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记》》三周半

38、雨中回凡生之事

　　从李温宫里回来之后，我便找了一个卷轴，把今天宋诚给我讲的那些事情都一一记下来，然后先将第一项事情安排朱彦去办好，自己找时间也去练了起风决，等朱彦订好历表，再做最后的核查。
　　在以前，我这风神宫还未正式开办业务之时，都是司管六时的神仙统一管理，现在我这边宫里一道办起来了，那边的神仙们也就分出一小部分内容，倒也较原来轻松些，有些实务倒也更专管了。
　　朱彦出去办事时，宫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在宫里坐着，想着还有什么事情给忘了，项项遍遍核实。我正投入，便觉外面有人过来了。我立马整顿仪容，朝殿门望去，发现雨倾城过来了。
　　我一看见雨倾城就想起我好想以前说过要去他宫里坐坐，但是这几日这里弄弄，那里走走，倒把这件事情给忘了，我立马站起身来，抱歉道：“你看我这好记性，本来应该去你宫里转转，这两天竟不知怎么地给忘了，今日看见你才想起来，该打、该打！”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拍打另外一只手。
　　但是雨倾城并没有很在乎这个事情，转而对我说：“无妨。我前几日掐着日子想着我可能要下凡一趟，后面又听说你宫里来了一个新的神官，想必你这边事务应该也步入正轨了。这时正巧想起那日你说的话，所以特意过来问问，你可愿意同我一起下凡布雨？”
　　“好呀，正是时候。现在吗？”我问他。
　　“看你时间，只要在一个时辰内下凡去就行。”
　　“行，我收拾收拾，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嗯。”

　　我将书案上面的笔墨都收好，准备回去换一身衣服，衣服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好几个颜色，我看着那些衣服，想起来好久没有穿白色的了，便穿了一身洁白的衣衫，干净又清爽，便回去找雨倾城。
　　我们刚出天界两步，雨倾城突然停了下来，对我说：“把手伸出来。”
　　我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手来，手掌朝上，随意之姿，倒像是在要东西，雨倾城看了之后微微发笑，他伸出手来，我把我的手翻转过去，然后自然地牵起来，然后才对我说：“我牵着你去，快一些。”说完就牵着我往前走。
　　现在手已经被他牵着了，我自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可是我并不想反悔，被人牵着很舒服，也很舒心。他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不需要费劲地跟着，也不容易被周围事情吸去注意力，这一下，我倒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雨倾城身上了。
　　他比我高，在前面很认真地引路，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斜着看见他宽阔的背，我想要是我不在他的身侧，完全站在他的身后，是不是在他面前的人，就看不见我了，我就被他遮挡住了？以他的体形，是完全有可能的。而我现在也只是在他的身侧，所以如果有人的话还是可以看见我，看见我小鸟依人般地牵在他的身旁，我们一前一后。
　　他一身浅绿色衣衫，像极了我家春夏天青绿色的雨天。那时的天，不是灰色的阴天，也不是明亮的艳阳天，是一雨三日沉，但能搭上屋外青翠的绿叶，硬是撑出了一股子活泛之气。
　　走着走着，本来还万里无云的天，已经能看见厚厚的云了，雨倾城此时也不走了，我们就立于云下，他放下我的手，抬起走来，认真地看起天来，也不与我说话，沉浸地看着不远处厚厚的云。神态却没有很大的变化，似是在等什么。我看见他在观察，我便也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云很厚，天隐隐发黑，快要下雨了。
　　在云势愈加浓烈之时，雨倾城却动起手来，开始施法了，他一动手，没一会儿，雨便不可控地一大颗一大颗下起来了，越来越快，即成倾盆大雨之状。我其实离得稍微有一些远，因为雨确实有些大，我便靠近些，以前总是怕打湿衣衫，凉沁沁的，不舒服，我总是不喜欢下雨，可是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下雨了，便不禁靠了过去，但是还没有靠过去，便感觉到有十分细小的雨滴拂面而来，果然这雨是十分汹涌的。
　　雨倾城在一旁看着我，想靠近却又没有靠近的样子，他过来，重新牵起我，直接入了雨下，我被这么突然一带，想着会被雨淋个底儿掉，便想逃，身子往后去，但是雨倾城是用了点力的，我没有刻意挣脱，所以大概还是被雨倾城拉入了雨下，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我并没有被雨打得像个落汤鸡，而是落在我身上之后便消失了。它落在了我身上，又好像没有落在我身上。
　　我伸出手去接，雨水一大颗一大颗地打在我手上，撒开之后又消失了。我觉得很有趣，以前在屋檐下，我也很喜欢用手去接从屋檐下滑落的水滴，在它落到我掌心的那一刻， ‘啪嗒’一声，那颗水珠就在我的手中绽开了，溅我一脸。这一次，它依旧在我的手中绽开了，习惯性地稍稍躲避，但是并没有细小的水点子打我脸上。看来是托了雨神大人的福了。
　　我看向雨倾城，发现他十分认真地在看远处雨况，用法力控制着雨。这时，他突然法力一收，重新施法，用雨将一片山城全都包裹了起来，外则无雨，内则倾城。我便弄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便好奇地问：“这是在干什么？”
　　他施完法之后，便对我说：“走两步。”
　　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我们立于空中，从空中俯瞰整片大地，他在一旁布雨，在空中一般都是飞的，很少在空中走，但是我还是依照他的话走了几步，发现每走一步脚下便有承接的雨阶，步步生阶，我只要停住，那雨阶也会承着我，我要是脚移开，雨阶便会消失。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雨阶，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玩意一般开心得很，直呼好玩，便在空中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看着脚下水做的雨阶，最后，便轻步飞身于空中，蜻蜓点水般于空中借力，每一处都生了雨阶。清风一生，轻盈如羽，翩翩飞于空中。一处的雨神见方文轻松且自在，也笑着看方文。
　　方文转了几圈之后又回来，走到雨倾城的身边，说：“这个真好玩。你刚才在做什么呀？”
　　雨倾城没有急着马上回答方文，而是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就像坐在一个台阶上一样，不过此时是以雨为阶，水承重，看向远处的人间，看着在雨中奔波的人。方文也学着雨倾城的样子，坐在他的旁边，顺着他的目光也朝下看去。
　　“在下雨的时候，可以施法立一个‘雨境’，在雨境之中，可以随意行走，以雨水为阶，步步生阶，如履平地。我们此时便置身于雨境之中。”
　　“原来如此，雨境确实有趣。”
　　“我很喜欢雨，有时候来凡间落雨时，便会隔出一个雨境，然后像坐在自己家房檐下的台阶一样随意地坐在空中，从高处看大雨倾城，一看便会看好久。”
　　“就像今天这样吗？”
　　“嗯。”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下雨？我以前在凡间的时候，就不喜欢下雨，因为下雨总是把人淋得湿透透的，淋了雨还特别容易生病，下了雨之后在自己家里面也不能随意走动，还没走多远就容易落雨在身上，总之，雨带给人很多并不开心的事情。有时候，一月雨日多了，都让人变得病恹恹的。”我不解地问。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总是有很多文人雅客颂咏雨，但我终归对雨并没有什么好感。”
　　“后来呢？”我接着问下去。
　　我看着他，一副兴致勃勃想要听故事的样子，但是雨倾城却没有回过头来看我，还是看着远处的城、人和雨。

