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44 ...
-
泰京城中近来并不安宁。先是有人流传何家的女儿要做晋王妃了,引得大小世家惊诧骚动。惊诧过后,众家方才平复,就发现身边相干相连的家族不少向晋王进献了自己的“心意”。此事一出,除了少数几家稳如泰山,其余家族不够硬气,多多少少也跟风而去。
裴陆坐在桌前看一卷兵书,秀丽凤目微敛,看得出沉浸其中。细腻的肌肤光泽夺目,挺直的鼻翼下,殷红的双唇轻轻动着,好像在说些什么。难得的绝色美人在眼前认真研读古卷,引得屋中站着的几人多多少少有些心痒地偷偷瞄过去,可惜全部不为美人所接受。
唯一一个没有注意到这点的人,正在喜气洋洋地点数自己面前的礼单。李萧安容光焕发,翻着一张张礼单便说道:“何家也算积德行善多年,终有回报,生了这样一个有志能干的女儿。”
他对面的下属连忙收敛心神,拜首道:“属下恭喜殿下!如今获得泰京世家支持,殿下心愿定能早日达成!”
李萧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这才多少,北边那乱摊子,扔进去不知能撑得几天。不过南边有这样的人存在,倒是省了我许多时间。”
他随手一指,其中一人立刻上来整理收下去。李萧安喝了口茶,道:“继续说。”
“回禀殿下,”一男子与衍七打扮相似,年纪却更长些,稳稳开口道,“洛丞相推举的五人,现在只有一人留在邯都,正是旧日扬威将军门下苏家的孩子。其余四人皆退至莱州与崖州各城。”
李萧安噗地笑起来:“连个留在嘉城的都没有吗?舅舅这下可要气坏了。”
说话男子,衍三,待他笑完,继续道:“前线上月送来捷报三封,并言军备物资不足,希望兵部尽快送来。太子殿下亲点三人专门负责此事,然而截止属下离开平都,军备仍未筹齐。”
李萧安手中茶盖轻轻磕了下茶碗,听衍三道:“洛丞相有意换人,数次求见陛下与太子殿下,仍未得解决。”
“我父皇。。。”李萧安沉默一霎,面色如常,“有何安排?”
衍三平淡无波的双眼注视着李萧安,答话却非应所问:“陛下身体康健,宫中有消息,有位婕妤疑似有孕。不过皇后娘娘请了太医看过,说是婕妤贪嘴吃凉了,月信有迟。”
其他几人站在原地,目光专注在自己脚前地面。李萧安无声讥笑,衍三终于出现一丝迟疑,道:“据闻。。。太子殿下近日对两位南方进士青睐有加,一者邱氏族人,家族数代皆执水运;一者姓占,泰京人。此二人亦被太子殿下推举给陛下,已蒙召数回。”
李萧安彻底沉下脸色,屋中数人大气不敢出,只有裴陆翻书卷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占家在泰京延续几朝,太子好眼力。”李萧安轻拈拇指与食指,道,“还是说说邯都的情况。”
“北瞿久攻邯都未成,黎蜚两部争执不下,已更换首将。”衍三答道,“最近一份军报中称,北瞿联军似有意兵分三路,越过绵山直攻嘉城。若邯都被围,我军恐无力在镇守嘉城的同时,援助邯都。”
裴陆坐在桌前未动,手中书卷久久停留在一页。
“龙骧将军年事又高,陛下有意加派副将。目前朝中以杨允柱、陈远呼声最高。”
李萧安点点头,沉思良久。屋中最年轻的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很是灵活,忍不住道:“杨允柱天天跟在洛丞相与甄晓的屁股后面跑,怎么可能会带兵?陈远是书读得好,可是病了那么多年了,就算去了前线又能比龙骧将军强出多少?”
