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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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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钺自庭中跑来,一转廊前便见左之和与秦子平二人坐在屋中,齐齐向他看来,席钺连忙缓了步伐进门拜礼:“秦长老。”
秦子平一贯威严重重道:“掌门收你们四个弟子,如今看倒是入门最短的裴陆,更有你们大师兄的持重风范。”言罢,便起身告辞。
送客归来,左之和看着翻了个白眼的席钺笑:“倒是许久不见你这么轻快的样子,是有什么好事?”
席钺随手抓起一旁的卷案,毫无文雅地大力扇风:“师兄你在门口挂盏灯笼,以后如果秦长老大驾光临,就叫人把灯笼点亮,我绝不进来讨嫌。”
“好主意,”左之和哈哈大笑,“还可以简化,灯笼还要另扎,我叫人晒片坐席在墙外,你见了便知道此时‘席’不入内。”
席钺也笑,又听左之和道:“一见秦长老和你,我就忍不住想到小时候,那会你总是跟在我身边,师哥长师哥短,比怀瑾还要乖,又那么好看,可惜时间过得那么快,一眨眼。。。”
“师兄!你不过大我两岁,不要说得一副多老的口气!”
“是吗?”左之和托腮,“我却总觉得自己比你们长一辈似的。不对,半辈吧。”
他看到席钺又翻了个白眼,心里想自己这两个师弟真是太可爱了。
“回归正题,师兄,安阳和罗城的几个门派弟子明日便到了。”
“看来长善门这次是派清任来,”左之和了然,“我会与邢力印白说一声,这次门派磋商我已安排好,他们监督即可。这几日你就专心陪陪清任。”
“多谢师兄。”席钺大乐。
不几日,清静交好的数个门派长老弟子陆陆续续到齐,偌大的清静顿时更加不清静,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声,傅怀瑾几人商议,便把每日练习改到凌雁崖去。
清静每年总会有相交好的门派前来交流切磋,今年因裴陆第一次参与,傅怀瑾勉强陪着坚持全场,下午和几人练习时便格外无精打采,衔了根草攀上枝头,假装自己是只快要涅槃睁不开眼的凤凰。
一晌贪欢日头已斜,斑驳的光影落在眼前,傅怀瑾眯眯眼伸个懒腰,正要从树上跳下,却见远处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过。
疑惑间,傅怀瑾已经落地,他整整衣冠,不待开口便被谢昀扑上来:“傅师兄,快帮我看看今日见那长善门大弟子所用剑招,是不是这样?”
“。。。”傅怀瑾略一沉思,拔剑而出,“前两招没错,第三招似乎有些不一样。”他与几人一边对招一边琢磨,便把方才看到的影子抛到脑后。
“不知今晚大师兄又安排了什么好吃的来招待客人,”解涵催促几人快些走,“晚到可没口福了。”
几人匆匆疾行,傅怀瑾却有些心不在焉,忽然道:“你们先去,我好像落了东西,回去看看就来。”
他假装回返,见几人走远了,便又回到方才路过的地方,低下身观察,果见茂盛的草叶有几支被一个脚印踩在泥里。他一脸不耐烦地嘟囔,便要往前走,却被人一把抓住,“师兄要去哪里?”
傅怀瑾回头,见裴陆拧着眉肃然:“天色已晚,师兄独自一人要去哪里?”
解释的话在嘴边一转,触及那不悦的眼神,不知为何变成:“既知我欲一人前往,师弟为何还要多问?”
他见裴陆一怔不语,又有些后悔,心想:“怎么就这么小气了?”遂磕磕绊绊把缘由说了几句。
裴陆本欲离去,听他说完,也低身看了看地面,道:“前几日连绵阴雨,山中怕有崩陷,师兄一人恐怕不妥。”他拨开草丛仔细观察,“应该是这边。”
两人一前一后行进许久,仍是未见半分人影。此时日光已低,裴陆见身侧陡壁愈多,植被愈发茂盛,提醒道:“没有火把,夜黑了恐怕更不好找,不如回去问问清楚。”
傅怀瑾点头,许是日落觉得有些冷,拍拍胳膊,一手扶上山壁打算甩甩鞋上的泥。入手的凹凸却有些异样,他扫了几眼,便拨开碎枝,发觉那凹凸确实是人为雕刻。
见此异样,两人便将附近植被砍去,露出这一片石壁,傅怀瑾摸来看去:“笑。。。只能认得这一个字,这是什么地方,没听说清静后山有什么秘密啊!”他睁大双眼,嘴角高高扬起,“裴陆,我们是不是发现宝藏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武林秘籍?!”