　　后来，刘兄跟我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十分着急的人，着急着生，着急着活，着急着干事情，着急着过日子，人呀，着急久了，心情就会变得很浮躁，总是很容易生气，很容易发怒，很容易一分急躁表现出十分的急迫。
　　在雨天尤甚，身上是不能沾一点水的，沾上一点水就急得不行，好像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平常脸上无事最多三分急躁，下雨时，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急躁能有七分。所以刘兄就总是被家中的长辈斥责，但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格的事情总是需要一定的契机，要不然是改不了的。
　　家中长辈虽然经常言语上叮嘱，但是毕竟也不算什么大事，也由着刘兄去了。再加上刘兄在家中本来也是十分乖巧的，家中人便也觉得无伤大雅，偶尔急躁些倒也不是什么太过坏的事情。
　　本来一切都还很好，刘兄也是十里八乡的大小伙子，眉目清秀，生活得好好的。这凡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偏偏就遇上这万中之一的事情。若那天心性稍微稳些，莫那么急躁，倒还算福气大，但人只要这么一着急，就很容易出现什么错误，这错误一出现，就非常不好挽回。
　　那日带着小厮上山上香，出门前特意看了看日头，晴空万里，这才上山的，路也好走，一路上也没有遇上毒蛇猛兽，实属轻轻松松，架着马车上山，一路上畅通无阻，点上几根香，朝着庙里的菩萨好好地拜了几拜，一切都妥当了才离开的。
　　这下山路上原以为还跟上山一样，谁知，走到半路上，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来，顿时杀得他们人仰马翻，道路泞泥，马也受了惊。当时刘兄一着急，想着这马一定不能乱跑，万一跑起来，运气不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马就不受驯服，想跑，刘兄就想法子去制，一前一后，本来那小厮也是个架马的，或许也一时慌了手脚，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刘兄和马先跑了，他便也在后面追。
　　那小厮追着追着，人也不见了，马也不见了。
　　刘兄自己一个人就在那山上晃着，其实此处倒也不至于山穷水尽，穷途末路，本来下得挺大的雨，下了好一会儿之后，倒渐渐的小了。本来雨势大时，刘兄倒生出一种与马争斗的气劲，被雨淋久了，刚好浇个干净，反倒冷静下来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山上走着。
　　这山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刘兄也是知道些的，要不然也不敢只带一个小厮只身前来，本来按计划，天黑之前就可以回去，要不是突然这情况，此时，应快回去了。因着不是第一次来，也知道这边有一条小路，可以快点下山，只是这小路十分陡，路又十分窄，一般不往这边过，生怕不小心就一脚滑下去了。
　　这时，刘兄被雨淋了，头脑一片清晰，恰恰就想起了这条小路来着。抬头看看天，发现这天光，时辰不早了，隐隐黄昏了，要是下山，路又远，好长一条山路，夜晚山中难保不会有什么猛禽，现心下这么一合计，当即决定走小路，早点下山。
　　一开始，还左右照看着，天暗路滑，不小心着点不行，后面走着走着上道了，便暗戳戳想快些，再快些，慢点快些，要不然这日头一点点下去，到时候走到哪儿了都不知道。就这么稍微一差神，脚本来是立住了，还是微微前倾，就滑了下去，这一滑，小路弯陡，这大好的青春便作了土！