“子材慎言。”高子材掩盖不满地眨眨眼,他身边清瘦的中年人,王弘茂笑容可亲,与众人道:“龙骧将军常年驻边,手下干将想来不会奇缺。当务之急,还是军备粮草与招兵训练更为紧要。眼下我军连胜,陛下事务繁忙,对此拖沓行为不及发作。但是前线战事瞬息万变,不久之后,陛下必将有所回应。”
另一位灰衣男人点头道:“北瞿人骑兵彪悍,邯都附近多山,故而暂时推进缓慢。但若真跨过绵山,我们除了嘉城能勉强拖延些时间,便只能任对方直入腹地。”
“洛丞相已向陛下上奏,请求亲自征募兵役。”衍三道,“奏折中已陈清厉害,但陛下一直未有定论,朝中众人亦争议不休。”
灰衣男人,陈南干轻轻叹气,踟蹰地瞄了眼几人,又转向李萧安,道:“龙骧将军虽有战功,然能得到如今高位不过是朝中战时权宜之计。。。近来虽说连连捷报,但战事中人员伤亡也是奇高。我想再不出一月,形势或要生变。而观朝中做派,只怕到时有心挽救,也无力回天。。。”
李萧安靠在椅中,心中念及战况,更是火烧一般,面上却丝毫不见端倪。陈南干话音刚落,他缓缓宽慰几人道:“我知道南干心中所虑,必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众人闻言,皆是面露欣喜,高子材更是轻吁口气。李萧安拍了把桌子,露出笑脸:“一个个这么耐不住性子,我看还得好好磨磨。若是回去时完工不过半,便要多留一人驻守泰京,让我好好想想你们几个谁更合适。。。”
高子材大惊失色般道:“殿下!你吩咐我的这段时间我都筹备齐全,就等回去札济带出来了!这不管留谁也不能留我啊!”
李萧安抓起一卷书丢在他身上,道:“收收你的浮夸样子,快点去先把这里的活儿做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玩到天亮。”
他说着,手指了指旁边的卷册,衍三立刻上前收进怀里。几人商谈得差不多,便行礼告退各去忙。裴陆恰好看完手上的兵法,起身随李萧安一同走到院中。
泰京府衙宽敞阔气,自李萧安来后,府尹便将主院并一侧内院全让出于晋王。裴陆与傅怀瑾分别后,便一直住在内院。时下红梅争艳,李萧安面色阴沉地看着几名侍女摆弄梅枝,口中却问裴陆道:“你昨夜跟了一整晚,是否决定好何时出手?”
裴陆摇了摇头,道:“他谨慎得很,手下能人不少。若没有完全把握,我不想轻易打草惊蛇。”
“依我来看,你这招对付你们江湖中人没错,对上他却是无用得紧。”李萧安嗤笑,“甄晓十六岁高中,在官场混迹如鱼得水,年纪轻轻便高任吏部尚书,深得我父皇喜爱、我舅舅的信任。你想从他嘴中挖出真相。只怕你自己被套进去还不自知,更遑论复仇。”
裴陆眼帘低垂:“晋王殿下说得是。想我一介武夫,初离门派,只有从您这里得到的零星线索,若不紧紧抓住,不知还要等到何年月才能有些许进展。”
“呵,”李萧安瞥他一眼,“我的人都忙得很,如此时节怎么能为这一桩案子花费太多时间?”