“。。。”
“咳嗯,我是说,清静后山这么大,或许是哪位前辈留下也不一定啊。”傅怀瑾不再看裴陆揶揄的眼神,仔细寻找石壁机巧,很快便在一旁发现数个细小的起伏石柱,他尝试扭转、击打石柱,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他见裴陆在旁只看不语,催促道:“你也来试试呀,这几个小石柱看起来一模一样,排布也很奇怪,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深意。”
裴陆面色古怪,上前忽然道:“我知道这是谁的洞府了。”说着,他接次以一种顺序按下石柱,全部低下去的石柱内发出艰涩的声响,一道宽门缓缓打开。
“朝云剑法第三十七招第3段的步法。”
裴陆的解释让傅怀瑾瞪大眼睛:“祖师爷?”
“至少也是精修朝云的前辈。”两人对视,好奇心更是旺盛,漆黑黑的山洞,也未让二人犹疑,一闪身便窜入其间。
宽门内的石道平阔,两人并排绰绰有余,只是越往深走越是幽暗,几个转弯后傅怀瑾忍不住问道:“我们转至何处了,你能分清方位吗?”
等了许久不闻裴陆回应,傅怀瑾有些紧张地伸出手去摸身边人,才听到对方缓缓道:“我们在向下走。”
“。。。废话!”傅怀瑾忍不住道:“这么明显的斜坡我能感觉不到吗?。。。啊对了!”他自怀中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布袋解开,幽暗的洞内陡然显出光亮。
他举着一枚小小夜明珠,道:“玉泉寺开光护身宝器,我娘给我装的,方才想到。”
光照之下,他才发现自己衣衫一角,一直被裴陆攥在手中,两人距离不远不近,才一直没有发觉。
“哈哈哈,”傅怀瑾顿时挺直腰,“师弟是怕黑吗,哈哈哈,为何不告诉师兄,来日哈哈哈,带火把再进也没什么不可啊哈哈哈哈。”
裴陆面无表情松开手,径直向前走,傅怀瑾忙收敛声响跟上去,便见面前三个门口,他刚欲开口,裴陆已经动手推开左边一道门。
沉灰散尽,傅怀瑾捂着鼻子惊道:“这是什么!”
只见一间平常的石室,漫地书简散落,尽头一张石床,躺着两个人,红衣显眼,却不比白色指骨更先一步抢入视线。
两人站在门口打量,这石室不小,却只有一张床一张石桌,其余遍地残旧书卷,凌乱不堪。傅怀瑾将夜明珠向前举了举,试图看清石床上的两具人骨,脚却牢牢钉在门口。
裴陆道:“你走近些,这里看不清楚。”
“你怎不自己走近些?”傅怀瑾睨视道:“护身明珠借你一观也无妨。”
“里面灰太多。”裴陆淡然道。
正当时,身后忽然一阵冷风拂来,透衣沁骨般地夹杂着几声低泣,好似那女子正低首以袖掩面,窃窃而来。
傅怀瑾头皮发麻,不觉提劲一跃,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石床之后。他感到右腿被人轻轻弹了两下,本能欲踢,就听见裴陆压低紧绷的声音,颤颤在腿侧响起:“方才。。是回声。。吧。。。”
“。。。”傅怀瑾抿着唇,还是蹲下来悄声道:“这山道大部分是天然洞隙穿凿而成,也可能是某种动物,说不得如何危险,我们还是。。。”
那泣音时断时续,反而越来越近,在黑暗中越发清晰诡异,两人立时静声屏住呼吸,傅怀瑾压低身体,感觉到身边人有些发颤的依靠,全然不敢起身查看。
女子的哭声终于靠近床前,护身明珠方才进屋已滚落在地,书页空隙间勉强泄出的余光,依稀可以辩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缓缓伸来。
傅怀瑾只觉得心快要从胸膛中蹦出,几乎要惊叫出声,便见那女手猛地一抓。
“啊----”一声女子尖叫响彻山洞,又带起身边一声大吼“啊!!”。旋即利刃出鞘,一时间女子惨叫声,青年大吼声,锋锐撞击声不绝,在石壁之间回音阵阵。傅怀瑾又惊又懵,也大吼起来:“都安静!我的耳朵要聋了!”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插入战局,原本看似宽敞的石室在三人的打斗下显得愈发狭窄。几个来回傅怀瑾便明了:“是解涵!快住手!”
