起手式,道:“师兄客气,请。”
傅怀瑾撇嘴一笑,剑光已至眼前。申嵊剑速之快,确实同辈之人难出其右,比起昨日在场下观望,临场的冲击更是清晰。傅怀瑾心中有了计较,不慌不忙稳步后退,完全没有往日迎刃而上的冲劲儿。
“咦?”左之和忽然出声,随即笑了起来。
“怎么了?”季同问道。
左之和欣然道:“今日观众甚多,我原以为必能欣赏到怀瑾花枝招展的剑招,不想他却能淡然应对,不为他人眼光所左右。。。真是士别三日啊。。。”
“近朱者赤。”季同道。
左之和点点头:“希望对裴陆而言,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场中局势愈发火热。申嵊几日比试下来,对赫赫有名的清静派已息了些许敬仰之心,直到昨日对阵裴陆。虽勉强算得小小优越,但对方的潜力仍让他心惊。他心知若是再有机会对战,胜负仍是未知数。
今日对战又是全然不同的感受。申嵊习惯了近来鲜少敌手,不想今日见到的这懒散青年,竟然隐隐有压制自己的态势。他一边稳定心神,一边催发内劲加快步伐,对方却紧咬不放。若是单纯进攻也好,可这个男子却好似没什么战意,一味紧追却始终不曾尝试翻盘,好似游戏一般得逗引着,直叫人冒火。
这个念头甫一出头,他便心中一凛,疾步后退打算重整旗鼓。
傅怀瑾见状,嗤笑一声,旋即改变策略狠追猛打。果然发现对方招式起伏沉稳了许多,可是速度竟也未见影响。
“看来真是英才,”傅怀瑾心想,“可惜遇到了我。”
彼时一炷香已燃尽,双方却有些方入佳境的意味。裴陆在场下看得分明,不觉紧紧攥住佩剑。
两人专注对战,又都胜在迅猛敏捷,场下的众人看着只觉得眼花缭乱。尤其是如今傅怀瑾放开手脚,华丽的招式直教众人忍不住称赞。对手申嵊却开始觉得苦不堪言,实在是这个年纪,少有见到这样的花样百出。他不得不调动更多的心力,以防下一手不知哪里的剑招。
又过一炷香,宋清任在场外叹息:“百年清静,无愧盛名。”
申嵊剑指凌厉,可惜傅怀瑾更胜一筹,一错身已经划破他的左肩外衫。申嵊停滞片刻,侧脸看着自己的衣衫,收剑入鞘施礼道:“申嵊技不如人,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申师弟才华出众,今日有幸一战,承让。”郑重回礼,傅怀瑾道。酣战后一时还未来得及驱散的专注,自他周身散发而出,衬着明朗的笑颜,让人不禁有一丝恍惚。
下场后,傅怀瑾径直走到裴陆面前,笑意盈盈道:“如何?”
他感到裴陆看他的眼神深深,不知意味,笑容越发灿烂,揽住裴陆肩膀:“还要多亏师弟昨日为我探清底细,功劳得记在我们两人头上。”
他说着话,目光扫过人群去找左之和,见左之和与季同站在人群外,冲他示意,便向远行去。
今日丁文远与谢昀去誊拓石洞内的壁文,解涵与几个师姐妹一起。傅怀瑾冲她打过招呼,便搭着裴陆的肩膀走了。
刚走出洗心坪众人的视线范围,傅怀瑾就把整个身子挂在裴陆身上,有气无力道:“裴陆啊,你走快些,大师兄在前面等着呢。”
“师兄方才可是有受伤?”裴陆忙问道,空余的一手在他胸口摩挲查看。
“没有!啊住手!好痒啊!”傅怀瑾连忙抓住他的手,脸红红道,“只是。。。有些脱力。。。那小子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师兄还请慎重,过度催发内劲可是会伤及经脉!”裴陆难得的厉色让傅怀瑾愣了一愣,想反驳,终究还是让步道:“哦。”
两人拖拖拉拉走了一段,见到前面小路上,左之和与季同站着,正对一人正行礼说着些什么。
“卢步青?他找大师兄做什么?”傅怀瑾连忙催裴陆加快脚步。
卢步青却已结束,笑容满面地转身欲离去,正对上傅怀瑾探究的眼神。
两人一时僵住,似乎都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最终,卢步青面无表情走了过去。看他远去的身形,傅怀瑾没忍住一声:“哼。”
他趴在裴陆背后,冲着左之和哼哼:“大师兄!我今天厉不厉害!”见左之和点头,便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
“大师兄,那个卢步青有什么事啊?”四人同回住所,傅怀瑾问道。
“他家姐重病,求医许久,城中的医师都无能为力。正好徐长老要下山,我拜托他请他帮忙看看。”左之和道,“举手之劳,秦长老先前已经来谢过,卢师弟又来一次,实在是客气。”
“哦!”傅怀瑾听得长吁口气,“家里人生病是最麻烦了,这卢步青还算懂点事知道自己来道谢。哼哼。。。想我娘还曾经让我学习医术,可惜我不是那块儿料。”
“说得好像学别的你就是块儿料似的。”季同道。
“今日我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计较。”傅怀瑾大度一摆手,“大师兄,我们先回去啦,明早我去找你。”
季同瞪他一眼,拖着来不及回答的左之和大步走了。
“季同是脑子不好使吗?天天和吃了炮仗一样,不点都着。”傅怀瑾勒着裴陆的脖子恨恨道。没一会,又趴在裴陆肩上开始哼起小曲。
回到院中,两人各自走向自己的屋子。快到门口时,裴陆忽而问道:“听闻傅家有大才,家主傅卓越经商多年未闻败绩,武学一道更是出彩,举凡见过的武学招式,不出三日便可复刻尽出,难道竟不是虚传。。。”
“。。。三日还是有点夸张。。。”傅怀瑾含蓄中隐着一丝傲然,“七日吧。最难的那次花了七天。”
裴陆:“。。。。。。那你比起来,确实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傅怀瑾:“。。。。。。”
裴陆没看傅怀瑾哭丧的脸。他的音色稚嫩,措辞却恍若老者:“我家世代习武者众多,其中不乏天赋特殊、名冠江湖者。但我爹最为推崇的,却是一位默默无闻的世叔。”
傅怀瑾偏过头,转动而来的眼神满满好奇的澄澈。
“父亲所言,那位世叔虽声名不显,但剑意蓬勃大气,有无限生机,是他见过最让人意犹未尽的剑术。。。剑意独到之处,皆在剑者心中。心中光华万丈,自然剑指意到。若古井无光,纵使天赋过人内劲十足,不也显得索然无味。”
他低下黯然的目光,打开房门,屋内已然半昏。屋外,小师兄沐浴在和煦的光线中,神采飞扬。
“令尊的惊才我虽未有幸得见,但所见师兄剑术,便知师兄心中,自然有一番华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