“裴陆明白,晋王殿下心怀天下,不得不隐忍退让。内心煎熬,必定在我之上。”裴陆对他的怨气听若未闻,淡然说道。
李萧安自己也奇怪,为何总在这俩师兄弟面前忍不住透露心绪。他有些不自在地一甩袍袖,道:“你与傅家小子各有才干,可惜他满心挂念门派,不能着眼于大局。。。我只希望你早日达成心愿,免得又是浪费。”
裴陆垂首恭送他离去,自己则回屋打坐休息,暗自思量夜里探访的安排。
天色稍暗,裴陆便起身着装,出门跟上一队人马。为首两男一女骑在马上。两名男人都是相似护卫打扮,孔武有力目光锋利。中间的女子围帽长纱,紧身紫衣裹着妖娆身段,时不时看向四周。裴陆不敢跟得太紧,只远远看着,果然见马车又来到一幢孤宅。
裴陆自回到泰京城,便隐匿在李萧安身边,白日潜伏不出,夜里跟踪甄晓,却见他这十来日行迹有序,安稳淡定。这一日已与之前全无相异,马车停稳,就见等候门口的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立时迎上去,殷勤地为马车中人铺路。为首的女子抬着胳膊,就见一只白嫩的手伸出搭上,躬身下了马车,却是一名男子。白皙姣若好女的脸上,两撇浅须下双唇不屑地抿着。裴陆眼神一暗,眼前人虽没有在官场时随和的笑容,但他第一次便已认出,正是在泰京府衙寻路时撞见的吏部尚书,甄晓。
女人随甄晓走进宅子,两名男人守在屋外院中。随后,一排面容姣好,身姿轻盈妩媚的女人衣着裸露,笑意盎然,在管家的带领下进到屋中。
裴陆在远处趴了许久,除了曲乐笑声仍是什么也听不到。他已跟踪甄晓三日,始终没有什么收获。
他想到李萧安当时所言:“且不说甄晓一介贫苦书生,不到几年便做到吏部侍郎,为人如何圆滑手段如何利落。单说邓铭传与他狼狈勾结多年,却对他的行事毫不知情,便可知此人心思深沉。”
谈及此,李萧安有些遗憾:“我舅舅非常倚重他,若有要事,首先想到的必然有他。我曾听闻此人私交乱些,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并不曾在意。可惜。。。”
裴陆心思百转,目光沉定。院中两名护卫看着其貌不扬,但警惕性很强。他注意到今夜这两人始终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以保证能顾全各个角落。裴陆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不然若只是玩乐,何必如此谨慎。他不愿再空耗时间,便轻跃上屋脊,决定尝试着再探究竟。
他刚一落上瓦片,院中离得近一些的护卫便看了过来。彼时云雾弥漫,裴陆矮身藏着一动不动。那人看了好一会,不见有何动静,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他随意走了几步,裴陆仍是丝毫不敢放松。直到两个护卫彻底放松下来,才缓缓轻盈向主屋移动。
待裴陆来到主屋近旁,屋中的音乐声已然减弱。裴陆趴在瓦上,先是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并女子此起彼伏的艳叫声。他听得出其中不止两人的声音,不觉反胃得厉害,却只能忍耐。
过了一阵,屋中渐渐安静下来。裴陆蹙眉,他只能听出其中两三人的呼吸声,其余众人却像不存在般寂然无音。紧接着,一个男音响起,声音轻柔,却含着惬意的傲慢,裴陆认出正是甄晓。
“回信到了吗?”甄晓语气随意地问道。
一女子声音悦耳,却又有些熟悉,裴陆蹙眉听着:“白天到了,只是奴怕官家看了不开心,没有立刻拿出来。”
窸窣的纸页声中静了一刻,便传来甄晓隐含怒气“哼”的一句:“跑了这许多马,就送来一张废纸。”
“官家切莫生气,当心身体。”娇媚的声音响起,“他们新换的将军据说是小时候送出去习武刚刚回来的,心高气傲,以为自己了不起,定要跌了跟头才知道哭。邯都城外僵持这么长时间,不也还是不得寸进吗?若是等到支援邯都的大军赶到,他们可就知道着急了。”
甄晓声音道:“朝中作祟者众多,李家老儿不知轻重,等到他想明白再派大军时,或许嘉城都留不住。。。我们的筹码就更少了。”
女子鄙夷道:“八部一心只想抢掠劫杀,哪里能治理家国。就算真的拿下平都,不更要依仗官家为他们出谋划策。说到底,没有官家帮助,他们怎么可能短短几年就走到今天的位置。”
乍闻此言,裴陆心中有些猜测,就听甄晓嘲笑道:“喂不熟的虎狼,怎么能指望他们权衡利弊,还需我们手中握住足够强大的武器,打得他们不敢不听。”
女子发出欢快的笑声,语气满是钦慕:“官家真知灼见!不过这新任族长说到底年纪还轻,不晓得官家的厉害,竟敢如此不敬。不如让奴去走一圈,定然让官家满意。”
“此事不急,八部貌合神离,来日我自有收拾他们的办法。。。更何况,我哪里离得了你。。。”裴陆忍耐着嬉笑黏腻的亲近声,听到甄晓又问道:“葛戚恢复得如何?”