解涵一剑挡住哭喊道:“你叫他先停手啊!”
“裴陆!”
不知为何裴陆竟似听不见一般,不停歇地攻击毫不留手,傅怀瑾绝望:“这个时候发疯!”无奈趁二人交手专注,他斜剑格入解涵裴陆之间,一掌将解涵推出石门,右手执剑架住裴陆颈间,原想生死本能间裴陆总会自保,谁知他不管不顾硬撞上来,傅怀瑾惊慌扯剑急退,忽然觉得胳膊肘被什么挂住,他本能用劲扯回,只听一声脆响,脚下轰鸣一空,傅裴两人双双下坠。
被推出门的解涵刚稳住后退的步伐,便听一阵轰响,面前石门缓缓关闭,她急忙上前推开门,不想室内空无一人,包括方才碰到令她惊叫的白骨。解涵叫了几声傅怀瑾和裴陆,见得不到任何回音,担心叫声引来什么东西,只得捡起夜明珠退出门口。
她原与丁文远、谢昀回去,谁知半路遇到焦急来找师弟的卢步青。刘书宝自那天后一直自责弄坏师兄珍惜的腰带,今日许久不见人,卢步青问过他同住的师兄弟,料想是去找那小狐狸出气了。现下天色渐沉,四人担心这小孩出事,便一同回来寻找,卢步青呼喊半天,果然在一个山坑中发现摔伤的师弟。
解涵与卢步青跳下营救,丁文远与谢昀在上方接应。跳下后发现,刘书宝摔伤并不严重,只是年岁太小,惊吓之下有些发热晕了过去。解涵让丁文远先把抱着师弟的卢步青拉上去,不成想两人的重量超出负荷,原就脆弱的泥土彻底崩了下来。她为了躲避藏进临近的洞里,待崩塌平息,洞口却被堵得实在,不得不顺着山道来找找其他的路。
她一个人摸索着走在幽黑的山道中,因为害怕不敢大声,只偶尔摒不住的几声呜咽,好容易看到点光亮寻来,谁知一摸摸到两具白骨!崩溃惊叫又招来同门利刃索命,傅怀瑾推她出去关上石门时她都还懵着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刻她哪里也不敢走,只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
脚下石板撤去时,傅怀瑾本能护住要害顺着滑道滚了下去,滑道不算太长,没有什么大碍,裴陆却倒在一旁毫无动静。他爬起来立时跑去查看裴陆,却见对方除了些磕碰尘土,并无大碍,许是方才紧张用劲脱力。傅怀瑾长出一口气,坐在地上休息。
这地道下的小室浑圆宽阔,层顶极高,无怪乎方才下落滑道那么长。四面墙壁上嵌着数十枚明珠,明亮而柔和,清晰可见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他正待要去查看,就听见身旁裴陆的呻吟。
他连忙附身:“裴陆?裴陆?”却见他竟泪流满面,做噩梦般挣扎颤抖,口中无声说着什么。
傅怀瑾心想幻化剑一夜全家被屠尽,裴陆比自己还小一岁,便要经历这般变故,换在自己身上。。。他打了个寒颤,实在无法想象。他看着裴陆,看柔纱般的光影照在他秀美稚嫩的脸上,此刻却充斥不安满布泪水,忍不住心生悲伤。他挪了挪身子靠着墙壁,将裴陆的头倚在自己的腿上,解下外衫为他披上,尽力让对方舒服一些。
身上暖和些的裴陆渐渐安静下来,只是眉头还是紧锁着,傅怀瑾试着帮他舒展了几次都不成功,遂不再看他。