　　人呀，活在这世上就是要小心翼翼地活着，是一点岔子都出不得，要么出了不叫岔子，要不就生生将小命赔上了。
　　下去之后，刘兄就感觉这魂儿将将地出来了，当时内心一个悔恨呀，你说说，就这一步，要是稳住了，也不至于此。又悔又恨又生气，生得不是别人的气，生得就是自己的气，自己急了半分的气。气着气着，这眼泪就不中用地流了下来，这可如何对得起这还在世父母兄弟呀！
　　当时雨兄心里又急又气，整个人像是被点着了的炮仗，整个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的难受，好巧不巧，大晚上的，突然下起了大雨，这雨来得正是时候，就是这雨，毁了自己的一切，便敞开嘴骂雨，刚好攒着一口气，什么难听的词都招呼上，一边骂，一边哭，一边哭，还一边骂。
　　满腔悲愤，想必是遇上来索命的黑白无常，也能用气势压他一压，先出了这一口恶气再说，管它什么牛鬼蛇神，先从本人问候到祖宗十八代，也不枉自己来世上这一遭，遇到这狗屁破烂事！骂完了雨还不尽兴，又开始怪老天爷，说这该死的天爷，何必要这样捉弄我之类，不绝于耳。
　　但是这雨呀，毕竟是大雨，冯管你心里多大火，被大雨淋了之后，心里这团火也得灭，也得被浇灭得连渣也不剩。本来刘兄这胸口，一抽一抽的，大气都堆在肚子里面出不完似的，整个人的眉毛也被气得像是用铲子去刮都刮不平。但偏偏这心火就被这雨给浇灭了。雨势一大，尽管刘兄再大的辱骂声都被一阵阵不停歇的雨声给盖住了，下着下着突然给这口出狂言之人给淋懵了。
　　宁静的山林，浩荡的雨声，稀里哗啦，萧萧下。刘兄看着这周围的树木，突然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瞬时哑火，徒留雨声。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只有一棵棵树，草地与枝蔓。这时候心里开始滋生出许多悔恨，自顾自地数落起自己来了。数落起这里不好，念起那里不好，连带着小时候朝着爹娘乱撒气的坏毛病也给抖落出来了。
　　又开始想一开始去赶什么马，乖乖跟小厮就在那边等着，爹娘见人未回来，总归是会派人寻，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也就能回去了。后又想到自己为甚非要去走那条小路，竟胆大如斯，敢兵行险招，走这样一条要命路！如今是，这也悔恨，那也悔恨！何苦来？何苦来！
　　想完今天的事情，又想起以前爹娘长辈总是叮嘱自己不要太急躁，凡是慢慢来，还总是说自己有着诸多毛病，这也是毛病，那也是毛病，日日听，月月听，就是不见改。伴着雨声，那晚，刘兄基本上将自己一辈子的错处和毛病都想了个遍，脸阴沉着，像是吃下了一口厚厚的云，撑满了肚子，不想讲话，只是在心里瞎想着。
　　自那晚以后，雨兄才开始喜欢上下雨，心中才多了一份心如止水的境界。喜欢在下雨天什么也不做，缓缓的，就简简单单的看着，一边看，一边想着什么，以雨来填补自己余下的人生。