女子假作惊吓的声音分外做作:“奴昨日才去看过,真是吓死奴了呢。他那道伤口中竟然长出许多肉团,又鼓又亮,好似活的一样。葛戚话也说不清楚,但是气力却是没什么影响。奴才问了几句,他便一刀砍上桌子,劈成两半。”
甄晓似有沉思,道:“没想到傅家小子这样难缠。。。”
裴陆心中一沉,手掌紧紧压住瓦片,才没发出声响。他心中擂鼓似的慌乱起来,却又不得不压抑下去,更加仔细去听甄晓所言,究竟是否是指傅怀瑾。
甄晓接着道:“如此看来,这次葛戚帮不上什么忙。。。你还需将他好好安置,以免被人认出来。幸好他没有托大,对那个傅家小子说出太多。”
“奴安排他时就已将周围清理干净。他对上的毕竟是傅家独子,若是被人发现可就麻烦了。奴看这泰京城中,到处都是傅家的商号。”女子说道。
“傅家真正的实力,何止是小小泰京能比拟。”甄晓语音悠长,“傅卓越其人,天人资质,可惜过于严苛。不然,若能找他联手,我可要省掉许多麻烦。”
两人说得轻松,裴陆只觉脚下打滑般的站立不稳。他死死握紧含章,忍住破顶而入的冲动。
女子娇笑道:“奴看那傅家家主也不过如此,做这么多生意,居然识不清大局。纵然眼下富贵,待战事铺开官家收尾之时,他还不是一样要来归顺官家。不过彼时不同此时,官家给他留条命就是心慈了!”
甄晓笑道:“这张小嘴真是甜美。这么想来,我倒是好奇,若届时将他儿子的头颅放在眼前,这个傅卓越能有什么样的反应。哈哈哈。。。”
笑声未断,梁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屋中两人慌忙遮眼抬头。只见瓦片尽碎,散去云雾的月光照射下,一道黑影倏地射至眼前。
那女子反应疾速,右手将甄晓推到后面躲避,左脚勾起一张小几,挡住含章剑势。不想裴陆愤怒之下力道惊人,小几瞬间碎成散片,划破女子左侧脸颊。
“啊!我的脸!”怒泣之音震响云霄,一柄血色长剑自女子手中逼向含章,“我定要剥下你的面皮,才解我心中恨意!”
含章回击,剧烈冲击之下,两人皆是后退半步,反而将眼前一切看得更加清楚。裴陆面色一怔。自屋顶落地之时,他便看清屋中境况,也确认自己的猜测----为何起初觉得这女子声音熟悉。他以含章指向女人,厉色道:“那日在罗城与北瞿交易之人果然是你们!我师兄现在何处?”
他目光滑过屋子一侧:先前进入房中的女子尽数躺倒在地,不知死活。
屋门被踢开,院中两名男护卫寻声也赶了过来,剑指裴陆身后,与那女子一齐将裴陆围在中央。屋中满地碎片烂瓦,甄晓安然地缩在墙角,眼神阴郁看着这一幕,神情倨傲道:“吕姬,这次再不能留活口。”
“奴定不让官家失望!”
伴随一声怒叱,吕姬身形飞来,血色长剑与含章暗黑剑身飞扬格击,如影无形。裴陆交手后便知此女剑术虽平平,但功力并不简单,或许因为盛怒,出手力度格外惊人。身后两名护卫略逊一筹,但此时三人合击,裴陆也只能耗着时间缠斗。他心中急切,眼睛瞟着见甄晓在旁观察许久,确认了他只是孤身一人,竟然缓缓移向最近的窗户,就要逃走。
裴陆运转真气,加紧攻击,一剑刺入试图靠近他的护卫前胸,闪身就要追上去。吕姬一直关注着甄晓处的动静,立时觉察,横身挡在前面。
“滚!”裴陆大怒,他一心记挂甄晓提及傅怀瑾,情绪难免不稳。他不顾长剑袭来,只单手催发内劲。含章漫上一层淡金剑气,狠辣劈上吕姬的肩颈处。而身后,一名护卫的剑已刺向他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