背后的墙壁凹凸不平,倚着极为不适。傅怀瑾挺直上身,转着脑袋看起墙上的刻痕。可以看出环形石壁上原是错落有致刻得一篇篇泾渭分明,但字迹不同,想来出自不止一人之手。傅怀瑾心里想着,可惜室内光线不足,他便只详细看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副。
身侧的石刻是幅简图,其中画了三个圆头小人,一个长发飘带自水中来,一个素服长剑自山中下,最后都围在中间小人身边。
中间小人手持拂尘,明显得绘者青眼居多,发痕脸颊五官刻法细腻,虽只是平面石刻,也能让人轻易领略到一种别样俊逸。石画简单,一旁却是一段没头没尾的功法,傅怀瑾细细读了几遍,便觉得意蕴深长,不禁遗憾太简短不得见全貌。他探着身子继续看,在旁边又见一段功法,甚至更为简明精悍,他念了几遍,便不觉沉浸其中。
裴陆在梦中辗转,好不容易被人从阴冷池水中捞出来烤火,正觉惬意,没一会儿工夫,就见那火堆发出一声爆喝:“原来如此!”他心头一惊猛地睁开眼,发现入眼一片灰石拱顶,自己躺在地上,头倚在傅怀瑾的腿上。他连忙起身,傅怀瑾才发现他的动静似的,惊喜道:“你好了吗?”
“我。。。”
“你方才又魔怔了,举着剑对我和解涵毫不留情,叫你也听不见一般。我想把你和解涵隔远点,结果不知道碰到什么,我们就一起掉下来了。你一直昏睡,我只好在这里等你。。。对了,解涵!不知道解涵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出去叫人来救我们啊?”
“大师兄了解朝云剑法,只要他来,很快就能把我们带出去了!”见傅怀瑾信誓旦旦,裴陆缓缓道:“方才你在喊什么?”
傅怀瑾眼睛一亮,利索爬起来就奔着石壁去了。他一边摸着墙上的石刻,一边道:“裴陆你快来看这些功法,实在精妙难言。可惜都太短了,若是有幸看到全篇,真是死而无憾了。”
习惯了他一贯夸张的裴陆摇摇头,站起身一同观摩。不多时便惊叹:“这到底是何人所创!”
傅怀瑾哈哈大笑:“必定是我清静祖师!”
两人沉浸其中,间或忍不住激动感慨,互相又为对方的不同领悟惊赞,一时乐趣无穷,全然忘记时间流逝,身处何地。
一圈转完,感慨万千。傅怀瑾道:“这些功法看来便是画中人物所创,这些刻痕字迹不一,一人刻一段后,必有另外一人前来破解或压制,循环而上,真是妙不可言。”他一脸羡慕,“如此才华的三人能相遇成为好友,更是令人钦羡。”
裴陆亦然,点头道:“这些画倒是出自一人之手,我猜想便是此人。”他指着其中长发飘带的小人,“其他两人着笔都更细腻,尤其是执拂尘者,但只有此人虽总笔数寥寥,却较另两人更自然。。。特点鲜明。。。”
傅怀瑾大笑,看来裴陆也在这灰暗的石刻里感受到一股顽皮劲儿,“英雄所见略同!”他环视一周,忍不住又叹,“画中三人看上去年岁也不大,却已能开创如此境界。。。当真山外有山。。。”
仔细品味越发感受三者独到之处,裴陆凝神聚气,确认自己所感无误,便道:“其中一人,应是祖师,这其中的功法虽与朝云风格不一,但根源聚气的思路十分贴合。”不见回应,他回身看傅怀瑾怔怔然的模样,“怎么了?”
平日嬉笑的小师兄侧身而立,唇线微紧,忽而道:“天资二字,当真是沧海难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